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现在除了要面对随时冒出来找他挑战的不速之客外,还得心惊胆颤地四处观望,深怕袁敏依随时会在下一瞬间从他身后冒出来,抓他回袁府成亲。
当年离开袁家之后,刚开始他不敢打听袁家的事,就怕会听到袁敏依早夭的不幸消息。
然后渐渐地,他就把当年出于同情的戏言给忘了。
没想到,袁敏依那丫头却是一直记著。
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不但活过了十七岁,还以一副头好壮壮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她认定了他们之间已经订了亲,所以不顾名声、不顾他人目光地倒缠著他,还四处宣称他们是未婚夫妻,要他履行婚约娶她过门的这些热情追求的举动,却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他从小孤寡,一直漂泊无根,无法定下来,如果娶了老婆,女人、小孩跟著他,也只有吃苦的分。
更何况,他怎么能糟蹋袁家捧在手心里的娇贵千金?
所以,他努力地逃、拚命地躲,就是想求她别再追著他跑,快快放弃非他不嫁的傻念头。
凭她袁家的显赫家世,不怕她的父兄们无法为她找到门当户对的好郎君吧?
“聂飞。”
身后冷冷的嗓音,唤住他的脚步。
果然。
聂飞无语问苍天,认命地缓缓转过身去面对她。
“依依,哈、哈哈,这么快就又见面啦?”他扯开脸皮笑道。
不能等久一点再找到他吗?
唉……
袁敏依站在树下,扶著树干望著他。
“依依,你的气色真好!脸蛋白里透红的,眼儿还晶亮晶亮地闪著光呢!”他甜言蜜语地对她大加赞美。
说实话,过了六年,袁敏依真是变了好多。
抽高的身子,虽然仍稍嫌瘦了一些,但也渐渐显露出属于少女的迷人身段。
曾经凹陷的脸蛋,已变得稍稍圆润,而且还学了一身剑术,完全看不见当初那种瘦弱小病猫似、令人心疼的模样,让人深怕她随时会在下一瞬便断气挂掉。
看来袁家那些神医们,在这六年里,在她身上下了不知有多少的功夫呢!
他挺羡慕她的,有亲人疼爱。
不像他,从来都不知道被人抱在怀里疼的滋味是什么……
摇摇头,他挥去漫游的心思,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准备等她不注意的时候,他就要把握机会赶紧再落胞。
不过……他怎么觉得她脸上的红晕,好像红得太过分了一些?
以前就算她追他追得气喘吁吁的,也不曾见她的脸色会潮红成这样呀……
袁敏依闭了闭眼,身子晃了一下。
他眼尖地瞧见了她虚浮的脚步,想要过去看看她。
但是,他突然又想到,这会不会是她设的陷阱?
因为一直追不到他,所以她干脆用计捕他?
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正在举足不定时,就见袁敏依整个人倚向树干,软软地倒在树底下!
他倒抽一口气,心里一惊,管她是不是设了陷阱,想也不想地立即飞身纵跃到她身边。
扶起她的身子时,手掌感受到她身上异常的热度,让他紧张到了极点。
抬起一掌探了探她的额头,被她额上的高热吓到,聂飞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马上拦腰抱起她,运气飞身,赶往离此地最近的“关家堡”去……
第三章
袁家兄弟气势汹汹地站在“关家堡”的大厅里,一字排开,阵仗颇为惊人,而且全都目露凶光地狠狠瞪著聂飞。
聂飞站在阵仗的另一边,不动声色地和他们对视,并且在心里偷偷地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嗯,不多不少,袁敏依的八个兄长全都到齐了。
他自嘲地想道,如果他们的眼神可以射出袁家最拿手的银针,此刻他恐怕早已被射成一只箭猪了……
聂飞暗自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对他们陪笑,心里万分感谢大师兄关天逸坐在他身边,在他背后给予暗地的支持。
当一名白发长者及一名两鬓呈现灰白的中年男子,双双走进大厅时,八兄弟迅速齐步走到他们身边。
聂飞这才想起来,袁敏依的爷爷袁青山和爹爹袁镜堂也都来了。
所以实际上,为了袁家唯一的女孩儿,袁家男性可以说是全员出动了。
“爷爷、爹,依依怎么样了?”袁家兄弟们神色紧张地问道。
“风寒。”袁青山面色凝重地说道。
几个兄弟们一听是风寒,神情也都沉重了起来,各个若有所思。
“没有诊错吗?她的身子烧得那么吓人,怎么可能只是风寒而已?”聂飞不太明白地脱口问道。
当他抱起她的时候,简直被她身上的高热给烫得吓破胆了。
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竟然可以烫成那样子。
“聂大侠,当年依依的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她的体质先天严重不足,带著病根出世,身子骨原来就比平常人还要虚弱,虽然只是小小风寒,便也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最年长的袁青山责备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将孙女病倒的原因,全都归罪在他身上。
其他人也都有志一同地向他扫来一样的目光。
“但是,我看她现在的模样很健康呀!”
聂飞还是不太明白,袁敏依怎么会说倒就倒?
“看起来很健康,不代表她的病全好了。”
袁家大哥忍不住开口,顺便再白了他一眼。
“所以……依依的病没有好?”聂飞努力地思考他的话。
“不知道。”
依依的父亲袁镜堂微微摇头,流露出一丝的泄气与无奈。
八个兄弟也跟著露出愁云惨雾的表情。
“什么?!不知道?!”聂飞大惊小怪地重复著袁镜堂的回答。
“怎么样?”袁家大哥粗鲁地问道。
“你们几个加起来,等于十名大夫了耶!何况袁老爷子甚至被人赞誉为‘神医’,依依的病到底好了没有,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聂飞听得好困惑,忍不住心直口快地开口问道。
病好了就是好了,没好就是没好,怎么会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不知道依依的病好了没有?
“聂师弟……”
关天逸扫了袁家人一眼,赶紧开口阻止他再说下去。
可惜,聂飞的话说得太快,关天逸根本来不及拦住,他说出的话,果然立即引起了众怒。
袁家兄弟八人,二话不说,人人两手共抓著十根银针,同时举了起来,打算将他当成针包,一口气插上八十支的银针!
他奶奶的,他耍惯了大刀,看到这么多又尖又细的针,突然觉得一阵阵针刺的麻痒感,竟然不由自主地从屁股尾儿,迅速地一路向上窜到后脑勺去。
聂飞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很想高喊“冤枉”,但对方人多势众,可能喊不过,加上此刻不宜再对袁家兄弟增加刺激,所以想了想,只好抓抓脸,保持沉默。
“我师弟只是说话快了些,并无恶意,而且他会这么说,也只是心急,十分关心袁姑娘,请众兄弟见谅。”
关天逸站到聂飞和袁家兄弟之间,语气温和地抱拳说道。
呜呜,还是他的师兄会说话,不愧是掌管偌大“关家堡”的堡主,以及让天下众女子倾慕不已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好了,看在关堡主的面子上,不要冲动惹事。”
袁青山在一旁,语气威严地对他们训斥了一句。
袁家兄弟听了关天逸的话,加上袁青山也开了口,只好对著聂飞冷哼一声,不甘不愿地收起银针。
聂飞偷偷地吁出憋著的一口气。
那些长长的针,实在是让他头皮发麻。
“依依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奔波,也暂时不适宜迁移,是否能请关大侠让小女在府上休息几日?等她状况较稳定了,我们马上将她带回家中休养。”
“无妨,我‘关家堡’多的是住房,各位若愿意同时住下,也绝无问题。”关天逸笑笑地说道。
“多谢关堡主。”袁家人感激回礼。
“不客气。”
关天逸唤来奴仆,将他们带进客房休息。
姓袁的人都离开了之后,整个大厅只剩聂飞一人。
关天逸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干么这样看著我?”
聂飞被他看得头皮一阵麻,觉得他的笑容好诡异。
“聂师弟最近看起来春风得意呀!”关天逸赞道。
“哪有?”
“以前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原来你和袁家小姐在六年前已经订了亲啊!”关天逸笑笑地继赎说。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有订亲好吗?唔……该说是最近才想起来啦!”
聂飞说到一半,想了想,又改了口。
“喔?怎么说?”
关天逸露出兴味的表情,耐著性子等他说下去。
聂飞抓抓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关天逸。
关天逸听了之后,笑了起来,拍拍聂飞的肩膀。
“师弟,看样子,连老天都在姻缘路上助你一把啊!袁敏依活到十七已经不容易,已死的山樱又跟著开花,也许,袁敏依注定了就是要做你的妻子呢!”
“是吗?”聂飞严重怀疑。
“枯木何时不开花,竟挑在袁姑娘的十七岁生辰之后开放,这样的巧合,连我都觉得实在太奇妙了。”关天逸笑咪咪地说道。
“什么巧合?开花就开花,当我没看过喔?”聂飞不自在地耸耸肩。
“不进去看看袁姑娘吗?”
关天逸不跟他争辩,换了个话题。
“非看不可吗?”聂飞有些迟疑。
把握时间赶紧落跑,好像比较重要一些啊……
“你这没心没肝的家伙,明知道身后跟著姑娘,不选在市井落脚,偏偏要往山里窝著,让一个姑娘家为了追你追到病倒,你不用负责的吗?”关天逸慢条斯理地提醒他。
聂飞想了想,“喔”了一声,觉得关天逸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袁敏依病倒,他是该负起一点责任。
“好吧,我去看看她。”聂飞说道。
看过她再落跑应该也不迟……
***
“依依,你真的这么喜欢聂大哥,喜欢到不顾一切地这样追求他呀?”
关天逸的未婚妻子凌雁霜,坐在袁敏依的床边,慢慢地喂她喝汤药,一脸好奇地问道。
袁敏依与凌雁霜两人原先就是旧识,当袁敏依开始追著聂飞,要他实现承诺娶她之后,她就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疏远她。
只有心思单纯的凌雁霜拍手叫好,依然与她维持友谊。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追求未来的渴望,驱使我去追著聂飞跑……连我自己都讶异自己会如此执著……”袁敏依轻叹一声。
“咦?”
凌雁霜偏著头,完全听不懂袁敏依说的话,苦苦思索著。
“不必伤脑筋了,你是不会懂的。”袁敏依笑著戳戳她的小脑袋。
“好吧,反正,我支持你嫁给聂大哥就是了。”
凌雁霜果然抛开她的话,心无城府地对她笑道。
“谢谢。”
袁敏依笑了起来,接过凌雁霜手上的碗,将汤药喝完。
凌雁霜等她喝完药之后,扶著她重新躺下,盖上被子。
此时,门上传来两声轻叩,凌雁霜马上起身去开门。
“天逸哥哥……聂大哥,你也要来看依依吗?”
“欸……是啊。”聂飞不自然的嗓音轻轻扬起。
听到聂飞的声音,袁敏依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垂下眼去。
关天逸没说话,只是伸手将聂飞推向床边,然后带著凌雁霜离开,关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聂飞来到床边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四下顾盼,就是不看她。
袁敏依则是完全不发一语,安静到他以为她睡著了。
眼睛偷偷地瞄了她一眼,看到她并没睡著,只是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的气氛,让他感到极不自在,因此他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
“咳,那个,你的烧退了吗?”
“还没。”
“……喔。那……你多休养。”
“嗯。”
“……”
“……”
聂飞搔搔脸颊。
要命!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让他想起六年前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认命地接受一切病痛折磨的消沉反应。
当时她向命运妥协的姿态令他心惊,因此才与她订下了嫁娶的约定。
现在,似乎又是他,亲手将她打回六年前的模样,让他心里难受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
“你决定要娶我了?”袁敏依慢慢地开口。
“什么?你还没死心啊?”
聂飞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张大眼瞪住她。
袁敏依不知在何时已经抬起眼,正定定地望著他。
“为什么要死心?”她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
“咦?”聂飞傻眼了。
“这六年来,我努力地活著,就是为了等你实践承诺。”她轻声说道。
“你……”聂飞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很不想讲,她实在越来越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啊……
“随便你吧。反正我这一辈子,是不会娶老婆的。”他皱著眉强调。
“随便你。”
她用他的话来回答,并绽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唉,依依啊……”他苦恼地叹气。
她像是没听见,闭上眼缓缓睡去。
他张口想叫她醒来,继续开导她。
但看她面颊红润得过火,高热使得她气息浅促地喘息著,秀眉之间还因为不适而隐隐锁结著,他又不忍心吵醒她。
没多久,袁敏依因为汤药的药效发作而睡著了。
聂飞心里知道,他该趁这时候赶快躲得越远越好,最好别让她找著。
但他的双脚,却怎么也不想走出房门,反而绕向床边去。
看看她,又看看门,来来回回看了几次。
最后,他认命地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算了、算了,等她的父兄们安顿好,过来看顾她的时候,他再离开好了。
反正这种看顾的工作,六年前他可是熟练得很哪……
***
袁敏依忽然从梦中惊醒,逼出一身冷汗。
她才正要起身,身旁一个黑影蓦地动了一下。
“醒了?”
袁敏依愣愣地转过头,看著身边的人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过来。
“喝一些,水还是温的。”
她被有力的臂膀给扶了起来,被动地就著杯缘,啜了几口水,干渴的喉头获得了一些舒润后,又被轻轻地放回床上躺好。
虽然没有点烛火,但她认得出来,是聂飞在照顾她。
“你……没有走?”她惊讶万分地就著夜色瞧著他。
聂飞耸耸肩。“你爷爷、老爹、还有八个哥哥们都要我留下来,我‘盛情难却’,所以就不走了。”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在上半夜就要走人的。
但是袁家老老少少加起来十个人却将他团团围住,不但不让他走,还要他像六年前一样,贡献他的内力给袁敏依,助她加速复原,当作是害她生病的赎罪方式。
在总数加起来有一百支银针的威胁下,他不仅飞快地点头答应,而且还完全不支薪、不计酬。
算他怕了袁家人,他们每个人有事没事都爱举起十根针出来吓人。
虽然真要打起来,他是不见得会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