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年二月十四日
天气:晴时多云
早春的天气就是这样,中午还艳阳高照,一过了午后,气温忽然像溜滑梯一样,连降了好几度,到傍晚居然还下起了雨。
凌霄集团十八楼第一会议室正召开高层会议,一些头头们中午一点半就进会议室,一直到四点多,会议室的门才打开,主管们鱼贯的走了出来。
走在后头的杨总裁唤住前头的高个儿。“颜总经理,你等一下。”
转过身来的高个儿,没有符合这集团高层职位“总经理”应有的年纪,少年得志的自信脸上不见张狂,深邃的眸中少了意气飞扬,却有满眼忧郁。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面对着,六十多岁的杨松龄声若洪钟的说道:“拒绝升任欧美区总裁位置,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不适合。”低沉浑厚的嗓音中,态度有着自己的坚持。
大总裁微瞇了眼,似乎想看透爱将的真正想法。
颜龄岫算是他一手拔擢起来的左右手,想他第一次经由当年总监的推荐而注意到这小子时,他还只是公司的工读生呢,真快,二十年的时间就这样过了。
二十年吶,这小子由一个伶俐的小工读生变成企业界厉害的悍将,众人有目共睹的是他出色的能力和手腕,可老实说,公事外的他,他这个老头儿还真了解得不多。
就连现在,明明有这么好的高升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他也不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拒绝。
这些年来,他知道颜龄岫变了,变得……更安静、更沉默、更令人猜不透,可公事上颜龄岫半点没耽搁,一样表现出色,他也就不便说什么。
他一手拉拔的大将,当初最令他欣赏的特质,不就是一流的能力和缜密到天衣无缝的沉着性子吗?但现在,他却恨透这令他无法掌控的部分了……
好一会儿后,杨松龄叹口气,缓了缓严峻的语气,不再以命令口吻要颜龄岫回答,倒像是朋友间的规劝般说:“龄岫啊,我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吗?我认为欧美区总裁的这个位置非常适合你,董事们也十分属意你,错过这次,以后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大企业人才济济,有些机会若不把握稍纵即逝。
颜龄岫一笑,很淡的,不属于应酬式的。“我却是觉得,目前的这个位置刚刚好。”
权钱迷人,正常人哪个不想满把抓?哪来的刚刚好?就算有这样的心境,也该是像他这年纪以上的老者才会有,这家伙会不会“老化”得太快了?
杨松龄真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你二十七岁升任总经理,这十年间还在老位置,我都替你委屈了。”八年前想升他当副董,他婉拒,五年前再提,他还是不接受。现下要升任他当欧美区的总裁他仍是没意愿,真想不透在别人眼中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为什么他总要往外推?
难道,真的如同谣传的那样,他为了一个女人而灰心丧志?
颜龄岫在男女关系上谨慎不胡来,即使身边总少不了一些仰慕者,印象中,好像只有多年前有个年轻女孩跟他走得比较近。
当初自己要把女儿介绍给颜龄岫前,还问过他有没有心仪的女人,他当初回答没有,自己才会力促他们交往,可见那女孩应该没那么大的影响力才是。
八卦传言中,使颜龄岫灰心丧志的女人,真有其人?
可惜,后来女儿和颜龄岫的交往并不顺利,没多久就结束,他问过女儿两人不是已经要论及婚嫁了,为什么又无法走下去?女儿却只是支吾其词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问,她就哭了。
问题看来似乎不是出在男方身上,这种情形他又能怎样?
女儿说不出个所以然,那问颜龄岫?算了,问他还不如问蚌壳。
那件事后到现在,女儿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颜龄岫还是孤家寡人。
杨松龄再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再考虑考虑,三天后答复我。”
不必考虑了。颜龄岫心忖。可他知道一旦拒绝,老总裁必定不放人,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他急着提前下班呢,因此,他点了下头。
回自己办公室后,他问秘书,“东西买到了吗?”
“是,都在那只白色纸袋中。这是火车票。”
林秘书跟在颜龄岫身边近十年了,每年的这一天,她总是精心替他准备好礼物—九十九朵包装得极有质感的红玫瑰花束、六吋小蛋糕,以及两张火车票。
“对了,上一次您要我买的原版《贾伯斯传》也一并放在纸袋里。”
“谢谢。”颜龄岫拿起东西就要走,林秘书忙转过身去掩饰红了的眼眶。
这时,有人叩了门,推门而入。
杨紫嫣一看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了。“你、你要去替她庆生了吗?”
颜龄岫没说什么,直直的往门口走。
“替我跟她说,生日快乐。”
“……嗯。”他推开办公室的门。
“还有……”她追了出去。“请告诉她,对不起,我说了谎。”
颜龄岫止住步伐,犹豫了一下后说:“妳没说谎,我当初的确想娶妳,妳只是比我先说出口。”他回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哀伤的俊颜绽放着笑意,更显无奈。
“龄岫……”杨紫嫣还想说些什么。
“我得走了,以往都是宸暖在等我,现在,我不再让她等我了。”
目送着颜龄岫离开,她忍不住鼻酸。“都十年了,你还要继续傻吗……”
赶到了车站,距离火车发车的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颜龄岫快步的刷票进站,走上站台。“第三车……”他站在第三车的黄线内安全位置,静候火车进站。
不一会,强风阵阵吹来,火车要进站了,周遭传来广播的声音—“1314号列车进站了,持票的旅客请上车。”
颜龄岫眉头皱了一下。机场有广播他知道,但……火车有吗?
可不及细思,火车一停靠,他待得门开就上车了。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很自然的往外看,站台上还有很多人,他们是别班车的吧,否则怎么不上车?
奇怪的是,现在是下班时间了,为什么这班火车还这么空?一个车厢约莫五十个位子,旅客人数却连一成都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接着,站台上一名满手抱着红玫瑰的年轻人引起他的注意,他这才想起,方才沿路上真的见到好几个拿着花的人,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节日。
二月十四日,宸暖的生日……对了,今天也是西洋情人节,怪不得那么多人买花!
二月十四日,在遇上宸暖前对他没意义,之后也只和她的生日划上等号,他都忘了是拜情人节之赐,他才和宸暖开始有交集的。
火车慢慢的在移动,他想起了和宸暖初识的曾经,随着窗外景色掠过,他像是走入了时光隧道……
那年他二十五岁,二十四岁时被派到海外的分公司,被公司视为重点培育人才的他,也在同年继续攻读硕士学位,然后在命运的安排之下,他在某些课程与她共享同一张桌子,两人有了有趣的交集。
宸暖,那时的妳既可恶又可爱……妳一定不知道,那年冬季的太阳因为妳的笑容,而失色了好多……
第1章(1)
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三.美国纽约
二月天的大学校园里即使天气仍寒冷,但今日太阳难得露脸,有不少学生在校园中散步,缩着脖子晒太阳。
穿着打扮也是青春无敌大学生们校园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女孩平均得花半个小时以上打扮后才肯出门,这也算是一种社交礼仪和自我投资。
美国是个民族大熔炉,放眼看去,随便一个学生都有自己的一套穿衣哲学,有人随兴,有人隆重;有人穿搭让人眼睛一亮,但也有人穿得像乞丐游民,可只要有自己的特色,多得是愿意欣赏的人。
当然,除了随兴大众风、搞怪有型风,企业菁英型的正式穿着在大学校园中偶尔也会出现,若搭得好,还是会成功引人注目。
此时校门口方向一个东方高个儿,穿着一身高领套头毛衣、西装裤和休闲鞋,外头加了件改良式的毛料大衣。也许是身高够、比例好,看起来格外有型。
除了穿着有品味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男子本身也是个发光体,轮廓深邃的五官有几分混血儿的味道,冷然俊美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令人猜不透心思。
他步伐稳健的往前迈开,朝着今天的目的地前进。
想来也真有趣,到美国半年多了,他到这所大学修硕士学位,除了周末的课程外,他好像是第一次平日白天出现在校园里。
他—颜龄岫,二十四岁就被公司分派到美国分公司熟悉海外业务。又因为他是公司重点培训的人才,所以在美国除了上班外,还能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这种在职进修的课程通常是晚上或假日才上课,今天是他第一次于周末外,于白天出现在校园。
他是个学习能力强的人,美国这里的一切,无论工作或课业他都适应得很好,而所谓的“适应得很好”,只限于正常范围内的公私事务,却不包含接受被栽赃和认命,并且自认倒霉的承受没做过的事所带来的后果。
颜龄岫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有课,今天星期三,他会在白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要逮人。
事情得追溯自上个星期一的西洋情人节,那个日子对他这种凡事只有工作的工作狂而言是没意义的,可即使如此,他在公司还是收到了不少巧克力。
离开公司前,他把鼓鼓的一大包—管它什么道义巧克力、情人巧克力、黑巧克力、松露巧克力……全送给大楼的胖守卫,他想进人口总比进厨余桶的大口好,那守卫也开心得不得了,直向他道谢。
原以为今年的巧克力应该到此为止,没想到,下班后他赶着去上课,从校园门口走到上课教室,短短五百公尺不到的距离,他又收到三份巧克力,以及三个亲密到让他僵如树干的拥抱。
外国女人热情奔放的性子他可以欣赏,却吃不消。
到了教室,他走到习惯的位置坐下来,把巧克力全塞进抽屉。下课的时候,也留了张“麻烦处理掉”的纸条。
在他原先的想法,巧克力自有想吃的人会替他吃掉,再不然,清洁人员也会替他清理,谁知道不亲自处理的结果,就是麻烦上身。
情人节过去后的几天,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开始有人一头热的写肉麻到令人招架不住的情书给他,接着有个叫雷梦娜的女生在校门口堵他,还打扮得像礼物似的等着被他收下……
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他错过也从来不会遗憾,谁知里头放的会不会是手榴弹?可他不接收的下场,却是被赏了一巴掌,还被骂—“这样玩弄人很好玩吗?”
玩弄人?有吗?自始至终他都不认识那叫雷梦娜的女生,还能怎么玩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他真做了什么吗?
他把被他扔进宿舍回收纸箱中的信件找了出来仔细研究。信的内容煽情暧昧不说,还说什么第三天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她开心得快爆炸……巧克力好吃吗?那可是她特地去学的……
另外一封说,早知道他一定会响应她的请求,老天!有个这么出色的男友,同学一定会很羡慕她……
分属不同名字的来信令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等等,收到“他的回信”?也就是说,对方寄了信给他,而“他”也回了?有吗?他有回过谁的信?
从来这里念研究所开始,除了这些情书外他并没有收过什么信,更别说还回信了……不对,情人节当天他收了好几份巧克力,该不会有什么纸条或卡片放在巧克力盒或包装纸里头吧?
他数了数手中的信,刚好三封,而其中一封又说,第三天就收到了回信……他算了算日期,除去情人节当天,“凶手”最有可能是情人节隔一天,白天上课的学生!
上网察看了课表,他在隔周二过滤可疑人物,然后锁定对象逮人。他知道这么做逮错人的风险十分大,可什么都不做,这也不像他。
一早来到教室,他将花俏的信封放进习惯座位的抽屉里,然后随便另外捡了个位置坐下。不久,陆续有学生走进来,大学课程常有旁听的人,因此偶尔出现几张生面孔,学生和教授也见怪不怪。
有人在他那位置的左右两边坐下,就是没人坐上那个位置。
“嘿,安雪莉今天不来吗?”一名金发碧眼的学生隔着一个空位,问另一头的黑人女生。
“怎么可能?她没来的话,怎么知道今天会在抽屉里发现什么?”裘丽儿吃吃的笑道。
颜龄岫表情万年不变的脸上眉一扬,更加确定那名安雪莉一定是凶手。
再一会,一名东方女孩由后门走进来,拍了下两名外国同学。“嗨,早啊。”接着她大剌剌的在“凶手位置”上坐下来,一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抽屉看。“哇噢!又有人写信给『亲爱的』先生了。”
“人气那么高,我对『亲爱的』先生长相越来越好奇了。”外貌协会会员薇安托着下巴说。
“花花公子一个,有什么好好奇?”
“安,妳会代为回信吗?”裘丽儿问。
“不了,好像玩得有点过火了。之前之所以代为回信,只是因为讨厌有人不把别人的心意当一回事,而且我会这么做,也是冲着他留下的那张『帮我处理掉』的纸条。啧,太嚣张了嘛!既然我吃了人家巧克力,当然得办点事喽。”灵动的大眼转了转,安雪莉又道:“但后来想想,我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也许『亲爱的』先生早有女朋友了,才会不知道拿那些卡片怎么办。”
金发薇安皱了下挺俏的鼻子。“啧!扫兴!上回借妳回信的《情书大全》,我男友说太小家子气了,我今天还带来了《掳获甜心的性爱大全》,喔,那真是一本好书。”
安雪莉一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薇安,上一次的巧克力妳也有吃到,换妳回啊。”
“正有此意。”
正要把信拿过去时,见老师走进教室,安雪莉急忙又把信往抽屉丢。这个德国教授上课出奇的严肃,原本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无声。
这教授的习惯是连上两堂中间不休息,但是会提前下课,只是两堂课上下来学生们头昏眼花,肠胃消化不良,连脑袋都快糊掉了。
薇安一下课就被男友接走,安雪莉则贴靠在位子上,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注意到抽屉里的卡片,拿了出来。
“不是说要回?根本忘了嘛……”她将信又放回抽屉,背起包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