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在想,你……”李叔昂呵呵笑地望向她,却见她看仇人般地看着自己,不禁泄气地肩一垮。
“潋滟,咱们做人不是这样的,好歹他也曾经有恩于你,你总不能眼见他重伤,却都不去见他一面吧。”
“不见。”潋滟铿锵有力地回道。
“潋艳,你怎能如此无情?见见他又不会少你一块肉……我真没想到你行事果断就算了,竟连情爱也可以断得如此狠绝!”李叔昂跳脚了,真是替应多闻打抱不平了。
“二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官运正步步高升,她更不能扯他后腿。庆幸皇上封赏得够快,快得挡住了她企图探望他的脚步。
“可是……”
“往后,你也就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消息,因为我绝对不会见他。”只要他安好就好,往后关于他的消息,她全都不想知道,时间一久,多少能够平复她的心痛。
李叔昂听完,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最后还是赖坐在她身旁。“潋滟,让我最后再说一句,这茫茫人海里,两情相悦是何等难得,况且这身分之差……要是你真的在意,大不了和应多闻远走高飞,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不像我,心尖上的那个人,是怎么也碰触不着的。”
“你是指子慕的娘?”她试探着。
听子慕说,他没有娘,她推想也许是因为子慕的母亲是个丫鬟,身分太低,于是被逼迫去母留子。
李叔昂横眼瞪去。“我的重点是在前半句而不是后半句,况且我跟生下子慕的丫鬟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我是被强的……”李叔昂掩面痛哭了。
潋滟扬起眉,道:“二爷,你不用为了逗我笑,演得这么卖力。”
“我哭得这么惨,你还说我演……”呜呜,人生最悲哀莫过于此!
潋滟皱了皱眉,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根据安羽的说法,二爷多愁善感兼有怪癖,喜欢找人讨安慰,这时候适时地安慰他,聊表她的心意。
“呜呜,我好可怜……”
“好好好,你好可怜。”潋滟叹了口气,看向远方暗笑着,很好,二爷又忘了鼓吹她了,今天总算可以清静一点了。啊,不对,应该趁这个时候跟他好好谈谈。“二爷,我记得你说过,年前的时候你在 淘金城买下了一处宅子,找了人修葺,想弄间酒楼客栈玩玩,对不?”
“你要干么?”李叔昂二话不说地摆起晚娘面孔。
“这个嘛……”潋滟笑了笑,告诉自己,这么做绝对是正确的。
这一夜,潋滟不知怎地,翻来覆去了无睡意,恼得她干脆坐起身发呆。
二王爷叛变之后,她熬过了最痛苦的几个夜晚,终于能够阖眼入睡,可为何叛变早已结束,京城也恢复了荣景,她又一直莫名的惶惶不安?
难道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决定离开京城,因为不舍而产生不安感?
他的官运亨通,哪怕没有她在身边帮他,也肯定会扶摇直上,正因为如此,她必须远离他,怎么也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她仔仔细细地分析过利害关系,确定她的决定没有错。
可是……她抚着跳得狂乱的胸口,自问:为何如此不安?
疲惫地倚在床柱上,看向窗外未亮将亮的天色,突见一抹身影掠过窗边,她随即警戒地坐直身,然那抹高大的身影只缓缓走到门边,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伫立在门外,她不禁紧拧着床被。
是他。
不是身上还带伤吗?稍能走动又跑来了!他就不能稍稍替自己想想吗?他的身子到底还禁不禁得起他一再地苛待。
她想骂人,可她忍住了,对门外的影子视而不见。
然此时却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传来,“潋艳,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她皱着眉,干脆拉起被子蒙着脸。别说了,她不想听!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潋滟,我已经跟二爷说了,要他有所防备。”他的嗓音沙哑,低咳了两声才又道:“七王爷方才差王府徐大管事将王爷的腰牌交给了我,要我领兵包围八大宫门,我并不清楚状况,但会逼得七王爷走得如此险,可见宫中局势有多险恶……”
潋滟猛地拉下被子,瞪着门外的身影,不能理解叛变一事都已经解决了,宫中还能有什么事!
要他领兵包围八大宫门……有没有搞错?!那是叛变!七王爷要叛变,却要他当枪使!
“潋滟,能不能开门让我见见你?”
那沙哑的哀求声侵蚀着她钢铁般的意志,她咬了咬牙,光着脚下床,走到门边,伸出去的手却僵在半空中,还在与她的理智拉锯着。
不行,老是因为害怕担忧而给他希望,可末了又真切体悟两人根本无法白头偕老,逼迫自己一再放手,如此反反复覆,糟蹋的是他俩的心,折磨的是彼此的情爱……她不要也不该再这样下去!
痛一次就好,狠狠地痛一次就好,伤会好的,痛会消逝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可以追逐的,他们实在没必要汲汲营营无法圆满的痴恋。
“潋滟……你还是无法原谅我?”
潋滟瞪着地板默不吭声,十指纠缠着。
“我想见你,我……想你……”
她吸了口气,改瞪着房上横梁,心想着这横梁还特地雕了花纹,把钱花在少有人注意的地方,前屋主真是个笨蛋。
“我……不知宫内的情况,但我必须依命行事,这一回凶险难料……你记住,待会我走后,你就先往李二爷府上撤,假使宫中传出了爆炸声,不要迟疑,带着我给你的玉勒子,马上离开京城。”
她垂敛长睫,看着他就贴在粘着纱罗的门板上,仿佛要透过两层纱罗瞧见她。
“如果可以,尽可能将所有的护院都带上,直往南走,至少要退到蟠城再打探京城的消息。”
热意烫着她的眼,她缓缓地调匀气息,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好半晌,才听见他呢喃的说:“如果我死了,能不能请你剪下一绺发丝放进我的墓里?”
她抿紧了嘴,斗大的泪水沿颊滚落。
“让我记得你,让我来生还能遇见你……今生给不了你的,来生……”
“去你个应多闻!我让你去考武状元,不是要你去找死的!今生还未过完,你说什么来生!”潋滟光火地吼着。“应多闻,我告诉你,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事,你给我挡着,否则你一倒,我后脚就到,黄泉路上你再看我怎么修理你,咱们这笔帐,有得算了!”
门外的应多闻一楞,激动地扣着门框。“潋滟,你开门,让我看看你。”他知道她心里始终有他,她依旧爱他如昔,愿与他生死与共。
“不开!我告诉你,我现在火大的很!一个武状元,一个京卫指挥使竟这般没出息,国难当前你还在这儿纠缠儿女私情,你羞不羞啊。”如果门一开,她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一顿,再紧紧地抱着他。
“等我回来,你会见我吗?”
“现在说这些都嫌太早,等你回来再说!”她又往门板走近一步,踮着脚尖,隔着纱罗吻上他的唇。“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眼前,至少要先将他安抚好,总不能让他万念俱灰地去送死。
“我会回来,等我。”他哑声承诺。
隔着纱罗,两人的颊相贴着,湿意却渗透了纱罗。
在应多闻离开之后,潋滟不知道第几次后悔要他去考武状元,让他无端端地面对这些凶险,熬得过是升官,熬不过是一副棺,而她恐惧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她甚至还没告诉他,她早已为他生了个儿子……
看似七王爷叛变围宫,可实际上,却是七王爷率军护驾有功。
那日之后,京城里讨论的最火红的就数这一桩事了。
据说,七王爷接了假口谕,带着七王妃进宫,可他早已命新上任的京卫指挥使应多闻率军包围了八大宫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护驾。
据说,是皇后娘娘痛失二王爷后,设陷骗七王爷入宫,再命人射杀皇上,欲将其罪推给七王爷,庆幸的是七王爷早已有万全准备,因而化险为夷,深受皇上看重。
然而被众人多番议论的却是应多闻,听说他带伤包围宫门,彻底铲除了乱臣贼子,皇上大喜之际,除了赐下赏银田宅,还让他可以讨个恩典。
据说应多闻当场就跟皇上要了恩典,岂料皇上竟然怫然大怒,当场斥退了他。
于是乎,满京城都在猜测,应多闻到底讨了什么恩典,竟惹得皇上大怒。
“潋滟,你认为是讨了什么?”李叔昂一脸扒粪嘴脸问着。
潋滟瞧也不瞧他一眼,任由香儿替她梳髻打理。“二爷问了我这么多天,不嫌腻吗?”
“可问题是我问了这么多天,你都没答我。”他心里多闷呀。
待香儿替她插上金步摇后,她才懒懒睨了他一眼,道:“二爷,我那几个箱笼搬上马车了没?”
这一问,教李叔昂整张桃花奶油脸都垮了。“潋滟,你有没有想过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就我所知的二爷,这般八面玲珑手段,谁敢对二爷怎地?”
“人家现在是京卫指挥使,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我整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很惨,恐怕连尸体都找不着。
“不会的,他把你整死了,就没有任何线索了。”
李叔昂捧着心,不敢相信她竟然无情至此。“你这不是要逼他凌迟我?”
“放心,还有雍王爷在。”谁都知道雍王爷对李二爷有兴趣的很。
兵部大火与盛昌伯府两桩案子,在几天前,由应多闻作证,再加上二王爷叛变时,所擒拿的兵马军械,都已证明部分是兵部大火时所遗失的,换言之,兵部大火所遗失的军械是遭有心人窃取,而兵部员外郎与库部主事欲阻止却遭横祸,二王爷一派因担忧盛昌伯会查清此案,于是嫁祸栽赃,将之虐死在狱中。
员外郎与盛昌伯皆沉冤得雪,但朝堂上始终未提及花家失踪的孤女花璃。
“你竟然要我求助雍王爷……你知不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天啊,他头皮都发麻了。
“二爷不是说牙一咬就过了?”
“我去你的——”
“潋滟。”
李叔昂抬眼,就见应多闻已站在门边,急急收回满嘴粗话,起身打了个招呼便退到门外。
应多闻徐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喷声道:“我回来了。”
潋滟垂敛长睫,目光就落在他的腰上,光看那腰带,她就知道他又瘦了,没好气的抬眼,就见他脸色稍嫌苍白,就算他双眸炯亮如炬也遮掩不了他的伤势。
“伤好了吗?”她问。
话一问出口,她不禁赞叹自己真是个天才,别离就在眼前,她竟然可以如此从容不迫。
“小伤,不碍事。”他笑道。
潋滟撇了撇嘴,心里腹诽着:如果真是小伤,早在那日晚上,他就应该赶到照云楼见她,而不是一拖数天。
今日能见面,还是七王爷心情大好,决定要在王府里举行中秋小宴,为了助兴要李叔昂从照云楼挑几个艺伎前往。
为此,他才特地来接她。
第十五章 遗忘的真实身分(2)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潋滟起身,一身艳红绣着缠枝白月季,腰肢不盈一握,脸上胭脂轻点,国色天香胜牡丹,教应多闻不禁看得痴迷。“……应大人,麻烦让让。”她没好气地道。
“抱歉。”应多闻退到她的床边上,突见她房里似乎空了一些,不禁问:“潋滟,以往这个花架上头不是摆个木箱,还有你床上内墙有只匣子,怎么都不见了?”
香儿正替潋滟顺着裙摆,听他这么一问,不禁看了潋滟一眼,就见潋滟不慌不忙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摆放,由得你大惊小怪的?”
“是吗?”可他记得潋滟说过里头放的都是她的宝贝,摆在自个儿房里最安心。
隐隐察觉古怪,但耳边又听她催促着,应了声要跟上,却不慎踢着了花架底下的小木匣,里头的书信掉了一地。
潋滟回头望去,秀眉拧了下,要抢已是来不及了。
应多闻拾起了书信,虽未打开,也知晓里头装的是什么,只因这都是他在西北时寄回的家书。
“原来你都收着。”他哑声喃着。
潋滟微恼地转过头。“应大人要是不走,我可要先上马车了。”
“走吧。”应多闻大步走在她面前。
潋滟瞧他竟拿着那只木匣,不禁没好气地道:“你拿那个木匣做什么?”
应多闻回头,笑得眉眼温柔。“今晚小宴结束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潋滟不自然地转开眼。“等我得闲时再说。”
坐上马车,瞧着摆在马车里的箱笼,她不禁疲惫地往后一躺。他哪里有机会再跟她说什么,今晚她就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七王爷府。
小宴只开了一桌,就设在主屋东侧的园子里,假山流水造景绮丽,整座园子飘满了桂花香。
“潋滟!”
潋滟才刚领着几名歌女和琴师到亭外的广场上定位,后头便听人唤着自己,一回头就见是安羽拉着似锦而来。
“安羽?”潋滟诧道。似锦是秦文略的义女,所以似锦出现在七王爷府她并不意外,毕竟她刚刚就瞧见三爷了,可是安羽……
“潋滟,不得无礼。”宋繁从一旁走来,低声斥道。“七王妃的名讳岂能直喊出口?”
潋滟不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竟是七王妃。
安羽闻言,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不用理他,他不知道我与你之间的交情,你可以直喊我的名字就好。”
“这恐怕不妥。”潋滟不着痕迹地退上一步。
“潋滟?”安羽不解地望着她。
“潋滟出身不佳,岂能与王妃交好?”
“潋艳,不打紧的,咱们在家里头如此没有什么不妥,况且你曾经救过我,这事我都没能报答你呢。”似锦挽着安羽的手,一手拉着她。
“三夫人想岔了,出手相救的是应大人,并不是我。”潋滦淡淡地抽开了手,与她俩保持着距离,噙笑道:“时候差不多了,请三夫人和王妃入席,我还得跟乐师聊聊待会要奏什么曲子呢。”
两人对视一眼,安羽便道:“那好,待会宴席结束,咱们再聊。”
“是。”潋滟乖顺地应了声,见两人感情好的挽着手走进亭子里,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钦羡。
倒不是她想要手帕交或姊妹淘,而是一种……仿佛许久以前沉在心底的渴望,又或者该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拥有过。
她沉浸在某种伤感里,直到香儿唤了声,她才走到乐师面前,待她们将乐器都摆放妥当,才开始与她们讨论起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