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去吧。」他瞥了周韶安一眼,淡淡地道:「一年只能跟心爱的男人见上三五次面,也够空虚的了。」
周韶安暗忖,须臾道:「是,我明白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霍晓涛。
「上次霍爷让我把那包药拿去给方大夫察看,可刚好他去了北方,前两日才回来,这是他交给我的,请霍爷过目。」
方大夫是一名医术高明却性情古怪的游医,他游历各地悬壶济世,霍晓涛这破身子能变成今日身强体壮的样子,除了自己运动锻炼,最大的原因就是长期服用方大夫开的方子调理而成。
之前他私下叫来厨房的林叔查问,才知道他炖给春恩的药膳,所用药材都是苏翠堤拿给他的。
林叔说,苏翠堤担心长期用眼,导致眼疾,于是寻了方子养护双目,并要他也一并为春恩准备。
因为苏翠堤自己也有食用,霍晓涛稍稍放心,但为防万一,他还是让周韶安将药材包交给方大去查验仔细。
可打开方大夫亲手写下的纸条一看,他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面上甚至带了愤怒。
方大夫纸条上写道,那药材包里除了明目提神的药材之外,还有与明目毫不相干、属性极寒的药物,而且过量。
这些极寒药材会使人血气不足,若是妇人服用过量,甚至会导至宫寒而不孕。
春恩贫血那么严重,是因为她一直服用这些放了药物的汤品?
宫寒不孕?苏翠堤意图使春恩无法生育吗?可这么一来,也服用这些汤品的她不是也……
苏翠堤不知情吗?若不知情,那么药方从何得来?春恩将她视如姊妹,她怎么能对春恩下如此重手?
「难道是……」倏地,他想起贺春恩毒杀霍晓涛的药物,是从崔姨娘手上取得的事。
崔姨娘是苏翠堤的婆母,苏翠堤对她毫无戒心,崔姨娘若经由苏翠堤之手对春恩用药,春恩根本毫无防备。
好个崔姨娘,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
在药材包里放置入过量的寒性药材并不成罪,就算被揭穿了,以误用为由便可脱身,可若长期服用,却会使女子宫寒血虚,不易受孕。
想来是因为看见才华横溢的春恩锋头已盖过霍碧山,若又子息盈满,霍腾溪必定更加器重大房。
崔姨娘身为女子,却不乐见女子出锋头,真是可悲又可笑,「还有别的事吗?」他按捺住胸口狂窜的怒焰,沉声问道。
「还有一件事。」见霍晓涛神情似乎不悦,周韶安有点犹豫地道:「我是无意间听见的,没什么特别重要,但又觉得有那么点不寻常……」
霍晓涛撇过头,望了他一眼,「什么事?」
「是这样的。」周韶安立刻禀报他无意间听见之事,「昨儿在城西的富来酒肆,我身后的位置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名叫梁发,是个热衷驯狗的地痞,酒过三巡,他提到去年中秋是事……」
霍晓涛觑着他,眼底写着一个「说」字。
「这梁发说去年中秋,他收了钱,带着他驯养的十几条大狗窜入秦月园,破坏霍府的赏月宴,不知这事……」
他话未说完,霍晓涛目露精芒,「是真?」
「他说得煞有其事,不像有假,去年中秋霍府的赏月宴确实移师秦月园,不是吗?」
听着,霍晓涛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起来,有人付钱收买梁发,让其纵犬窜入秦月园破坏霍府的赏月宴?那是谁付的钱,目的又为何?
那天他早早离席,之后便传来有恶犬冲上亭台,贺春恩不慎自亭台上跌落,性命垂危的消息。
若大狗乱窜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么发生在贺春恩身上的是意外,还是……
「你能从这个名叫梁发的人嘴里问到什么吗?」他直视着周韶安,那眼神像在说「不管行不行都得行」。
周韶安点点头,「可以,但需要些时间。」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他眼底迸射出两道精光锐芒,声音低沉,「他收了谁的钱?」
多亏霍晓涛拨了三名天羽织的绣娘来帮忙,春恩提前完成了之前的订单,并一一交到客户手中,接下来,她开始设计永乐公主的嫁衣。
在相国夫人将这重大任务交付到她手中不久,相国府便派人送来公主的尺寸及一车的布疋,说是要提供她制作嫁衣所用。
相国府送来的布疋中,有两疋细腻光透的宫纱,是宫廷织造局所织,白净无瑕,光洁通透,一看就是极品中的极品,民间根本难得一见。
相国府送来的人说,这两疋白色宫纱是为了方便天羽织染整,做成需要的颜色以应用在公主嫁衣上。
可春恩一点都没打算将白色宫纱染色,她预备大胆的将西式婚纱跟传统的新娘凤袍结合,让永乐公主成为最特别的新嫁娘。
灵感犹如江海滔滔不绝,春恩只花了一个时辰便画好设计稿,并决定了所有质料跟颜色的运用搭配。
遇月小筑里看过她设计稿的人,都被她新颖特别的设计给惊呆了。
「春姨娘,您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是呀,这嫁衣的款式实在是太特别、太美了!」
「可不是?这后面长长的纱裙展开,一定很壮观。」
春恩看着小茉跟三名天羽织的绣娘,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觉得如何?都能接受吗?」
古代红主吉,白主丧,为了不让白纱成了忌讳,春恩将大量的红色、金色及银色运用在那袭长裙上。
主裙以旗袍领搭配高腰线,加上一条金银配色的腰封,裙摆犹如盛放的花朵般绽开,再配以曳地长纱,又为公主设计了一双银色绣鞋,以及头饰。
在看过永乐公主的度身尺寸后,春恩知道公主的身材属纤瘦高挑,以公主这与名模无异的美好身形,一旦穿上她设计的嫁衣,必然犹如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凤凰,成为婚礼及婚宴上最吸睛的焦点。
「春姨娘。」绣娘玉枝由衷说道:「相国夫人便是喜爱春姨娘别出心裁,独树一格的手艺,将制作公主嫁衣的重任委托于您,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您的设计。」
「我也这么觉得。」小茉附和着。
就在她们热烈讨论的时候,好些日子没出现的苏翠堤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姨娘,二太太。」看见十多天不见的苏翠堤,春恩一脸惊喜,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上下打量着苏翠堤,「你好久没来,我可担心死了,说要去看你,可是……」
「我没事了。」苏翠堤打断她,然后瞥了一旁的崔姨娘一眼。
「春恩呀。」崔姨娘淡淡一笑,「翠堤之前出疹子,所以才不敢让你去看她,否则要是把疹子传染给你,姨娘要如何向晓涛交代呢?」
春恩微怔,「你出疹子?」
苏翠堤点头,「是,因为怕传染给别人,所以一直待在屋里,也只让王嬷嬷侍候我。」
「原来如此。」春恩不相信她们婆媳俩的说法,但也只能半信,「那你现在都没事了吧?」
苏翠堤摇头,「没事了。」
崔姨娘温婉一笑,「春恩,翠堤知道你受相国夫人所托制作公主嫁衣,便心急着想来帮忙,如今退了疹子,总算能来了。」
「三太太不在,我确实是忙坏了。」春恩伸岀手,热情真诚地握着苏翠堤微微颤抖的手,「二太太,很高兴你回来了。」
「福瓶,」崔姨娘唤着一旁的丫鬟福瓶,「快把汤呈上。」
福瓶手上端着一锅药膳,小心翼翼地上前。
「春恩。」崔姨娘笑道:「姨娘知道你们忙到脚不沾地,饮食未能定时定量,所以特地让人炖了一锅药膳给你们补身子。」
「谢谢姨娘。」春恩回头唤来小苿,「小苿,把锅先端进去。」
小茉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接手福瓶端着的那锅药膳。
春恩眼底带着谢意,「姨娘,我们刚刚才吃了东西,肚子还撑着呢,稍晚再热来吃。」
「也好。」崔姨娘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送姨娘出去。」
「别,你忙吧。」崔姨娘委娩地拒绝了她,旋身便带着福瓶走了。
春恩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从今尔后,不管是崔姨娘、苏翠堤或是谁给你的东西都别吃,你的饮食我会让人为你准备。
前天晩上,霍晓涛一回府便对她如此耳提面命,她追问他原因,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叮嘱她三餐都要回承明院吃,即使是他不在的时候也不例外。
其实她现在也只有午膳是在小筑里打发,早膳跟晚膳都是回承明院跟他及子琮一起吃的。
昨儿中午,她乖乖地回到承明院用膳,厨房林叔的侄子林拓已帮她把午膳送至。
霍晓涛做什么总有他的理由,他不让她吃别人准备的东西,必然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
可是就连苏翠堤做的都不能吃,又是为什么?难道说连苏翠堤都不可信吗?思忖着,她不觉有点难过……
回头,苏翠堤正看着她,眼底有着藏都藏不住的愁色,可四目相对,她们却都同时地朝着对方微笑。
她走向苏翠堤,再度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苏翠堤望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第十一章 公主嫁衣遭破坏(1)
春恩领着翠堤及一帮绣娘全心投入于工作中,只为如期交岀永乐公主的嫁衣,她们废寝忘食,日夜赶制,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燃烧着拼搏的热情。
春恩将刺绣的部分交由苏翠堤主导,并由她分配工作。
虽然霍晓涛的耳提面命意味着就连苏翠堤都不可尽信,可她还是对苏翠堤充分授权及信任,因为她相信人性本善,只要她用真心去对待,就能得到真诚的响应。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苏翠堤活了二十几年,活成了男人要她活的形状,可在遇月小筑里,她却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春恩相信,就算苏翠堤某种程度受制于婆母或丈夫,但只要能让她找到自信并得到认同,她一定能有勇气活出自己渴望的样子。
十数人分工、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她们这帮娘子军完成了永乐公主的嫁衣。当大家将嫁衣穿在春恩找木工雕刻而成的人形模特儿上,每人的眼里都盈着感动、激动的泪水。
这袭礼服是春恩依照永乐公主的身形及身分打造,她舍弃许多传统凤袍的元素,加入各种民族及世代的新意点缀。
旗袍领上珍珠扣子,再参考韩服将礼服的腰线提高至胸线下方,金色宽边腰封上以金、银、蓝、白、红各色丝线绣上她自己创作的绣样,不是传统的牡丹富贵或龙凤呈祥,而是以缠绕画呈现出抽象、神秘及优雅的氛围。
裙摆幅度呈A字线条,高雅大方,裙摆处再缀以珍珠、玛瑙,以收画龙点睛之效,头饰及绣鞋带了一点民族风,典雅又不失活泼。
至于那两疋白色宫纱,用来做为曳地裙纱,裙纱自腰间展开,犹如凰羽翼般,这袭礼服足以呈现出公主优雅高贵的气质。
裙纱上,苏翠堤领着绣娘们绣上点点纯白中带着银丝的水滴,颗颗晶莹,随着裙纱流泻而下,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苏翠堤看着这袭自己与春恩及其他女子一起完成的嫁衣,内心激动,泪流不止。
春恩转头看着她,伸出手去揽着她的肩。
她泪目凝视着春恩,感动地道:「谢谢你让我参与了这一切。」
春恩由衷地道:「不,是我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我是成不了事的,你真的很棒。」
听着,苏翠堤黯淡的眼底闪动着以往不得见的光芒,耀眼夺目。
「春恩,」苏翠堤直呼她的名字,「我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值得骄傲,值得被称赞的事情,是你让我知道,除了相夫教子、传宗接代,我还有这点用处。」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她热情地邀请苏翠堤成为她的合作伙伴,「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自己的事业中寻着快乐、寻着自己。」
苏翠堤眉心一拧,眼中才燃起的希望跟自信不知为何又忽地消失无踪。
所有人见到这袭颠覆传统,堪称是标新立异的嫁衣时,无一不发岀惊呼声,饶是像霍腾溪那样传统守旧的人,也对这袭嫁衣赞不绝口。
毕竟是公主的嫁衣,因此在霍府里能亲眼见到这袭华服的人,除了霍家人跟主子跟前的贴身仆婢,其他人都无缘得见。
可尽管不是人人都能见到,逶过口耳相传,公主嫁衣已经成了大宅子里的谈资。
明月听照云院的婢女谈起遇月小筑里那嫁衣,虽未曾得见却也惊奇不已,一回到春华院便跟赵媛说起……
「大太太,听说春姨娘已经完成公主嫁衣了,见过的人都说像是稀世珍宝般难得一见,您可想去瞧瞧?」
明月只是个小婢女,不能随意到遇月小筑去凑热闹,但要是赵媛去,她便有机会跟上,一睹公主嫁衣的庐山真面目。
赵媛正专心绣着手上的腰带,这是下次高天晴到盛京来的时候,她要送给他的,此时听到明月的话,她那点心思,赵媛岂会不明白?
「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她瞥了明月一眼,「你有兴趣就去看呀。」
明月一听,先是尴尬笑,旋即又贼溜溜地道:「这……奴婢也不是有兴趣,只是……不甘心。」
赵媛斜瞥着她,「不甘心?」
「是呀。」明月故作一脸不平,「说起刺绣,那可是大太太您的绝活,二太太哪是您的对手,要不是因为她跟春姨娘有好交情,如今能大出锋头的就是大太太您了。」
赵媛听着,淡淡地道:「我才不想出什么锋头。」
「话不是这样说的,」明月继续道:「那可是公主的嫁衣,一旦穿上公主的身上,所有参与的人都能出头显摆,不像大太太……您这腰带绣得再好,也是围在丽水城老爷子腰上,又有谁知道?」
这是男人腰带,而且是做给高天晴的,自然不能大声嚷嚷,因此除了周嬷嬷,赵媛对谁都说是要做给娘家父亲的。
与此同时,周嬷嬷正好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听见明月对赵媛说的那些话,立刻面露肃色。
迎上周嬷嬷那直射过来的那两道目光,明月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
「明月,去把侧屋打扫打扫。」周嬷嬷命令道。
明月一顿,狐疑地道:「不是昨儿……」
「我看你是太闲,才会在那儿说些不当说的话。」周嬷嬷语气严厉,「既然那么闲,就把侧屋彻底再打扫一遍,那珠帘上的珠子,都一颗一颗给我擦亮了,明白吗?」
明月露出哀怨的表情,「周嬷嬷……」
「有时间跟我讨价还价,不如现在就去做事。」周嬷嬷打断她,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
眼见商议无望,明月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