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你这展览也是我帮他联系人的好吗?所以说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的。」
本以为她所指的「新店」就是展场,但这么听来显然不是,林书侗有点头晕地脱口而出,「什么新店啊?」
「当然是东禾哥的新店啦!你在跟我装什么蒜啊,怕我骗你不成?」
「可是他的店不是早就不做了?」
「啊?」那女人笑了下,「你是藉这种说法让自己好过点吗?因为东禾哥连自己的店都不管,却被迫天天往这里跑?他的咖啡厅名气那么大怎么可能不做了,只不过换了家更大的店面,改了地点而已!」
换地点?林书侗想到他店外面挂着的顶让的牌子,那不是说关店的意思,而是「新店正在建成」中的意思吗?而这个女人就是他请去为新店设计的设计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女人狐疑地看了林书侗一眼,「你真的不知道吗?三个多月前的事了,以前他还会偶尔去店里看看,现在是完全不管,有事情找他都联系不到人!」
三个多月前?那不就是她回来没多久的事,可是他却踽她说他失业了……
林书侗意识到,他可能是对她说了谎,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在太多疑点,比如他住的房子怎么解释?他失业了还住那么高档的公寓,又要拿什么钱吃喝?
可是叶东禾骗她这个干什么?林书侗呼出口气,「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你可以打电话联系他看看。」既然她是设计师,那找不到雇主的话会影响工作吧。
「我就是不要打电话给他,我就是要自己来找他!」那女人仰着下巴看她说:「我就是看不惯他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没想到我不去找你,你倒主动找上我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藉着孩子威胁东禾哥,让他为你做牛做马,吃定了他不会不认血亲的性格,他能忍——我还忍不了呢!」
看来那女人跟叶东禾的关系真的很好,不然又怎么会什么事都知道,但她说的话真的很莫名其妙,那些话不可能也是叶东禾跟她说的吧!
「我什么时候藉着孩子威胁他了?请你不要把我的孩子说得好像一个工具好吗?还有,他现在本来就是我儿子的爸爸、我的男朋友,工作上的事情你们自己去解决,但你没有趾高气昂骂我的权利!既然你自认跟他那么亲密,那有本事的话就让他甩了我,跟你在一起好了!」
那女人的脸顿时一黑,不知道是被触动了哪根敏感的弦,竟然气到眼圈泛红,「别跟我摆出一副真爱的嘴脸好吗?我知道东禾哥不可能爱上我,我从来没奢望过,但不代表我就能忍受你在这耀武扬威,因为他爱的人也不会是你,只是因为孩子的关系没办法罢了,但那并不代表你胜利,只能代表你无耻!」
「你凭什么……」林书侗惊愕,对方怎么就如此地认定他们之间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孩子才在一起的呢?
「东禾哥爱的人是明媚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永远都是!他的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所以我爱他爱了这么多年,都只是远远地看着,直到你这个女人出现……」那女人越说越气,「四年前东禾哥那么帮你,你却留下他一人出国深造,让他成为别人的笑柄;四年后他自己活得很好,你却又回来,带着个他都不知道的小孩让他认,利用这层关系让他为你打通在国内的人脉,你算得倒是精,遇上你东禾哥真是倒大楣了!」
「武明媚……」林书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那个名字,她连忙否认,「他跟武明媚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别把他们之间的事说得和你做过的一样龌龊好吗?他们不只是上床而已,他们是真正的情人!」那女人哼了声,「东禾哥有惧高症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林书侗点点头,为什么要提这个?
「那是因为他亲眼看着明媚姐从他面前跳了下去,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达不到恋人的期望,因而产生的绝望,以及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因自己的原因结束生命……」那女人又是气愤又是伤感,「你觉得真有人能代替明媚姐在他心中的位置吗?为什么那么深的感情会被你这种女人破坏掉?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这个女人对叶东禾的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更接近于崇拜,可是林书侗已不在乎叶东禾在那女人心中是什么位置,她的脑中回响的全都是对方说出的那些,叶东禾告诉过她,却又有所隐瞒的事。
叶东禾跟武明媚是情人关系、他亲眼看着她自杀、他是因为她才患的惧高症。
想到那天在观景台,他脸色死灰地抓起小雨的手,他是在怕小雨掉下去吗?他那种像是立即就要窒息的痛苦……
「不相信的话,你就这个月二十三号约东禾哥出去试试,看他会不会去啊?」
「二十三号?」
「那天是明媚姐的祭日!」
林书侗不知道是该觉得自己很可悲还是很好笑,每一次她都想忽视自己的第六感,可是每一次都被证实,女人的第六感比脑子准确多了。
为什么总在她以为幸福就要到手的时候,一道道横亘的墙便会突然出现,将她的幸福隔绝在了墙的另一边?
说到底,为什么叶东禾总有事瞒着她?她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秘密,那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不是吗?只是他执意不让她知道而已!
林书侗甚至开始怀疑,为什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都可以指着鼻子把她骂到无话可说,是不是平时他就是跟他身边的人那样形容她的?
叶东禾在她面前的殷勤都是假的吗?是她强逼着他对自己负责的吗?「让我们重新来过」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那为什么她都同意要重新来过了,他却还是犯了过去的错误,对她有所隐瞒?
林书侗忍不住去想,自己不会被同一个男人骗了两次吧?那样的话别说法国,就算逃到外太空她都没脸继续生活下去了,她以后要怎么信任他人?
不会的,她好不容易全心信了他,怎么能轻易又将自己的信任推翻,只是……
第9章(1)
二十一号那天天气很好,叶东禾提议带着小雨去附近公园玩,三个人一起在公园里看花看草,还有看些被圈养的小动物。
小雨最想要去看小鹿,叶东禾就抱着他,让他伸出小手拿叶子去喂鹿,喂了一只,其他只也都拥了上来,当他们快被鹿围住时,叶东禾就抱着小雨跑得老远,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林书侗坐在附近的长椅上看他们玩,比起小雨那天真的笑容,她更多的注意力全在叶东禾的身上。
她不相信他此时的高兴是装出来的,不相信他对小雨只有责任。
两人都满面笑容地朝她跑来,她也强打起精神,「好玩吗?」她问小雨。
「嗯!」小雨笑得直流口水,「小鹿吃我。」
「小鹿是不吃肉的,跟小雨可不一样。」叶东禾逗着儿子,「那小鹿已经吃饱了,小雨又想吃点什么呢?」
「冰!」小雨指着公园里的冰琪淋贩卖车。
「那妈妈想吃什么呢?」
叶东禾的话题突然转向她,林书侗正在恍神,被他吓了一跳,「冰!」她也跟着说。
「好,那我们就去吃冰。」叶东禾看了她一眼,抱着小雨去冰淇淋贩卖车那里。
林书侗在他身后跟着,想到他刚才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是她多心了吗?
林书侗越走越慢,那边叶东禾跟老板说要一个奶油、一个巧克力、还有一个草莓的,小雨高兴得直拍手,因为他们三人都有份。
她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地会讨小雨欢心,卖冰淇淋的老板也被小雨逗得直笑,跟叶东禾说:「你儿子真可爱啊!」这下叶东禾可高兴了。
林书侗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看他,叶东禾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对她笑了下,而后对老板尴尬地说:「他不是我儿子啦。」
「哦哦,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老板连声道歉。
叶东禾把小雨放下,自己拿着两个冰淇淋走来,递给她草莓的那个。
林书侗被动地接过来,好奇怪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自然?他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无精打采的?」叶东禾问她。
「你刚才为什么跟冰淇淋的老板那么说?为什么说小雨不是你儿子?」
她严肃的语气换来他不解的神情,「不是你说的吗?除了在幼稚园外,禁止我以小雨父亲自居,不然就让我好看,我看你在瞪我,还以为你是在警告我这点呢!」
嗯?这么想来她好像的确说过那样的话……是这样吗?所以说他并不是急于否认罗?
「这么说来那个禁令已经解除了吗?我可以公然地宣布小雨是我儿子了?」叶东禾眼里一下亮了起来。
林书侗审视着他,要说他此时的高兴也是装的,那他演技也未免太好了,「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怎么想?」她试探性地问。
「我能怎么想?当然是会认为你色经完全接受我了,高兴都来不及了!」他追着她问:「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随便你啦!」被他问得烦了,林书侗可没他那打情骂俏的心情。
叶东禾看她无故又生起气来,便把自己的巧克力冰淇淋放到林书侗嘴边,见她很不情愿地咬了口后,才问她:「书侗,你有心事吗?」
「你在意?」林书侗看他。
「当然!我希望无论什么样的小事你都能让我知道,就算是你认为无聊的、没有意义的,我也通通都想知道。」他很厚脸皮地一笑,「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你心中很有地位,我会很高兴的。」
林书侗稍微想了下,眼中闪烁过一道心虚的光,她看叶东禾,「好吧,那我就说了,你后天……有时间吗?」
「后天?」叶东禾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凝结,而后他又故作轻松地问她,「你后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林书侗没漏看他脸上闪过的为难,「如果我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跟你两个人一起过的话,你会陪我吗?」
这可是她难得说出这么小女人的话,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件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叶东禾果然兴奋得双眼发亮,可随后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当然是愿意陪你了,但是一定要后天吗?」他问:「不然我晚上去找你啊,等小雨睡了,我们好好过个两人之夜,好吗?」
「不好。」林书侗可不吃他这套,「我就是想让你陪我一整天,你不要用那些话搪塞我,那天你有事,是吗?」
「嗯……」叶东禾抓了抓下巴,「是有一点事,不过我会尽快赶去找你。」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事就别赶来赶去。」林书侗看他,见他闭口不言,一副为难的样子,像是她在故意找碴似的,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是什么事那么重要,也许我能帮上忙?那天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度过。」
「亲爱的书侗,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他摸摸她的脸,温柔一笑,「我知道你最近很累,难得休息一天,你说想和我过,我当然无论如何都应该去陪你,可是呢,后天真的不行,我已经跟人约好了,改天我一定补给你,可以吗?」
叶东禾都这么说了,如果她还继续追问「是跟谁约好的、那个人比我还重要吗」,显得她像个不明理的怨妇一样,她也问不出口。
林书侗看着他,也笑了笑点点头,可是心里已经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不用去在意。
叶东禾嘴上说着希望她再小的事也能告诉他,那样他会很高兴?,可是同样的道理,他却无法也用在她的身上。
他在顾及些什么呢?她真想那样问他。
他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人了不是吗?还是说,只有她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而他,只是嘴上说着哄人开心的话,心里却始终把她隔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外,不让她窥探到他内心真正重要的那个角落,都藏着些什么。
林书侗二十三号那天凌晨四点就起了床,再也睡不着了。
送小雨去幼稚园后,心里更是空虚,坐在画板前一晃两个小时,快把画布看出一个洞来,也没有要动笔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低级,不过还是拦了辆车去了墓园,虽然心里告诉自己,叶东禾可能真的和人有约,可是不管怎么想,和他有约的人也只可能是武明媚了。如果照那个经常去找叶东禾的女人的说法,他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墓园守着武明媚的墓。
等林书侗到达时已经是下午了,她买了花,踌躇很久后,还是按照那个女人告诉她的方位走进了墓园,她搞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心情来这里的,一方面她很想给武明媚献一束花,可是她又不想在那里见到叶东禾;但是,同时自己又是很清楚的,她一定会见到他。见到叶东禾后该说些什么呢?她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身分是这么尴尬。
林书侗停下脚步,她远远地见到了叶东禾,都不用过去确认,他面前的那座墓碑肓定是武明媚的,那个从他眼前香消玉殡的,他曾经最爱、也是最看中的女人。
她就像是一颗流星,闪现,然后消失,那么年轻,最后连记忆都没有留下,林书侗记得叶东禾曾那样形容过武明媚。
但林书侗此时终于明白,不是那样的,起码对于叶东禾来说,武明媚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里。
想了无数种见到他后该说的话,可以让自己的出现显得恰当又得体,可是如今林书侗却连迈动自己的双腿都做不到。
因为她看到了,叶东禾在武明媚的墓前哭得那么伤心。
武明媚的墓前摆着一大束花,而那个男人静静地坐在那束花的前面,对着那座冰冷的墓碑似有千言万语。
林书侗没有见过他哭,应该说长这么大她都很少见到男人流泪,她还以为男人只会伤心——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当他肯为一个人流泪时,那种感染力和震撼无法形容。
林书侗抱着一束花,远远地看着他,呆呆地、傻傻地陪着他一起流下眼泪,可是那眼泪却不知是为谁而流。
难怪自己在他的朋友圈里那么不受欢迎,她一开始时是不服气,但现在连她也要嘲笑自己了。
她来做什么呢?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另一个活人以及一座墓碑之间,她能用什么强调自己的存在?她的出现对那两个人而言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