他笑得心满意足,因为她松了口,她说:“平安到老。”
他很高兴,她愿意陪在身边一起到老的人是自己,于是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让她更高兴的话。
他说:“京里传来消息,燕明月就要嫁给襄阳公世子侯汶。”
她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很善良地贺上两句:“三生石上注良缘,千里爱情一线牵。”
永和宫里一阵碎瓷声响起,中间夹着女子的愤怒哭泣,宫女太监们左右分站两排,皆是垂手而立,没有人敢上去劝,也没有人敢举步离开。
“我不嫁!我不嫁、不嫁、不嫁!”随着燕明月的哭叫声,一个茶杯往宫女头顶疾飞而去。
眼见杯子就要撞到头上,宫女却不敢挪动身子,只能咬牙闭眼,任由剧痛袭来。
撞击声传出,宫女太监转头望上那名宫女,杯子摔在地上破成碎瓷,宫女额头也裂了个大口子,鲜血不断往外冒,在脸上蜿蜒出一条血河,她依然不动、不喊,连泪水也不敢让它泛滥。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明月公主就是这模样,她成天哭哭闹闹、摔东摔西,时不时拿太监宫女出气,把奴才们一个个弄得满身伤。
但、能怎样,她是主子他们是奴才,别说公主丢杯子,就是丢刀子,他们也只能硬生生受下。
燕明月哭得声嘶力竭、满腹怨恨。她不是没向父皇表明心意,她不只一次同父皇坚持,她想嫁的男人是怀青,不是侯汶。
可是她表明心迹的结果竟是被父皇痛责一顿、被罚禁足,怎么会这样?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啊!
她不死心,哭求到母妃那里,要死要活,能说、不能说的话全都讲过,她说:“母妃不帮女儿的话,女儿宁愿抹脖子死了,也不肯嫁进襄阳公府!”
她的决绝逼得母妃不得不出面说情,但父皇愤而甩袖,怒道:“宋怀青是朕要重用之人,岂能当驸马,如果她非宋怀青不嫁,就让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燕明月无法相信这话出自父皇嘴里,她偏激、狂怒,觉得所有人都在暗算自己,因此闹得宫里鸡飞狗跳。
眼见婚期迫近,燕明月异想天开,想只身前往泉州见怀青。
她横下心,决定生米煮成熟饭、造就事实,届时父皇为着巩固皇家颜面,自会赐婚。可惜没有成功,消息走露,父皇派禁卫军将永和宫团团包围,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票人虎视眈眈。
燕明月气急败坏、用尽手段,她企图把事情闹大,连绝食的事儿都干了,却没想到父皇对她寒了心,沉声说道:“要死,你也得死在襄阳公府。”
于是圣旨再下,将她与侯汶成亲的日期再往前拉近。
侯汶是襄阳公唯一的儿子,日后偌大家产都是他的,皇家想要公主一辈子锦衣玉食,而侯家需要公主的头衔来保留爵位,这对两边来讲都是一桩好婚事,因此很早的时候,燕明月便知道,父皇有心择他为婿。
但……她遇见怀青了。
侯汶的长相不算糟,但比起会粘人眼珠子的怀青,简直是云泥之别,人人都说侯汶聪明、满腹才学,但又如何,他没经过科考,怀青可是以十五岁之龄就考中进士、出仕为官。
怀青将所学尽用于政,一连串的施政方针让他的名声广传至京城,连父皇都三番两次召见,哪像侯汶满脑子迂腐,口口声声之乎者也,自己说得欢畅,旁的人却听得昏昏欲睡,至于侯汶那个性子……哼,说得好听是沉稳,说难听,就是胆小。
不比不知道,把两人抓在一起相较,就显得一个是天上朝暾,一个地上泥淖,尝过糖的滋味,谁还能将就苦莲?
因为怀青,她终于明白何谓心动,从来没有人拒绝她,可他拒绝了,这样的怀青于她而言更富魅力,她日思夜想,想尽各种办法,想让他变成自己的男人,她发誓又发誓,发誓要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父皇就要把她嫁进侯家……
趴在桌上,她喘着气。
哭过无数日、闹过无数场,她终于明白,事已至此、没办法改变了……
掌心狠狠拍向桌面,她猛然抬头,凌厉目光让排排站的奴才们心头陡然惊悚,一个个缩着头、压低脖子,害怕自己是下一个受害者。
她这么难受,怎么能令宋怀青逍遥舒服?既然她没办法幸福……好啊,就让宋怀青陪自己一起痛苦,她入炼狱、他也别想在人间待着!
“来人,替本宫送信给静亲王!”
燕静心情糟透了!
他荐给父皇的“贤臣”竟是个黑心货,贪了赈灾米粮,还任由游民作乱,怕情势扩大,竟胆大妄为调军队大肆屠杀,父皇怒极,斥他识人不明,如何堪当大任。
此外,探子从泉州捎来消息,说宋怀青已经决定娶邵关关为妻。当下燕静一阵心凉,脑子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掏过似的。
他终究慢了一步,没有近水楼台,注定摘不得月亮?
恨呐,他这样努力,却在拚搏多年后发现,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曾到手,拚命往前跑,到头来却发觉自己仍然停在原地。
他得不到太子之位、得不到父皇的欢心,连一个小小的女人,都无法教他称心如意。
只是一个小小的、出身卑微的女人啊,他不明白自己何来那么多顾忌,当初直接将她带回京不就得了,何必在乎她的心思、在乎她的感觉,只要把她变成自己的枕边人,她就离不开自己了啊!
恨恨握紧拳头,怨念增长、怒恨炽烈,满脑子混乱的他,把关关和东宫之位划在一起,仿佛失去关关就失去东宫之席。
心在烧、恨在咆哮,他冲动得想把关关压在身下,他想要“得到”!得到重视、得到赞美、得到关关、得到权位,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纷乱的思绪随着他的双脚踩进永和宫,宫里下人垂首而立,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血迹。
燕静眉心蹙紧,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嘲笑这丫头的愚蠢,佩服她以为打杀几个宫人,就能让父皇改变心意的单纯天真?还是羡慕?羡慕她可以嚣张而恣意地表达自己的痛恨?
燕静走近燕明月身边,静静看着面容狼狈狰狞的妹妹,劝说她乖乖出嫁的话尚未出口,就听见她嘶哑哽咽的声音扬起。
“五皇兄,我得不到的男人,邵关关也别想得到!”她扑到燕静怀里。
任性!他苦笑问道:“这样你就能高兴了吗?”
“对,我想要却要不到的男人,谁也别想碰。我痛苦,宋怀青也别想轻松,五皇兄,你帮我求求父皇吧,随便弄个女人给宋怀青,我绝不让他跟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随便弄个女人给宋怀青?!
燕明月几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似地敲醒了他,紧皱的眉心豁然开朗,是啊!赐婚宋怀青,掐断他们的姻缘线,关关……他又能争取一回……
第二十五章 再掀奸计(1)
一坛子酒芳香四溢,不请自来的谷嘉华带着好酒,走进敦品园。
在她进门前,怀青、怀丰、关关、蕥儿、吴卫五人正团团坐着,一面吃饭一面说着话,气氛和乐融融。
“大哥,这次的谣言真的太过分了啦,居然连‘通房谋害小妹妹’的消息都传出去,这些天铺子里有几个相熟的客人非要见到我不行,她们想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蕥儿嘴巴上说着太过分,嘴边却是浅笑盈盈。
谋害?谣言力量真可怕,再过不了几天,宋家后院不宁的事,整个泉州上下都会知道了吧!
话说某日关关心血来潮,见夏凉轩的姑娘大婶们日夜赶工太辛苦,便想做些桂花糯米藕给大家尝一尝,因此让下人从荷塘里挖了些莲藕上来。
十一月中,虽然尚未飘雪,但天气凉得很,塘里只剩下些干柄残叶,但泥土底下却埋着肥厚的莲藕。关关特地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下塘前还让他们喝几口酒、暖暖身子,才令他们下去挖藕。
莲藕刚挖起,还没送进厨房呢,就出了事!
原是柳眉等几个丫头知道少爷们在家,又听说荷塘那边热闹得紧,估摸着怀青、怀丰会待在那里,于是众人梳妆打扮,一身簇新的集体游园。
一群美女走走晃晃,目光四下流转,企图寻找偶遇男主角的机会,可惜目光转上好几圈,确定正主不在,只好随便走走看看。
这时恰恰看见刚挖起的几箩筐莲藕,柳眉心念一起,顺手从筐子里挑出两条,说是要做几道家乡菜,给少爷们尝尝鲜。
这举动被蕥儿看见,她立刻露出得意笑脸。
这些日子她让关关拘着,心里不满,也不敢往春暖阁寻事,现在可是她们自己送上门。
谷嘉华不能碰,几个妖女还碰不得了?何况这里头还有大哥、二哥的交代呢,哥哥们说:就怕她们不惹事,只要一惹事,就想办法挑起滔天大浪。
兄命在手,蕥儿冲上前同柳眉几个理论,说是:不告而取谓之偷,骂她们是贼婆娘,好吃好住供着,心里还不满,成天想着别人的东西,真真是不要脸……那顿骂,蕥儿骂得很解气。
柳眉委屈得厉害了,回辩一句:“不过是两条莲藕,值得说得这样难听?堂堂一个知府大人府邸,难不成连这点小东西都要计较?”
说着说着,她想起进府以来,少爷冷待、生活寒酸,在宋家老宅还能从夫人手里拿得月银五百钱,到这里立刻降薪三百,越想心越痛,顿时掩面大哭,悲凉起自己的身世。
刚开始她本还期待着动静闹大了,怀青、怀丰应声而来,到时再哀怨上几句,让男人出头说几句公道话,却没想到,有声哭到没声、有泪掉到没泪,男人始终不见踪影,指指点点、说下流话的奴才倒是越聚越多。
看着围拢的下人,越是感觉前途无望,哭声像是会传染似的,一个传过一个,顿时遍地杜鹃啼血泪悲声,声怨霜寒梦乍惊。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蕥儿等的就是这一茬。
蕥儿扬眉,不就是担心没人回话吗?独角戏可是难唱得紧。她眼神示意,旁的几个婆子就咧咧地骂将起来。
“什么破落户都送进门,主子没教她们十指沾上阳春水,已是宽厚,还敢埋怨,这是什么世道。”
“这样供着养着,也没落个好,日子够难过了,还要听人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下作出身,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打哪儿来的贱蹄子,这是在哭没男人压吗?”
婆子的嘴巴功力更上层楼,骂得几个女人不想哭了,还不能停下。
可是哭号也得费上一把劲儿的,大伙儿闹过半天,想见的男人迟迟不露面,只好准备下戏,另寻时机再度进场,于是哭得一塌糊涂的柳眉一把推开蕥儿,准备回屋。
说实话,柳眉是被训练来服侍男人的,可不是训练来洗衣、扫地、做粗活儿的,那个小小拳头能有几把力气?
但是蕥儿“体弱”,被她这一推,竟然接连几个踉跄,不断往后退。
也怪她戏演得太猛,忘记自己身后是荷塘,几个步子、脚下不稳,身子竟往后摔进池里。
这下子情况严重了,十一月池水寒凉,就是挖藕,也不敢让粗使婆子做,还特地寻几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人。
蕥儿一摔,情况顿时混乱,惊喊、救人、请大夫,狠狠闹上一大场。
谁知在短短的半个月内,一场“争执、失足”居然演变成“谋杀”。
宋家长辈为此事还特地上门,想问明白怎么会闹成这模样。
怀青、怀丰在前头接待长辈们,一听长辈提及,他们连忙把话题岔开,摆明不想提这桩扫颜面的事儿。
他们命人备下席面,相请长辈到园子里赏梅,一边暗地命人,让蕥儿再往耕读堂闹一场。
园子里就那两三株梅花,刚刚结出几个稀稀落落的花苞,有啥好赏的?司马昭之心,关关岂能捉摸不清?
因此思闲居里,蕥儿接到指令,兴致勃勃准备出手之际,关关却阻止她道:“上回是你,这次你再出面,说不定宋家长辈不会怪自己送女人坏事,却要怨你心性浮躁、不容人。”
“可是,大哥让我去搅浑水呀。”
关关莞尔道:“搅浑水一定要亲手搅吗?拿根棒子不就得了。”
然后,她转头对小苹说:“你去同姑娘们说道,让她们想清楚要服侍哪位少爷,选择好后分成两组,每组先推派一个人过来,我会让嬷嬷替她们开脸,今儿个晚上服侍大少爷和二少爷。
“接下来的话,你不必说得太清楚,但一定要暗示她们,少爷们不是好色性子,过了今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兴致……记得,话丢下后,你就适时闭嘴,只要在紧要关头插两句,让她们争执不休即可。”
说着,关关自己笑得欢,蕥儿却脸红得快爆开。
接下来的结果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知人善任。
小苹这根棒子浑水搅得好,宋家长辈前往园子时,恰好听见六个女人吵闹不休,话怎么难听怎么说,还有人动手打起来,让长辈们羞红老脸,酒席也不吃了,纷纷告辞。
过两天,叔公召怀青过去说话,他道:“人已经给你了,该管就管、该敲打就敲打,瞧瞧,现在外头都传成怎样……说来说去,都是后院里没个能够担事的主子才会这样……”
叔公说得口沫横飞,怀青带着温和笑脸从头听到尾,最后接了一句:“我也想应承下来,只不过孙侄儿的婚事,怕是皇上那边有想法。”
谁敢和皇帝杠上?!怀青一句话,堵掉所有后续。
关关笑着推蕥儿一把。
“我不晓得你卖东西也卖出粉丝团了,居然有人这般挂念你的安全,是谁啊,是不是那些想招你回家当媳妇的贵妇们?”关关挑眉,笑得很暧昧,惹得蕥儿脸红不止。
这些日子确实有些高门妇人看上能干的蕥儿,想替自己儿子说亲事,蕥儿的人气指数正迅速窜升中。
蕥儿扭她一把,撅嘴道:“什么粉丝团?老是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偏偏他们听过几次,揣摩出意思后,还会跟着琐琅上口。就说嘛,关关不是人,是病气!谁跟她走得近,就会染上。
怀丰道:“那些丫头的事儿再闹个两三回,大约就可以把御史大人给捅出来。”
“嗯,蕥儿再接再厉,接下来还得看你的。”怀青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干么指我啊,好像我是个惹祸精,不行、不行,这会败坏我的名声,往后这等事,大哥交给关关。”
关关接话:“是啊,这事交代给我行了,咱们家蕥儿现在得顾着名声,想当蕥儿的婆婆们都睁大眼睛在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