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渡河人,冯君石才吁了口气放慢马速。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拉靠在胸前,俯身轻咬她的耳垂。“看到我出糗你真的很开心,是吗?”
“是的,我很开心。”她承认。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简单而自信的回答,让冯君石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他心满意足地代替她抖动缰绳,骑着雄壮的“魔王”往前跑。
可是当他们离开河岸,登上一座险要的山峦时,两人轻松的神情都变了。这里的树木多为杂木,林中阴暗潮湿,充满落叶腐烂的气味。
走在那遍布石砾、荆棘和青苔的林子里,冯君石承认百合没有夸大其词,这条“路”根本不能称为路。林中多有嶙峋巨石和灌木茅草,到处是青藤挂蔓和纠结相缠的树木老藤及潮湿的苔藓,行走起来相当困难。
百合勒住“魔王”对他说:“前面是悬崖,我们得下马。”
“你说得对,这样的路况就算飞鸟也难通行。”他翻身下马后将她抱下,彷佛她是个不会骑马的弱女子。
百合对他的细心呵护已渐成习惯,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种甜蜜的感觉,她没有挣脱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平静地说:“这条山道非常难走,恐怕你的马并没有行走这种路的经验,由我来牵马,你跟着我们就好。”
“你是在说我不能掌握‘魔王’吗?”他故作惊讶地问。
她俏皮地瞟他一眼。“事实上,走这种路你也是个……新手。”
他低嗄地笑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但也没有如她所说的“紧跟”在她后面,而是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设法为她和马“开路”。
可惜爬满路面的苔藓和湿滑的腐叶让他很难展现大丈夫气概,不仅走得极不稳当,而且不会择路,害他们不时步入泥淖或坑洞间。最后,他紧握着百合的手成了他的指引,和每次当他滑倒或遇到危险时有力的救援。
蹒跚地攀过山峦,当看到一条宛如银色缎带的河流蜿蜓于谷底时,百合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虽然她因有武功底子并不感觉特别累,但看到冯君石和“魔王”汗流浃背的样子,她知道走过这段山路对他们真是一大考验。
她抓着冯君石,让他不稳的身躯靠向自己,由衷地说:“大人,你做到了!”
“喔,我真高兴听到这话。”她的话使他相信他们离目的地不远了,不由得开心地看着她,深情地说:“如果你喊我的名字,我会更有成就感。”
她脸红了,默然无语。
他托起她低垂的脸,看到她娇羞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热,哑声问:“叫我‘君石’很困难吗?”
“不……只是不习惯……”她羞涩地说。
他吃吃一笑。“那就习惯它,从现在开始,喊一声试试。”
她檀口紧闭,可看到他焦虑等待的眼神时,终于小声开口:“君石——”
想不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柔柔逸出,会带给他如此巨大的震撼,他觉得双膝发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叹息地说:“很好,这样亲切多了。”
“君石……君石……”她依偎在他胸前轻声呼唤,冯君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由她嘴里逸出,竟带给了他无穷的暖意。
他用嘴将她的呼唤封住,直到两人都需要空气呼吸时才放开了她。他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说:“夫人,我虽然欠缺登山过河的傲人能耐,可是我爱你,希望你不会后悔嫁给了我。”
“永远不会。”她的凝视一如他那般专注而深情,她抬起手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我很幸运能做你的夫人,因为我也好爱你。”
他的双颊出现激动的红晕,他的双目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但他仍克制地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说:“我希望能有更美的词语表达我是多么高兴成为你的夫君,我希望此刻我们不是在这个又湿又滑的地方,而是在舒服的床上,我希望我能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她试着保持冷静,可是当他对她倾诉着充满激情的话语时,当他用带着丰富感情的目光凝望着她时,她只想融化在他怀里。
“不要再说了,虽然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可现在不是实现它们的时机。”她用手盖住他的嘴,喃喃地说。
她希望他闭上嘴巴——在她被融化之前。
他继续凝视着她娇艳的面庞,嘴唇辗转于她的手心,沙哑的说:“我有好多希望,可现在,我最希望的是亲吻你诱人的唇。”
“不,最好不要。”她的手轻轻盖住他的嘴。
“为什么?”他拉开她的手端详着她。
“因为……现在不合适。”因为那些亲昵的言语会让她变得虚弱无力,让她失去理智,让她产生更多的渴望。
第4章(1)
她尚未表达完毕,他已经靠近,温暖的唇擦过她的唇瓣,然而就在此时,他踩到了青苔,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她原本护着他的手此刻正爬上他的肩,因此当他仰面倒下时,她来不及抓住他,就被他的重力带着一并倒下。
“哦,你看你……”她趴在他身上惊呼,但他不予理会,坚定的双手捧着她的脸,继续完成他摔倒前正要做的事——热情地吻她。
四周弥漫着苔藓和藤蔓的味道,他们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是忘情地向对方索取和付出。良久后,他举起手轻柔的用拇指摩擦她的芳唇,喃喃地说:“夫人,如果不吻你的话,我会疯掉的。”
这个强烈的热吻很快就使得他们体内躁热不已,欲念翻腾。冯君石终于在感情泛滥得不可收拾前意识到如果他不停止的话,这块潮湿泥泞的石头地就会成为他们的床铺,而他不能这样对待她。
他不情愿地抽离她,双手仍捧着她脸庞粗嗄的说:“我得停下来了,我好想爱你,但不希望把你弄得满身都是苔藓和瘀伤。”
她迷离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对他的话茫然不解。“在苔藓上不会有瘀伤。”
他轻笑。“可是苔藓下面的石头会让你受伤。”他不敢看她的红唇,怕再次克制不住吞噬她。“你还是快把我们弄起来吧,不然我又会为你失去理智了。”
“我喜欢你为我失去理智。”百合喃喃地说:“而且我不在乎苔藓和瘀伤。”
他发出一声类似痛苦的咒骂。“该死的韦檠,我真想杀了他,是他害我们洞房花烛夜就得离开温暖的床!”
“是啊,可是看看我们现在在干什么?这里是野外啊!”他的愤怒呻吟唤醒了百合,她猛然睁大眼睛,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并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遗憾地抚摸她的手。“夫人,记住今天,以后我们得加倍补回来。”
下了山,他们在河边清洗,让“魔王”饮足了水后,骑上马进入青松岭。
有过前面的艰辛,后面这段路简直如履平地,他们中午时分到达军墟。
出入意料的是,包括君长在内的族人都没有外出,因为他们正在摆宴庆祝。
但看到宴席上的半只烧猪时,百合顿时面红耳赤,羞答答地躲在夫君身侧不发一言。而族人们则大方地祝贺他们,尤其祝贺冯君石得到了贞洁的新娘。
从大家口中,他们得知冯家送了三只烧猪,连同那块昨天大妗姐铺垫在他们婚床上的“贞洁帕”,一起送到了雷峒村,现在村民们都在分享烧猪肉呢。
面对大家的祝贺,冯君石得意地拉着他娇羞的新娘与众人分享猪肉,还一直笑个不停。百合暗地里用力掐他,他的惊呼令欢庆的族人笑得更加热烈了。
直到饭后她终于将话题导向正事,族人们不再围着他们打趣,她才恢复了一向办事利索、说话简洁的常态。
军墟是百合指挥族人防御外长的战略中心,与君长等人谈过后,他们又登上石墙巡视了各处瞭望塔,最后安排“快脚”到各处传信严加防范,还让君长派人去奔马关设置障碍和烽火。
所有安排就绪后,她与冯君石先去九重天,为晚上的比武养精蓄锐。
月色中的犀牛谷幽静而森然,单调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响亮。
冯君石观察着四周,诧异地发现这个距离九重天不远的山谷有着迥然不同的景色。谷中遍布着形状各异的巨石,它们或竖于高崖之上,令人望之心惊胆颤;或卧于谷底,如伏牛巨犀挡道。稀稀落落的树木与矮小的灌木丛交相混杂,与高低错落的岩石在月光下形成一个个暗黑色的阴影,有点狰狞可怖。山谷中不见山花绽放,却馨风扑面,满鼻花香,让人行走于谷底,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
但当他们骑马来到峡谷深部时,视线变得极其狭窄,触目所及皆是又长又浓密的茅草和野花,四面山峦,似有雾气缭绕。“魔王”对这个宽不过三丈,如天开一线的空间似乎有点不安,它竖起的双耳频频颤动,尾巴也不耐地用动着。
“快到了吗?”看到马的反应,冯君石压低嗓子伏在百合耳边问。
她也悄声回答:“快了。”
不久,他们停在一道刀削斧劈般的剑形山峰前。没有树木掩饰的山峰显得格外陡峭高耸,冯君石轻声问:“是这里吗?”
百合点点头。“对。”
他翻身下马,站在马旁边朝她伸出双臂。
“我可以自己下马。”她松开马缰,示意他退后,但他不动。
月光下,她看到他的眼睛炯炯发亮,知道自己最好照他的话做。
她伸出双臂俯身向他,右脚绕过马背,宽大的百褶裙顺着她的腿滑向大腿处,他立刻将她的裙子拉下盖住裸露的部分,并抓住她的腋窝将她抱下马。
“你确定韦檠会来吗?”他轻声问道。
“会的。”她将“魔王”牵到阴影处,拴在石柱上,而他紧跟在她身后。
“你有点忧虑,为什么?”他轻声问:“是因为今晚的比武吗?”
她点点头,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情都难逃过他的眼睛。
“他的武功很高吗?”
“是的。能在我面前掩饰内力达七年之久,足见其功力深厚。”她拴好马,转回身来对他说:“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好吗?”
他没说话,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她再次强调:“我是说真的,他欺骗我,还充当孙、卢的帮凶,今夜我得与他有个了断。你如果卷入,他必定对你不利,而那会让我分心。”
“我不会让你分心。”他终于点头答应。“但你必须保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保证。”她感激地拉着他的手。“走吧,寅时快到了。”
他跟随她往云雾最重的剑峰下跑去。
笔直的峭壁上,垂吊着几根粗长的藤蔓,估计有十几文长。
百合抓住其中一根藤蔓拉了拉,然后借助它飞身跃土石壁,确定藤蔓稳固无碍后,轻快地跳下地,看着他说:“我们得从这里上去,你行吗?”
他学着她的样子抓着藤蔓拉了拉,抬头看看直插夜空的剑峰,心里并无多大把握,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可是当他回望她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月色下的她美丽而苍白,眼里充满了爱与忧愁。为了她,他一定要做到!
他放开藤蔓抱住她,狠狠地亲了一下,说:“你的眼睛比月亮更美丽,可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再那样看着我,否则我恐怕会无法抓牢这根老青藤,更遑论爬上这座该死的峰顶。”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轻笑,而他则迅速将她推开,懊恼地咕哝道:“不公平,等摆平这些事后,你得陪我锁在房间里,直到你厌倦我为止!”
“那你得锁我到天荒地老。”她笑着在他耳边吹气。
他咧嘴笑了,伸出右手。“击掌为誓,就这么说走了,天荒地老!”
“说定了!”她将手掌放在他手心。
两人四目相望,誓言和爱意与月光相融,汇入各自的心田中。
他放开她的手,转向石壁上的藤蔓。
“等等。”百合喊住他,从崖壁另一端扯下一截藤蔓捆绑在他腰上。
“怎么了?”他茫然地问。
她抓住另外一端在手心缠了两圈,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以防万一。”
看到她手中的藤蔓,他明白了她是想保护他,不由得叹气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是累赘,而且我喜欢为你担心。”她说着飞身往石壁跳去,停在丈许高处一块突出的小岩石上等他。
夜色中,她就像飞燕般灵巧地在陡壁上翻飞,那曼妙的身姿激励着他,让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是的,他必须做到!
他双手抓住藤蔓,双脚登着石壁往上爬去。开始数丈还算顺利,可是渐渐地,他的掌心发麻,双臂酸痛,身子沉重得像个石锤。爬过一半后,他的动作愈来愈迟缓,身子似乎被一种引力拉着直往下坠,藤蔓也变得滑溜而脱手,幸好腰间有股力量不断地拉扯着他,将他往上提,否则他担心自己会滑下去。
“抓住藤蔓的结就不滑了。”
上方传来甜美的声音,他仰头,看到他的夫人正贴着石壁低头望着他。
他想对她微笑,告诉她他可以做到,不料才略微分心,他的手就一滑,身子往下溜去,他猛抽一口冷气,但随即发现自己被腾空吊在石壁边,百合不知用什么方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一只手勾着他腰部的藤蔓,一只手抓着石壁上的藤蔓,带着他往上窜去,不过眨眼间,他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上了峰顶。
“哦,如果你能这么轻松地带着我上来,干嘛还费事让我出糗呢?”
躺在峰顶石板上,他喘着粗气抱怨,心里却十分高兴有她的帮助。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我那样做。”百合知道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打击,因此好言宽慰他,并找来一把药草为他擦拭被藤蔓勒伤的手心。
忽然,百合的动作停止,猛地拉起冯君石跑到附近的灌木边。几乎同时,一个人影从悬崖下飞跃而上,站立在冯君石刚刚躺过的地方。
月光下,他张开双腿面向他们,发出阴沉的笑声:“哈哈哈,冼百合,你果真有胆量,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你没用的男人也带来了。很好,今晚我们就把所有的帐一起算清,省得以后麻烦!”
韦檠!看着这个穿得全身上下一身黑的邪恶男人,冯君石的身子一紧,抓起地上的粗树枝,但百合将他拦住,低声提醒道:“我们说好的,你不得干涉!”
冯君石只好垂下手,她转身走开,将悬崖边的韦檠引向稍远处,以免他们打起来时,伤害到冯君石。
“韦檠,我来是因为你对我下了战书。你我都知今夜的决战难以避免,冯大人乃朝廷命官,在此可充当证人。你我就按你的要求,三掌定胜负,败者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