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里辗转,满脑子想的都是关在柴房里的小梨和玉珂,她想救她们的,于是时时刻刻在主子耳边叨念着,求主子救人。主子应了的呀,她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主子居然这般轻易地便舍了她们?
泪水不自觉流下,她突然好感激宋大人,如果不是他领来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她阵前倒戈,投入宋大人膝下,那么,现在跪在那里、担心受自己所累的人中,就有她。
花隐在哭,玉珂看见了,多年姊妹正为她心疼,玉珂再看一眼主子,这些年的忠心全是笑话……主子不仁,她何苦为她守义?
咬牙,玉珂跪爬到怀青跟前,重重一叩首,道:“宋大人且听我一言!”
“你说。”
“我可以把此次陷害蕥儿姑娘和关关姑娘的经过说出来,愿意招认过去陷害蕥儿姑娘之事,我也能将主子在沈家做的污秽事全数坦白,如果宋大人能够饶过我的家人,玉珂早已手染鲜血无数,死不足惜!”
“如果你肯招认,我保你全家平安无虞,也能留下你一条命。”
“好,我从主子杀的第一个姨娘赵萍说起,当初,她发现主子给她下了绝育药,便嚷嚷着要将此事掀出来,主子怕事情张扬,花钱买通小厮,夜里爬上赵姨娘的床。
“赵姨娘院子里种着一大丛竹子,主子把玉明散掺进汤里,喝过汤再闻到竹香,便有了催情效果,主子在素斋里下的毒,就是玉明散,再加上财神庙的竹林……”
原来玉明散还有这等奇效,这倒是他见识太少了。
她还欲再交代,谷嘉华早已控制不住,凌厉目光一射,徐嬷嬷心上虽然害怕,却不得不上前,狠狠的几个板子朝玉珂嘴巴打下去,打得她牙齿掉落、口吐鲜血,再说不出半句话。
谷嘉华狞笑,指着玉珂冷道:“你这个背主的奴才,毒害主子不够,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想往主子身上泼脏水,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品性,当初就不该对你另眼相看,把你留在身边。来人,把她拖下去,没打死不准回禀。”
怀青看着谷嘉华的欲盖弥彰,心头冷笑。
他本就没打算让一个丫鬟往外传话、坏她名声,说不定没弄好,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说丫鬟背主、遭人收买。
他要的是真凭实据,要的是众口烁金,要的是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民意。
玉珂被拖下去了,不多久,重重的板子打在人肉上的声音、玉珂哭天喊地的悲呼,满屋子下人眼里都有着兔死狐悲的沉恸,谁也说不出半句话。
好得很,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怀青眼光射向小梨,她心头一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姐饶命,我不知道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帮谷娘子送东西给大小姐、二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见玉珂的惨状,她哪里还敢揭发谷嘉华恶行恶状,她只能哭个不停,希望博得主子同情。
怀青似笑非笑地看谷嘉华一眼,道:“这里是宋家,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你还是赶快搬出去才恰当,总不能从宋府嫁进宋府,于礼不合。”
“泉州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搬到哪里?”
“有银子哪里行不得?在外头买个小宅子吧,尽快搬出去,我可不希望蕥儿和关关又被你给害了性命。”
撂下话,他朝还在磕头的小梨瞥去一眼,甩袖离开春暖阁,这个人杀不杀都无所谓了,只要谷嘉华身边的人知道她有多手残心狠就足够。
怀青一走,小梨松口气,这代表大少爷饶过自己了吗?她眼巴巴地望向谷嘉华,求她一纸特赦令。
谷嘉华冷笑,她没那么天真,会以为怀青这番作态是要饶过小梨,才不是,他这是在逼她出手。
谷嘉华厌恶地瞪小梨一眼,别开脸挥手道:“拉下去,杖毙!”
杖毙……瞬地,小梨一张脸色变得惨白,连呼救声都喊不出来。
新燕猛地别开头,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颗心脏跳得很凶,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是她用银钱说动小梨出卖主子,是她诱使她背主,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啊。
她与绿杨互视一眼,眼底都带着恐惧,星临心头微动,她望向花隐,花隐苦笑,能够明白她们的感受,她们只是二等丫头,未曾经手肮脏事,不像她和玉珂、星临,很快地……很快她们就会落得和玉珂一样的下场吗?
低头,花隐迅速将泪水憋回胸口,再抬头时,眼底已经带上冷静。
她静静地看着主子狂怒地将屋里摆设砸得粉碎,静静听她一句句骂着:贱女人、下作胚子,也静静地听着徐嬷嬷轻声安抚主子。
在谷嘉华将满屋子东西全数砸烂后,她累得气喘吁吁,方才坐下,星临瞄绿杨一眼,她与新燕赶紧蹲下身收拾满屋子凌乱,而花隐快步走到耳房,替主子泡来新茶。
新茶冲好,花隐犹豫了一下,待茶叶泡开后,往里头添上冷水,才送进厅里,绿杨、新燕已经退了下去,只有星临还在里头垂手侍立。
花隐送上茶并退到星临身边,低着头,听着徐嬷嬷低声对主子说道:“小姐,千万别生气,生气便落了下乘。”
“我能不气吗?宋怀青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日后我这个主母要怎么当?他要赶我出去,奶娘你听见了吗?他居然要赶我出去!”
她深吸气,仰头把茶水吞进肚子里,看见她的动作,花隐悄悄吐气,幸好多留了点心思,否则主子被烫了口……她听着外头还啪啪作响的板子声,心头一阵惊悚。
“搬出去就搬啊,咱们又不是没银子使,难不成还住不起比这里更好的?”
“你也替他们说话?我不搬,我这一搬,外头的人会怎说话?”
“小姐这样想就不对了,明儿个我让我那口子出去探听探听,哪里有好房子要卖,咱们便敲锣打鼓把它买下来,用得还是宋大人的名字,外头的人定会联想,这是宋大人为顾及礼仪,才会花这笔钱,把婚礼办得圆圆满满,这不是给足了小姐面子?”
“我为什么要花银子买房子给他?”她不服气。
“小姐又糊涂了,哪里是买房子给宋大人,第一,房契在咱们手里,谁拿得走?第二,小姐马上就成为宋大人的妻室,他的东西不全都是小姐的?何况,咱们还非得搬这个家不可。”
“怎么说?”
“小姐想想,方才宋大人已经把话挑明说,要迎娶邵关关为平妻,她有宋大人的疼爱,而小姐……若大夫所言为真,小姐没了指望,而真的让邵关关替宋大人生下一儿半女,别说宋大人的人、钱、身家全会落在她那边,说不定到最后,连小姐的嫁妆都得给别人的儿子贴上。
“假使成亲后,小姐和邵关关住在一块儿,还有可以施展手脚的地方,但宋大人摆明要两头齐大、分居两处,到时小姐只有挨打的分儿啊。
“所以得趁着成亲之前,把邵关关除去,免得夜长梦多,待在这宅子里,要动手脚不方便,多少只眼睛在看着呢,搬出去后,没有眼线,咱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况小姐不住在这边,邵关关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与咱们何关?”
花隐静静地听着徐嬷嬷的话,低垂眉眼、脸上不露,却是胆颤心惊、手脚发凉,这些年来,好好的小姐会变成这副模样,徐嬷嬷着实居功厥伟。
而且她们估料错了,宋大人不是沈少爷,她们初来乍到,便处处听见百姓对宋大人的歌功颂德,这样的人绝对不软弱、不会遭人蒙蔽,一个小小的后宅妇人怎斗得赢擅长权衡利弊、精于谋划的知府大人。何况邵关关岂是个好相与的,那个香囊,不就早被发现还掉了包?
花隐眉心蹙紧,满面忧郁,而谷嘉华和徐嬷嬷商议好后,命花隐和星临分头办事。
她们领命离开春暖阁,在走出那个圆形拱门时,花隐顿下脚步,转身对星临问道:“星临,今天玉珂的结局是不是我们日后的下场?”
星临沉默,眼底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之后几天,谷嘉华到处求医,得到的全是相同的消息,一次次打击,让她对子嗣断了念,不过……既然没有儿子,她掌控男人的心思,越发坚定!
而满府下人在观看过行刑之后,小萄和小苹、小杏走回思闲居时,小萄心有余悸,说道:“我不要大气名字了,我只要跟着大小姐就好。”
小苹莞尔一笑,“现在你明白了吧,咱们当奴才的,重要的是跟对人,不是取什么大气名字。”
跟对人……走到她们身后,准备出府办事的星临和花隐闻言,心像被什么东西压过,痛,却不敢出声呼救。
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口中的苦涩更浓。
小萄笑道:“大小姐说,等满园葡萄结起来,就要把采葡萄的活儿派给我,小萄采葡萄、又红又白好漂亮。”
“是葡萄漂亮还是你漂亮啊。”
“都漂亮、都漂亮……”
第二十九章 云湖年终庆(1)
存心办事,谷嘉华的行动力好到令人咋舌,短短几天她便找到屋子搬出去,搬家那天只差没放两串鞭炮了,一箱箱的东西从宋宅往外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箱,为着添场面,徐嬷嬷硬是多买了几十口红箱子,里面摆满东西,往新宅那边送,没弄清楚的,还以为她在抬嫁妆。
徐嬷嬷把风声给传扬出去,说宋知府出手阔绰,花大钱买新宅,给新娘子长脸。
这会儿泉州上下百姓全都知道,宋知府对皇上的赐婚有多重视,才住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嫁的地方呢,银子撒得这般不手软。
不只是东西张扬,连跟过去的人都张扬,为撑这个场面,谷嘉华足足又买进三十八个下人,搬家那天,她给下人全穿上簇新的衣裳,两两成列,跟着箱笼搬进新家。
谷嘉华搬家的隔天,宋怀青便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进新宅,他原姓蒋,叫蒋柏章,是家里最小的庶子,父母均亡,嫡兄成亲后不待见于他,将他卖身为奴,关关见他性子实诚、办事伶俐,便将他买下来。
蒋柏章在幼稚园里头帮着吕文华处里大小事,顺便跟孩子们学着读书认字,一年多下来,有吕文华带着,也读上几本书,增长一些见识。
细细观察蒋柏章的人品后,怀青便挑选他为谷家义子。
对此事,谷嘉华不上心,反正怀青已经挑明,蒋柏章只要谷家姓氏、祖宗牌位,其余的皆不过手,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谷嘉华在意的,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何况祖先有人供着也不是件坏事儿。
于是蒋柏章磕头祭拜,入了谷姓、写进谷家族谱。
事情办妥,怀青就要将谷柏章领走亲自教养,却没料到谷嘉华听了徐嬷嬷的话,硬要把孩子给留下,她的理由是:“这孩子冠了谷姓,自然得住在谷家。”宋怀青没有理由可拒绝,只能交代谷柏章好好听话,有空会过来抽检他的功课。
此话一出,谷嘉华心头微松,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借着这个义弟,让怀青时不时上门,她就不信,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才情迷惑不了他,就算是颗石头,捣久了也会发热。
谷柏章的事情处理好,立刻迎来云湖商业区的年终庆。
前一天,泉州便涌进大量的外客,幸好事先计划妥当、布置得宜,外客进到泉州,不但很快便寻到住处,也没造成交通堵塞的问题。
隔天,年终庆开打,气氛热闹不已。
乐坊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说学逗唱、十八般武艺全上场,尤其新年歌曲造就出庆丰年的气氛,更是逗得来客眉开眼笑。
每间铺子、摊贩前面都挤满了人,会到这里一游的人,口袋里多少都有些银子,买东西还送钱,这等好事,活了一辈子谁见过?于是客人们越买越乐、越买越多。
当幼稚园的孩子上场表演认字与才艺时,围观的来客们无不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直问:“泉州怎会出这么多个小神童?”有人说:“是不是这里的送子观音比较厉害。”也有人问:“这里的文昌帝君庙在什么地方?”最后有人做出总结道:“泉州地灵人杰,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比别的地方灵秀些。”
不管客人的想法怎样,经过几场表演后,孩子们胆子壮了,客人们问他们问题时,也能回答得落落大方,惹来连连赞叹。
而关关的练习本卖得之好,好到让人咋舌,才第一天就把铺子里的书清掉三成,而教具几乎被搬一空。见情况不对,吕文华急急让印刷厂继续印书,让匠人连夜赶工,免得撑不到年终庆结束,幼教社就得因缺货关门。
雅客小筑生意也好得很,几乎每个进门的,或多或少都会挑些精美讨喜的小东西带回去,添个喜气。
所以蕥儿又从关关嘴里学到一句话——数钱数到手抽筋,是成功人生最高的境界。
她的手还没有抽筋,因此未来几天,还得再加把劲。
但事情在年终庆开打的第三天晚上发生了,关关和蕥儿从商业区回来时,马车受惊,关关和蕥儿被人盖了布袋,差点被掳。
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大,因为那些人才一转眼,就让“微服出巡”的衙役们盖了布袋。这叫盖人者,人恒盖之,盖布袋不分男女老少,是人都能盖。
虽然事情没闹大,但怀青、怀丰的脸色还是臭到不行。
被吓得惊惶失措的蕥儿喝下安神汤,在屋里歇下。
而大厅里,关关先看看怀青、再望望怀丰,一整个噤若寒蝉,没见过他们这么严肃的表情,她有扫到台风尾的忧心。
许久,三人都不说话,屋里气氛越发低迷,关关长叹口气,总得有人跳出来打破僵局,,使会被台风尾扫到。
她走上前,朝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匪徒,狠狠踹上几脚。
那些个恶徒,一个个青面獠牙、目透凶狠,就算被绑成粽子,也是一副“等着,爷就算死了,也很快变成恶鬼回来找你”的死表情。
关关偷看一眼怀青、怀丰,这几脚似乎还没让他们解气,好吧……她真的不赞成动用私刑的,但万一这对兄弟以安全为由,不允许她和蕥儿出门,那就亏大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姊姊不是歹心,只是为着追求美好生活,不得不……对不起民主、对不起人权,对不起她二十一世纪受的教育!
抄起鸡毛掸子,咬牙,狠狠朝他们的粗皮厚肉上头猛刷,像是老娘教育不孝子般,一面抽打、一面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