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您又为何留下那名刺客的性命,并故意将人囚禁在县衙地牢?”没用的人,直接杀了便是了。
“人若死得太早,线索就真的断了。”灰明淡淡说着,寓意却是深远。
两人一愣,低头细思,接着恍然大悟。
“莫非您是故意任由其他刺客潜入地牢,再暗中跟踪他?”另一人托低声音,迅速问道。
灰明没有确切回答,只道:“闇玄门势力庞大,各地都有扎根,门主绝不会待在同一个地方,却埋下天罗地网暗中操控一切,每个刺客都受到监控,若想彻底瓦解闇玄门。就必须先消灭现任门主。”
“原来如此。”两人领悟点头,可下一瞬间却又困惑的皱起眉头。“大人,多年来闇玄门行事神秘,江湖上几乎没有关于闇玄门的消息,您如何晓得闇玄门门主从来不待在同一个地方?”
灰明沉默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不由得纳闷的互看一眼,却聪明的没有继续追问。
关丁灰明,除了皇上,宫里没有第几个人晓得他的事,即使相处多年,他们也只知道他武功高深,一路协助皇上谋朝篡位,深受皇上器重,除此之外,关于他的过去、出身来历、还有在哪儿练就一身的好本领,通通无人知晓。
他从不说自己的事,也从不过问他人的事,总是沉默隐敛,让人找不出半点空隙靠近,也不敢靠迈。
直到抵达一间客栈,灰明才又开口:“这几个月来一路追查闇玄门的事,大家都累了,今日就先回客栈歇息吧。”
“卑职不累,倒是大人您--”
“闇玄门扎在常州的根,我约莫有个底,今日过后必须更加小心,你们先回客栈。”灰明低声断话:
“呃……是。”眼看灰明不打算一块儿回客栈,两人也不敢多问,只能迅速服从命令,转身进入客栈。
迈开脚步,灰明无声继续往前行走,雪花不断自帽檐飘下,他却视而不见,整个心神都放在闇玄门上。
除了轩辕禘,没人晓得他也曾是闇玄门的刺客。
自从八年前,他奉命潜入皇宫刺杀太子,却遭同伴背叛后,他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和闇玄门有所牵扯,没想到命运却又将他推往闇玄门。
当年,前任门主生性多疑,担心他会背叛,便暗中下令将他灭门,若不是轩辕禘出手相助,他早已没命;如今前任门主已死,闇玄门新门主接位,闇玄门势力不减,反倒更加茁壮,甚至连续刺杀朝廷命官,摆明不将王法放在眼里。
闇玄门留不得,而他和闇玄门之间也必须彻底做个了结--
“元守,我回来了!”
蓦地,一道柔润嗓音自巷子里响起。
瞳眸骤缩,他瞬间停下脚步,不敢置信的扭过头,看向一旁的胡同小巷。
“太慢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接着是孩童焦急的嗓音!
“笨蛋,凭我苏柔柔,怎么可能会出事。”柔润嗓音继续传出,不只敲动着他的耳膜,也敲动着他的心。
这嗓音……那名字……
灰明全身绷紧,果然就看见苏柔柔牵着元守,徐徐的自暗巷里走了出来。
雪花间,她一身软绷斗篷,缀在领门的那圈紫貂软毛,将她的小脸衬托得更加晶荣美丽,精致小脸依旧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让人不禁为她失神。
“既然成功了,那就快走吧,要是被人追上,那就糟了。”元守不安的催促着。
“放心,那个人被我骗得团团转,还让我使计骗到了别的地方,短时间内找不到我们。”苏柔柔得意一笑,在走出巷门前,谨慎的将斗篷帽兜覆上头顶,将那总是引人注目的美丽小脸隐藏在帽兜之下。“走,买肉包子去。”她重新牵住他。
“买肉包子做什么?”元守瞪大眼。
“当然是送给庙里的那些乞丐们哪,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苏柔柔笑咪咪说道。
两人一路低声交谈,抓根儿没注意到那伫立在巷口的静默身影,自然更没注意到隐藏在帽檐下那双震颤波动的黑眸。
真的是她,半年不见,所幸她安然无恙。
只是,京城与常州冲离是如此遥远,他和她却再度相遇,她不改本性,依旧到处行骗,依旧是如此的狡许夺目。
眼看两人一步步朝巷口走来,他迅速隐身到店铺原匡柱的后方,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劲道,竟无法坚持半年前的决心,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你又来了,每回骗到钱,就马上把钱往外撒。”元守忍不住埋怨。
“路见穷困解囊相助,本来就是天经地义,难道你忍心让那些人挨饿受冻?”
他屏着气息,仔细聆听她悦耳的嗓音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函欲得知她这半年来的消息。
“要买也可以,不过不许多,赏银更不许多,东西送出去后,马上就走。”元守开出条件。
“行行行,全都听你的。”
沿着帽檐,他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打眼前走过,不禁猜测她因何来到常州?雪下得这么大,外头天寒地冻,她为何还不回家?
“人家是劫富济贫,你是骗富济贫,净是做些危险事,一骗就是好几年,真是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帮人一点小忙,何乐而不为呢?”
雪花纷飞间,他无法自拔地凝望她离去的背影,几乎到了全神贯注的地步,没错漏她的一塑一笑和任何消息。
原来她行骗,并非为了自己:
原来她狡诈,是为了帮助穷苦。
原来她这一帮,竟然就帮了好儿年。
原来她并非江湖女骗子,而是古道热肠的江湖女侠。
帽檐下,他勾唇扬笑,不禁喊出那始终搁浅在心头的芳名--
第5章(2)
“嗯?”离去的脚步骤然停下,苏柔柔迅速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怎么了?”一旁元守也跟着转身。
“方才好像……好像有人在叫我。”她搜寻四周,却只看见一个个陌生的行人。
“有吗?我没听见。”
“可我听见了。”她说得相当笃定。“而且就是那个人。”她有些急迫的,不停在雪花间搜寻,搜寻那未曾淡忘的高大身影,搜寻那烙在她脑海中粗犷刚正的脸庞,以及那双静若深海的黑眸。
元守疑惑的问:“那个人?谁?”
“当然就是一一”她倏地住口,将滚到舌尖的答案及时吞回。
灰明。
那个她曾经最讨仄、最忌惮、最戒备。却经过半年也无法淡忘的男人,要是这个时候说出他的姓名。岂不是让元守误会她对他……
唔,她可不打算--不打算--不打算被误会昵。
不过话说回来,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忽然听到他的嗓音,他是朝廷大官,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常州,难道是她的错觉?
“就是?”见她吞吞吐吐,元守不禁更好奇了。
“不,没什么。”她随日打发他,却依旧不死心的左右张望,自到元守不停催促,她才惆怅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柔柔……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喊她?她可也还没忘记离别的那一夜,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多么的疏离冷漠,他也说了,妥她别再回京城。
他一定是不想再看到她这个麻烦。
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
雪花纷飞,就在苏柔柔愁眉苦脸、终于死心的转身离去后,灰明才掀高帐檐,无声无息自廊柱后方现身,凝视她离去的身影,直到风雪将她的身影彻底掩没。
相见不如不见,睽违半年,别来无恙。
她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风雪加剧,吹得窗扇嘎轧嘎轧的作响,大街上已是一片漆黑,街上行人早已返家,旅人们也纷纷赶到客栈投宿,好躲避这场大风雪。
同样也投宿在客栈的灰明,此刻正阖眼躺在床上,却随时保持警戒,注意着周遭动静,邻近加房住着几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谈着什么样的话,全逃不过他的双耳。
底下客栈,店小一提着油灯领着两名旅人入宿,三人轻步踏上楼梯,一步步走向他厢房的方向,听那脚步声,是一名女子和一名孩童。
“客官,您一定冻着了吧,快快快,空房就在这附近,待会儿我马上生火替您烧壶热水,好让您祛祛寒。”店小一慇勤的声嗓在廊道上响起。
“小哥,真是多谢你了。”柔润的嗓音跟着响起。
刹那,灰明猛地睁开眼,扭头看向加房大门。
是她?她不是离开常州了吗?
始终警戒的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嗓音,首度露出一道破绽,一半的注意力因为那不曾忘却的嗓音。不受控制的飘出门外。
“哪儿的话,这外头冰天雪地,您一个姑娘家带看弟弟铁定熬不过,幸亏咱们这儿还有一间空房。”
“是啊,这场风雪实在太大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停?”办柔柔牵看元守低声问,脸上的笑容,让人一点也看不出她心中的懊恼。
“要停是不大可能,不过刹了清晨,兴许会减缓些。”店小二低声回答,接着推开房门,点燃桌上的红烛。“到了,就是这间空房,您先歇息,我这就去替您烧壶热水,顺道替您准备几样热食。”
“小哥,不用麻烦了,倒是明日一早我和弟弟得赶紧上路,恐怕得麻烦您早先准备一些粮食小菜,这是投宿吃食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她掏出儿锭碎银,交到店小二的手中。
“够,当然够,多训客官,银两我就先收下了,明日一早,一定会帮您将粮食小菜准各得妥妥当当,客官请放心。”店小几脸红啊笑,一双眼睛几乎离不开苏柔柔美丽的脸蛋,又关心的多说儿句,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直到慇勤的店小几掩门离去,元守才压低嗓音烦恼的开口。“这下怎么办?要是不趁早离开,明日一早那些人恐怕就会追上来了。”
照计划,他们原本该在今日离开常州,谁想到风雪却突然加大,厚厚的积雪阻断了道路,强劲的风势也让人寸步难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处都雇不到马车,与其在半路发生意外,倒不如折返投宿,那人要是真的追了上来,到时再见机行事就行了。”苏柔柔脱下沾满雪花的斗篷,走到角落抖了抖。
“你说得倒轻松。”
“事情都还没发生,你也别净往坏处想。”
她将斗篷挂好,接着便将元守赶上床榻,决定早点歇息,却没料到灰明此刻就躺在隔壁的加房里,早己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坐。
相见不如不见,他如此刻意保持距离,不料她却再一次的来到他身边,只全还惹上了麻烦。她究竟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意识到自己多余的担忧,灰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倏地自床榻上起身。
他坐在床沿,侧头看向那相连彼此用房的灰墙,几乎无法遏止的想像她此刻的模样,以及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如此担心她?
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
为什么听见她的嗓音,他的心就如此骚动?
她不是小姐,不是,他明明请楚的知道,却管不住自己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冷静,具至半年来无数次回想起她。
除了小姐,他从来不曾如此在意一个女人,除了小姐,他也从来不曾如此担忧一个女人。
可他在乎小姐,是因为小姐对他有恩,那她呢?
一多年前,长年争战让他失去所有的亲人,只能沦为乞儿一路乞讨,若不是小姐在大街上发现饿昏的他,恳求同行的老爷收留,他恐怕早已像其他的孤儿饿死在路旁。
老爷见他颇具天分,便传授他一身武艺,一路栽结他成为镖师,在那个乱世以一间镖局养活许多人,虽然得应付贪官的强取豪夺,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谁知一日他自远方抑镖回来,却发现偌大的镖局早已人去楼空,不但老爷离奇死亡,就连小姐也不知去向。
他四处打听,才终于得知真相。
原来是一名高官相中小姐的花容月貌,打算强娶小姐为妾,老爷死活不肯,贪官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老爷押入大牢,并强掳小姐为妾,不多久老爷死在狱中,小姐也遭人凌辱。
当他救出小姐后,小姐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原本就柔弱的身子,只剩一息尚存,为了延续小姐的性命,也为了报仇雪恨,他选择沦为刺客。
只要能替老爷小姐报仇,他甘愿出卖灵魂,让双手沾满血腥,然而小姐却再也无法恢复到往昔,她不吃不喝,不笑不语,恍若行尸走肉,唯一清醒的那日,便是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是含笑离去的。
而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以为能救活小姐,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却只是让小姐更加痛苦,是他痴心的以为只要付出所有,小姐就能对这世上甚至对他,有那么一点眷恋。
小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随着岁月流逝,他几乎忘却那段过往,甚至遗忘小姐的模样,直到在叶府遇到她。
苏柔柔,狡猾美丽的女骗子,除了脸蛋,没有一处与小姐相似,他却再也无法转移目光。
他从不在乎她与小姐生得相似,却被她那没有一处与小姐相似的个性,一次又一次吸引住心神,为她心绪大乱。
不知几次,他反覆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并刻意拉远彼此的距离,不料经过半年,他们却又再度相遇,他那死寂的心也再次的为了她剧烈鼓动。
他再也无法逃避再见面时的喜悦,更无法否认,他是多么庆幸她安然无恙。
然而痛过一回,他绝不会再错一次。
他再也不会如履薄冰、一厢情愿的去深爱一个人,深爱的同时,还得同时饱尝绝望与讽刺。
他再也不要自作多情,再也不要品尝那完全失去的痛。
第6章(1)
天还未亮,苏柔柔便和元守收拾好行囊,快步走出客栈。
虽然昨夜她嘴巴上说得轻松,但她也明白她招惹的那个人可不好惹,再笨的人也晓得昨日那场风雪必定阻碍了他们逃命,只要在外头搜寻不着他们,那人必定会率人返回常州,一间客栈接着一间客栈的找人,所以在那个人找上门来之前,他们得快点离去。
虽然外头的风雪还是吹得人难受,但比起昨夜已经缓和许多,苏柔柔牵着元守加快脚步,正打算到大街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雇辆马车逃离常州,谁知前方却走来一群彪形大汉。
她心头一惊,连忙扭低帽兜拉着元守转身,打算自另一个方向离去,那群人却眼尖得很,马上发现她可疑的形迹。
“站住!”其中一人对着她喊道。
开玩笑,笨蛋才会乖乖听话呢。
她佯装没听见那声喝令,拉着元守,愈走愈快。
“哼,那个女的绝对有鬼,追上去看看。”后方,另一个人出声,接看一群人便朝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