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老实,心肠又软,时常想着别人有困难,自己勒着裤腰带少吃点就是了,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好事一件,却没想到那些人竟利用他们的善心,叫孩子来家里哭讨,这是抓准了他们心软才会这般无耻,甚至还直接欺上门来,今日要不是寒幽把实情说出来,他们的女儿说不定真会死了!
村长一干人全都傻了,尤其是陈阿惠,她的脸色异常难看,回头看向张佩佩,发现她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但要她认下这事绝不可能,鸡蛋没讨到,说不准还得赔钱给寒幽这死丫头,说什么她也不会肯。
她狠狠的瞪了张佩佩一眼,才又大声喊着,「村长,你可别听这死丫头胡说八道,我们佩佩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分明是寒幽偷了鸡蛋想逃的时候自己摔破了头,现在竟然还想赖到我家佩佩身上,你可千万不能信呀!」
得,双方各说各话,让村长不禁头疼起来,他心中倒是偏向寒幽这边,先不说寒幽不像陈阿惠那般蛮横,也不似张佩佩那样畏首畏尾,就说她那双眼珠,黑白分明、清亮见底,再看她的态度,打他进门便一直坦荡的直视着他,有着这么一双明亮眼神的孩子绝不可能说谎。
偏偏这事麻烦就麻烦在现场只有寒幽和张佩佩两个人,双方各执一词,让他怎么评判?
第一章 不让人欺负(2)
彷佛是看出他的难处,寒幽清亮的嗓音再次响起,「村长爷爷,想知道是谁说谎其实很简单。」
这话一出,除了陈阿惠母女,众人都看向那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的小姑娘。
在众人的期盼下,寒幽轻掀满是干皮的双唇,道:「张佩佩是用石剑砸我,那石剑上头肯定还残留着血,那日她压坏了鸡蛋后抱着破掉的蛋跑来找我,我那时站的地方肯定也有落下的碎蛋壳和蛋液,后来我被砸,忍着痛回家,血迹沿路落下,这几日并未下雨,那些痕迹应当还在。
「至于那把石剑,我要是没猜错,张佩佩应该不敢把它扔掉,因为那日张冬国是追着她打的时候把石剑落下的,这几日定是哭闹不休要她找回来,所以她不敢扔。而已经干掉的血迹不好清洗,她那日见我受伤十分慌张,张婶子又正好回来,应该还没空清理,而是藏了起来,至于藏在哪儿,以我对她的了解,应该就在鸡舍里。」
这时代重男轻女,张家更是严重,陈阿惠因为头胎生的是女孩,有段时间被婆婆虐待,直到生下张冬国日子才好转,却也因此记恨上了张佩佩,一直骂她是赔钱货,成日对她又打又骂,家里的脏活一向都是张佩佩包办,鸡舍自然也是,张佩佩便是认准了没人会去鸡舍,这才会将石剑藏在那里。
寒幽说完,张佩佩已经软了腿,再也支撑不住的跌坐在地,看她那模样,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村长也是眯起眼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幽丫头身上还有伤,寒远你就和我们跑一趟,看看是不是如此。」
「村长!」陈阿惠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急道:「你怎么能听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
寒幽冷笑,「张婶子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张佩佩难道比我大?」
张佩佩的话能听,她寒幽的话便不能听?
村长自然不会理会陈阿惠,此时的他已经信了寒幽的话,吩咐她好好养伤后,便和一群吃瓜群众往张家走去。
陈阿惠见状,只得拧着张佩佩跟上,临走前还转头恶狠狠的瞪了寒幽母女一眼。
寒幽毫不畏惧的迎上她的眼神,大有一种「不怕死你就来」的意味,殊不知她那挑衅的模样正巧被屋外树上的两人看个正着。
「这小姑娘可真有趣,老大,这就是你的小未婚妻?」一个身穿陈旧布衣的男子笑嘻嘻的看着屋内的寒幽。
莫青夜冷瞪了他一眼。「夜虎,你什么时候同娘们一样长舌了?」
被当成娘们的夜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朝他挤眉弄眼,「老大,你回石寨沟都快五年了,老将军的遗言你忘了,我可没忘。再说,你要再不定下来,恐怕这次回京又要被兰郡主给缠上了,要我说也甭挑了,这丫头样貌不提,脾气肯定好过兰郡主,老大,要不咱们赶紧把亲事定下?」
莫青夜的回答是抬起脚,一脚将他踹下树去。「滚!」
夜虎早在他一脚扫来前翻下了树,嘻皮笑脸,「成,我滚,老大你可别挑太久,要不老将军晚上又得来梦里骂我了。」
莫青夜没理会他,而是将视线转向那屋内的小姑娘,「倒是挺聪明的……」
在这乡下地方,如此聪慧,说起话来还如此条理分明的孩子很是少见,最让他好奇的是那一双深幽的双眸,沉稳的不似一个孩子。
夜虎说的对,他的亲事若再不定下,这次回京恐怕真得娶梁歌牧那骄纵的女人,订亲确实是个权宜之计……
又看了那小姑娘蜡黄的小脸一眼,莫青夜这才施展轻功离开。
偷蛋之事,随着村长一行人到张家找出那把沾血的石剑而真相大白,张佩佩顶不住众人质疑的目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阿惠见状铁青着脸,拉着她便甩门进屋。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了,谁知没过几日,寒幽带着村长上了门。
来做啥?自然是讨钱来着。
伤了她不说,还反咬她一口,这口气寒幽怎么可能吞得下,陈阿惠当初狮子大开口向他们讨要三百文钱,她也曾说过会让他们加倍奉还,她现在就来履行承诺了。
陈阿惠气得差点吐血,偏偏这事是他们家理亏,加上寒幽的伤确实严重,颜大夫在寒幽昏迷不醒时就曾要寒远做好心理准备,要不寒远那日在看见一大群人出现在他家,怎会这般紧张?
若让寒幽来说,六百文钱真是便宜了张家,要知道真正的寒家女儿已经真死了,六百文钱如何能换回一条人命?
总之,这件事在陈阿惠咬牙拿出六百文钱后终于正式落幕了。
「娘,我真没事,你别担心。」寒幽无奈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萧双双。
「颜大夫说了,你得多休息,少说一个月不能走动。」萧双双很坚持。
萧双双其实生得很好看,瓜子脸配上精致的五官,一双眼又圆又润,一点也不像农村的姑娘,这样貌就是和大家闺秀相比也不会差。可惜生活条件差,生生折损了她的美貌,让不过三十岁的她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
「一个月?那我岂不闷死!」寒幽抗议。
「阿幽……」看着眼前鼓着双颊的闺女,萧双双眼底有着担忧,更多的却是迷茫。「你真的没事吗?娘总觉得……你自从受了伤后,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寒幽抿了抿唇,反问:「娘,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是之前那个就算被人打破了头也不敢声张的阿幽?」
萧双双吓了一跳,连忙摇手。「不是!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她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女儿被欺侮却不敢说?她只是觉得她的闺女长相虽然一样,气质个性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闺女自小就不爱说话,也很怕生,只要有外人上门,她定会躲在他们身后,吭都不吭一声,就是对着他们,一整日也说不上几句话,那日她受了伤回来,他们夫妻俩怎么问都问不出原因,当夜她便发了热,昏了整整两日。
想起那日女儿醒来,说话条理分明、字字清晰,萧双双到现在都觉得玄乎,那还是她整日说不到十句话,见到人就躲到她身后的闺女吗?
她事后回想,那是愈想愈疑惑,可她还未回神,她的闺女竟又拉着他们夫妻俩和村长上张家讨赔偿去了,而且、而且还讨回来了!
这事儿让两人震惊的久久没法子阖上嘴,两人忍了几日,私下商量过后,决定让萧双双出面问。
他们倒不是信了陈阿惠那日给了钱后,大喊着阿幽被脏东西附身的话,而是怕她是不是伤了脑袋才会变成这样。
寒幽看着萧双双眼底真心实意的担忧,心里一暖。
那日陈阿惠的嗓门可不小,这时代最忌讳的便是神鬼之说,她一开始也想着是不是该低调些,毕竟她性子和原主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怎么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可她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张家母女都欺上家门了,她要是一声都不吭,岂不和原主一样受人欺负?
所以她大胆的率性而为,也早有准备会受到询问,只是她没想到寒远和萧双双压根不在意外头的传言,只担心她的身体。
她或许该感谢老天,不仅没收了她的命,还给了她一对实心眼的父母。
伸手握住了萧双双那有些枯瘦的手,寒幽柔声道:「娘,我不想再当之前的阿幽了。」
「啊?」萧双双更加茫然,怔怔的看着闺女黑亮的眸子。
「我也不想你们再和以往一样,那般老实不计较。」寒远和萧双双这性格,若是放在现代来说就是典型的包子,任人搓圆捏扁都不还手,只会默默吞下。
之前如何她管不了,现在却是不能,虽然相处不到几日,但他们对她的爱护与关怀却是不假,即便知道她与之前的性格差异甚大,对她却是更加呵护,那六百文钱一分不少的全用在她身上,这让上辈子缺乏父爱母爱的她感动不已,下定决心要让一家人过好日子。
「娘,我也不瞒你,这一次女儿真的差点死了。」事实上是真死了。
萧双双在她昏迷不醒时,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她,想到她愈来愈惨白的脸色与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当时的无助与恐惧感再次袭来,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阿幽,你这是要心疼死娘呀……」
她恨自己没有用,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寒幽抿了抿唇,才又道:「娘,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说句难听话,咱们左邻右舍那胃口是被咱们养大的,那些叔叔婶子时常上我们家讨粮,讨得到还好,若是讨不到,当着你们的面顶多嘲讽几句,背地里却是拿女儿出气。」
她实在想不通原主一家怎么能过得这般窝囊,要维系感情也不必这般圣母,结果讨不了好不说,他们要是拿不出来,那些人就在背地里用恶毒的话咒骂他们。
寒远夫妻自然也知道,却想着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忍忍就算了,可大人是孩子的榜样,邻居们这般辱骂,他们的孩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不仅如此,甚至还会排挤、嘲笑原主,联合起来欺侮她。
年幼的原主不懂事,还会向父母告状,可夫妻俩以为那只是孩子之间的打闹,怕她没有同龄的玩伴,总是叫她忍忍,原主这么一忍再忍,到后来便愈来愈沉默,既然说了也没用,那又何必说呢。
原主被扔石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骂说她父母没用,种不了粮,害他们饿肚子也不是头一回,而那些所谓的孩子会让家里的大狗咬她,会抢她摘的野菜、果子,会扯她的发辫、朝她扔狗屎,甚至会设陷阱将她引诱过去,就为了看她出糗……
这一切,原主都不曾说过,只是每日干干净净的出门,浑身脏污的回来。
但她不愿再闷不吭声。
萧双双听完原主遭遇的一切,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宝贝闺女竟是这样被人恶意欺凌。
「阿幽,你说的可是真的?」躲在门外偷听的寒远再也忍不住现身,双眼发红。
他本想着他一个大男人,不晓得怎么和闺女开口,这才让妻子和闺女谈心,谁知这一谈竟让他们心痛无比。
「爹、娘,经过张佩佩的事,你们还觉得这只是小孩子的打闹吗?」她不想伤两人的心,但要是不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这两人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寒远不语,萧双双早已心疼得痛哭,「阿幽,是娘对不住你……」
寒幽深吸了口气,对着两人又道:「爹、娘,女儿可以没有玩伴,也不稀罕那些叔叔婶子的帮衬,这么多年了,他们何时帮助过咱们家?就是前年我们要砌墙,他们都不愿帮,还要给银子才勉为其难的应了。他们一个个上门哭穷,今儿这个要油,明儿那个要大米,一个个将咱们家当粮行油行,拿了便走,从未还过,一点也不害臊,甚至还端着架子……爹,女儿就问一句,这样的街坊邻居真能帮到我们什么吗?」
寒远更加沉默,过了半晌,才动了动唇。「阿幽,爹、爹……」
他也不知道能说啥,听到女儿这些年的遭遇,他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着,根本没法子静下心思考。
寒幽也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说:「这样的日子女儿不愿再过,今日是被打破了头险些没命,下一次会不会真的连命都没了?所以女儿决心要改变,如今我已不是之前任人打骂也不还手的寒幽,只要谁辱我,我便反击回去,谁敢打我,我便加倍还给他,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寒家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任人欺凌!」
她的决心没让寒家夫妻感动,而是傻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幽,这样、这样不好吧……」
他们都是老实人,听完她的话虽是心疼也能认同,却没法接受她的做法,只想着顶多以后多护着自家闺女罢了。
寒幽自然也不指望当包子数年的爹娘能够在一夕间转变,只认真道:「爹、娘,女儿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你们放心,女儿没变,永远是你们的阿幽,以后有我护着你们,绝不会再让人欺上门。」
夫妻俩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儿,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的女儿真的不一样了呢……
寒幽说了大话,事实上,现在的她也不过是嘴上厉害而已。
「好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她那蜡黄的小脸浮现一抹奔跑后的红潮。
「追不到、追不到!跌了狗吃屎,跌了狗吃屎!哈哈哈——」几名男孩跑在前头,有的朝她做着鬼脸,有的拍着自己的屁股,毫不留情的嘲笑她。
寒幽没理他们,任凭他们嘲笑,也没再追过去,而是一边捡着没被抢走的果子,一边咬牙道:「要不是这身子太虚弱,以为轮得到你们这些屁孩得意?」
她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明明有一身好功夫,却摊上个风一吹就倒、跑两下就喘的身子,就是有再好的武技也无用武之地。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对付这些屁孩根本不需要技巧,几个拳头就能解决,偏偏她就是想动拳头都没法子,光是跑就跑不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