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他突然结束话题,就这么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结束得十分唐突,令上官雁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目送他离去。
她应该没说什么话惹他不快吧?
狄璟走出牢房,秋丹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两人无话,过了一会儿,狄璟突然开口问他。
“上官雁的资料里,为何漏了她已订亲之事?”
秋丹愣住,见大人似乎不大高兴,但抬眼打量,又见大人脸上没有不悦,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口头婚约,尚作不得数,因此没写上。”秋丹想着那潘家公子不过是一介书生,家族不显,根本无足轻重,没有查探的必要。
狄璟威严训斥。“任何事都不能放过,有时候微不足道的事往往是破案的关键。”
秋丹恍悟,忙拱手受教。“是卑职疏忽了。”
“去将潘家的事查出来,回报给本官。”
“卑职遵命。”
狄璟算是见识到上官雁的人脉有多广了,他不过才关了她区区五天而已,来为她关说的人不但多,还个个有背景。
先是九皇子,再来是陵王,还有不少官场和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来探监的不只是男人,连女人都有。
想当年,她在秦家虽是个脸上有麻子的丫鬟,貌不惊人、身分卑贱,却混得如鱼得水,人见人爱。
“你行啊!本官倒是见识到了,和你称兄道弟的多,红粉知己亦不少,本官都要甘拜下风了。”
光是今日梨花带雨、带着亲手做的膳食来求见她一眼的姑娘们就有五位,有青楼花魁、舞魁、陵王妃还有世族千金们。
“哪里哪里,卑职平日积德行善,做了不少好事,是老天有眼呢。”
这意思是他把她关起来,他就是瞎了狗眼?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两人坐在地上,她在牢里,他在牢外,他今日穿了一身宽松的衣袍,没戴官帽,身上散发着沐浴梳洗过的清爽味道,而她就惨了,五天没洗澡,加上暑气重,她浑身积汗,都是汗臭味,弄得她全身发痒不舒服。
“大人,卑职何时可以出狱啊?”
“目前时机未明,如今朝堂上分成两股势力,一是以德妃为主的势力,另一派是皇后的外戚势力,颇有干政之势——”他对她分析目前局势,她也听得认真,偶尔谈到一些见解,她也会提出来。
“对了,你那麻子是如何弄上去的?”他突然插了一句,她一愣,抬眼看他,奇怪他问这个做啥?
狄璟接收到她狐疑的目光,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万一刘山用你那独特的易容之法就难找了。”
她毫不考虑的回答。“不可能的。”
“喔?怎么不可能?你既做得到,别人怎么不行?”
“因为——”她突然心中警觉,这狄大人该不会是借故套她的话吧?她这易容方法是独家秘方,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心念电转间,她改口道:“因为我是真的长了麻子,不是易容的。”
狄璟愣怔,不太能够置信。“真长麻子?”
“是啊,那时候在外头办案,风吹日晒的,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脸上生出麻子,后来休养了三个月才好的。”
他皱眉,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而她说得溜,丝毫不避开他质疑的目光。
狄璟心中还是怀疑,总觉得她隐瞒了些什么,这丫头贼得很,本想不经意套出她的话,看来是失败了。无妨,来日方长,如今她在自己手上,他有的是耐性和她慢慢磨。
“也罢,本官乏了,你也休息吧。”他站起身。
见他要走,她忙道:“大人。”
狄璟回过身看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脸恳求。
“既是假装坐牢,可否让卑职梳洗一番,这天气太热了,难受。”
在她一脸的期待下,他笑了,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事与愿违。“既是作戏,就要作足,忍忍吧。”在她目瞪口呆之下,他转身潇洒离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7章(2)
作戏?忍忍?上官雁心头窜出一把火,若是作戏,为何送来的吃食很好?给的也是干净的床铺?还给她一间独立的牢房,里头有窗子让空气流通,没有一般牢房的腐臭味,连那狱卒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他分明是故意不给她梳洗,害她全身痒得难受,她心中有气,想来想去,唯一想得到的理由是他还想借故报仇,不然就是发现她隐瞒易容的真相,所以他故意罚她。
她在牢里踱步,这边抓抓,那边挠挠。算了,忍吧!她又不是不能忍,去查案时,风吹日晒的日子也经历过,几天不洗澡算什么?哼!
她不知道,在这间牢房的隔壁设有一间专门听壁脚办案的暗室,透过一个小孔,可以看到牢里的一切。
她现在气愤的表情全被狄璟看在眼中,他笑了笑,离开前,对护卫们命令。
“将她保护好,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大人。”五名女护卫拱手领命。
他在牢房外部署了二十名精卫,其中五名女护卫负责注意牢内动静,十五名男护卫负责守在四周,将这牢房重重包围,绝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由于牢头得令,任何人要进牢探监都得先来向狄璟通报,于是隔日潘家公子来探监时,官差立即往上呈报。
听闻此事,正在书房和知府大人议事的狄璟不禁顿住,接着想了想,丢了句。
“准。”
官差得了令离开后,狄璟继续没事似地和知府大人议事,待议事完,知府大人告辞后,他沉吟了会儿,走出书房,朝大牢方向而去。
守牢的官差见大人过来,连忙上前迎接。
“探监之人还在里头?”
“是的大人,有好一会儿了,是一位姓潘的公子,小的这就去赶他出来。”官差以为大人是嫌探监的时间长了,不高兴,忙着要去赶人。
“慢着,不必理会,别让里头的人知道本官来了,明白吗?”
官差忙应道:“是,卑职明白。”说着便默默退下。
狄璟走到大牢门外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下,静静站在那儿乘凉。
约等了一刻,有人从大牢里走出来了,狄璟立刻看去,就见一名身穿银白色衣袍的男子缓缓走出。
此人相貌斯文、皮肤白皙,颇为俊逸,身上带有书生气息,看得出来是个守礼的温润君子,狄璟知道这人便是潘家公子潘则明。
潘则明向守在大门的官差大哥连连道谢,举止优雅,气度谦和。
狄璟暗暗打量他,一直到对方离去,这才慢步转身离开。
回到书房后,他坐在书案前沉思,他性格刚毅,对案子是绝对的铁面无私,可对女人,他其实是很执着的。
当初,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他惊愕,又怒不可抑,可是当所有情绪沉淀下来后,他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却是她的狠心离去,连一丝对他的留恋都没有,而他,随着两年时间过去,对她的思念反倒与日俱增。
一个在他脑海中想了无数次的女子面容,无形中已刻划在记忆中,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反而深刻地烙印着,这也是为何当他见到她时,会觉得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都那么似曾相识。
他知道上官雁是冤枉的吗?他当然知道,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四下无人时,他才会唇角轻扬,两年前逃出手掌心的女人如今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会放过才怪。
他回忆起秋丹打听到的消息,这位潘公子年二十一,两年多前,潘家和上官家的长辈订了口头之约,想将上官雁嫁予潘则明,后来因突逢潘家老爷爷过世,潘则明必须守孝三年,这孝期到了今年立秋就满了,如今只剩两个多月而已。
由于上官雁有经商之才,平日多以男装示人,潘家也低调,大概是说好了不让人知晓上官雁扮男子在外行商之事,所以双方都很有默契地不说出去,也因此外头没多少人知道上官雁与潘则明有口头婚约。
“还有两个月哪……”狄璟嘴上低语着。
“大人?”一旁的秋丹抬头,疑惑地望着大人。
“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立秋了。”狄璟说道,同时看着天上的明月。
“是的,大人。”秋丹以为大人真是在算立秋的日子,实际上,狄璟算的是潘则明守孝期满的日子,时间不多哪,他得加快行动。
又过了两日,上官雁在牢里实在脏得难受,想说服狄璟给她个方便,让她梳洗一番没成,既如此,她有的是办法。
她把名唤牛二一的牢头叫过来,请牛二行个方便,帮她弄一盆水和一条布巾过来,再拿来一面大布帘,只要她把这牢房角落一遮,她在里头擦身子还不行吗?
牛二一开始不愿意,没大人的命令他不能做,但是当上官雁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话后,那牛二竟然愿意了,而且还迫不及待。
女护卫很快就将这事通报给狄璟.
“她说了什么?”狄璟很好奇,他警告过牛二,没他的命令不准随意答应上官雁请求之事,那牛二居然敢不听?她到底对牛二说了什么?
“上官捕快说得太小声,卑职听不清。”女护卫如实告知。
狄璟想了想,命令。“叫牛二过来。”
当官差们把牛二带来后,牛二立刻吓得跪在地上,没想到这事居然被大人知道了,不过要牛二说实话不难,狄璟以官威审问他,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原来这牛二有个不举的隐疾,这隐疾困扰他多年,而那上官雁告诉他,她认识一位赵神医,可以帮他治好这隐疾。
男人不举可是事关子嗣的大事,难怪牛二立刻就答应了。
狄璟斥责一声,便命人将牛二押下去领罚,身为狱卒有看守之责,但牛二竟然受不了利诱,他不会姑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牛二颓丧地被押下去,待人走后,狄璟打开桌上的案卷,上头密密麻麻列出了上官雁经商之事。
其实今日狄璟早就打算准备洗澡水给她沐浴的,他本就不打算关她太久,这份人情,他可不会留给别人,自是让她欠着他。
他命人去牢中将她带出来,当上官雁知道狄璟准备了浴桶等等事物,让她可以洗澡时,心中原先对狄璟的满腹抱怨都没了。
她跟着女护卫往浴房走,看到一应事物都帮她准备齐全,嘴上不自觉带了笑,这姓狄的还挺有良心的嘛,她突然觉得狄璟这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可有换洗衣物?”她问女护卫。
“有,都帮姑娘备好了。”
上官雁翻看了下衣物,发现都是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和衣裳,连肚兜都有,不禁疑惑地抬眼看向女护卫。
彷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女护卫道:“这些衣物是我帮姑娘采买的。”
“可有男人衣物?”她还是喜欢扮男人,做事比较方便。
女护卫摇头。“这是大人吩咐的,我只是依令行事。”意思就是你有意见就自己去跟大人说。
上官雁心想也罢,先洗个痛快的澡再说。“我明白了,烦劳你了,多谢。”她拱了拱手,自个儿拿着衣物进了浴房。
能够洗个过瘾的澡让她舒心不少,她将身子从头到尾梳洗干净,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有丫鬟伺候着长大,但她也常自己打理,尤其是当了捕快之后,长年在外头跑,很多事都自己动手,不需要旁人伺候。
梳洗完毕后,她换上干净的衣裳,把头发擦了七分干,随意盘了个简单的髻,以一根簪子固定,其它垂下的长发便束在背后,整个人清爽至极。
“让阁下久等了。”她走出浴房,对守在外头的女护卫道。
女护卫将她上下瞧了遍,点点头,说道,“走吧,大人要见你。”说完便转身。
大人有交代过,对这位上官姑娘不必严加管束,以后她会和大人合作,加入她们的阵容,因此她对上官雁就没像对待牢犯那样,态度客气有礼。
当上官雁被女护卫领进书房时,就见狄璟正在处理公文,执笔书写。
“大人,上官姑娘带到。”
狄璟抬眼。“没你的事,可以下去了。”
“是。”女护卫离开后,上官雁还站着,狄璟没有看她,依然继续写字,只丢了句命令。
“一边坐着。”说完这句后,便没再理她。
上官雁也不跟他客气,他叫她坐,她就坐,还不知他要忙多久呢,她才不会傻得为了以示恭谨而死脑筋的罚站,苦了自己一双腿。
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双眼也没闲着,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这书房的摆设很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余大部分是书柜,上头放了不少书册。
一开始她还能看看屋内的陈设来消磨时间,但时间久了,该看的都看完了,她便开始打量狄璟.
不得不说,他相貌生得十分好,所谓好,并不单指他英俊,还包括他散发的气度。
虽然儒雅,但儒雅中却带有一股天地正气的魄力,处理公务时的认真神情透着威震四方的严肃,会让人不自觉保持安静,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就怕扰了他。
这就是官威吧,他现在身上没有穿官服,而是平日的居家衣袍,不靠衣装,却依然能够展现威严,她想起那日在刑堂上,第一次瞧见他穿官服、戴官帽的样子,那么凛然如天、霸气四射,到现在还震慑着她的心。
在知道他是钦差大人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原来他接近艳娘是有目的的,他跟她一样,身上负有任务。
想到此,她不禁汗颜,自己可是抢了他的功劳哪,还害他差点……向来胆大妄为的上官雁难得有些心虚,不过随即又想到他没和她提到那件事,应该就代表他不计较了,做大事不拘小节,既然这人心宽着,她又何必担心?所以她的心情又坦荡荡了。
安静的室内只有书写时的轻微声响,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墨香,心头的凡尘俗事都缓缓沉淀,令人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你如何得知牛二的隐疾?”
上官雁回过神来,很自然地回复。“壁脚听多了,收集了不少。”
狄璟恍悟,她既是暗捕,自然是暗中查案,难免会去听壁脚,这牛二的隐私必然是被她听去了。
想到在秦家时,她就是到处打探的高手,与那些人交好,怕也是用了这个方法吧。
“从今日开始,你跟着我办案。”
这个命令来得突然,上官雁一愣,没有应他,狄璟没听到回应,抬起头看她,发现她正呆望着他。
“怎么不应?”
“大人,卑职是暗捕,不好泄漏身分。”
“放心吧,我已命人准备易容物事,我会让人帮你易容。”
她再度怔住,继而心生不悦,脸上却是笑道:“卑职家中有事,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