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回到了家,父亲还在外头努力工作赚钱,古慕天面对的,依然是空荡荡的一间屋子。
这间房子是父亲用了母亲去世後遗留下来的保险金付头期款买来的,未偿还银行贷款,父亲晚归的工作,让他见到父亲的次数寥寥可数,有时为了能见父亲一面,他会在睡觉之前先设定闹钟,在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只为了对父亲说一声「爸,您辛苦了」。
午夜十二点,古慕天把预定的课表读完,漱洗完毕,将闹钟设定在一点之後,就躺上舒适的床睡觉。
但不晓得为什么,今夜的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著。
梅雨季节到来,窗外下著大雨。已经六月了,考完期末考紧接著就是毕业典礼到来。
毕业以後,就是七月的大学联考这个关卡要渡过,而他和沈默亚更约好要一起考上同一间学校。
想起她现在或许也上床入睡,他扬起笑容,希望能在梦里遇见她。
翻来覆去还足睡不著,他烦躁的起身,乾脆不睡了。
闹钟指向十二点五十分,父亲也快回家了,他拿了件薄外套套上,打算下楼到厨房,将今晚为父亲留下的晚餐弄热给父亲吃,顺便等父亲洗完澡後再一起洗衣服,以节省水费。
刺目的蓝红灯光交叠在一起闪烁,照进了古家的客厅,古慕天微拧起眉。
他还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时,门铃响了。
他打开客厅大门,几名高大魁梧的警察随即拿著警徽凑到他眼前。
「请问你是古慕天先生吗?」
古慕天点头,「我是。请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稍早十一点时,有人到警察局指控你蓄意杀害,请你立刻跟我们到警局一趟,协助调查整件案子。」
「你们确定是要找我吗?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古慕天顿时觉得啼笑皆非,认为是警察摆乌龙。
他从来就没有杀过人,只有救过人。
「不会错的,被害人指出的名字就是叫做古慕天的男子,请你马上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说著,几名警察便上前拉著他的手臂往外拖。
「等等!」古慕天惊觉事态严重,「你们到底有没有查清楚?我并没有杀人!」
「有或没有,等我们小组调查结束後,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请立刻跟我们回警察局。」
宁静的社区,在三更半夜出现大批警力是相当不寻常的,自然也引起几户人家开窗户一探究竟,而正好就在隔壁的沈家也不例外。
第4章(2)
还正在努力读书冲刺大学联考的沈默亚,也捺不住好奇的打开窗户看看发生什么事,当她发现古慕天与一群警察拉扯时,脑袋随即一片混乱,慌慌张张的奔出家门。
沈默亚在古慕天要被塞进警车的最後一刻拉住他的手臂,慌乱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警察要来带走你?」
古慕天暂时挣脱警察的牵制,紧紧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你要相信我,我只是救人,我并没有杀人。」他寒著脸,但眼眸闪烁著刚强的坚定,直视他最心爱的女孩。
「我相信、我相信!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沈默亚又慌又乱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惶恐的泪水已经凝聚在眼眶。
「我也不知道。」古慕天抱紧她小小的身子,安抚她受惊的情绪,但即使他强装镇定,毕竟他也才只有十八岁,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
「我好害怕……」沈默亚终於哭了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不安在她的心头摆荡,她不敢放开他,就怕他会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警察等得不耐烦,动手拉开两人,将古慕天推进警车内,也彻底阻隔了两人的世界。
「不要……不要带走他……」沈默亚声嘶力竭的大喊,眼眶盈满的,是她绝望的泪水,「他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啊!」
沈家父母从屋内透过窗户见到女儿的身影出现在那场混乱中,连忙出来将她拉走。
「放开我,我要去弄清楚,我一定要弄清楚……」她挣脱父母亲,跌跌撞撞的要追上去,双颊的泪,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无止尽的流著。
古慕天看到沈默亚跌倒在柏油路上的身影,他痛心的拍击著阻隔两人的那片车窗,心痛的大喊,「小亚!」
警车载著他渐行渐远,他根本无能为力去扶起跌倒在地的爱人,只能无助的任由命运将他带往未知的未来。
四、五辆警车驶离了这个宁静的社区,怵目惊心的红光与蓝光依然交错的闪烁在黑漆漆的夜晚。
沈家父母扶起跌倒在地的女儿,能明白她是舍不得青梅竹马的心情,於是尽可能的安抚她失控的情绪。但他们并不了解,她与古慕天早就不是单纯的邻居而已……
「不是、不是……」沈默亚泪流满面,哑著嗓子哭道:「我和慕天不只是邻居、不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他是我爱的男生啊!」
他们约好要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要一起共组一个小家庭,要一起爱对方到老死为止……
沈家父母互相对看著,眼里皆是惊讶与不解。
古父消瘦的身躯骑著一辆破旧小五十的机车回来,在深夜时分看见早就该入睡的邻居,他相当讶异。
「咦?你们一家三口怎么还没睡?大半夜的在外头做什么呀?」古父熄掉引擎,下车开口笑问道。
见到古父,沈默亚立刻上前揪住他的衣袖,红著眼、哽著嗓,几乎要昏厥的哭著低喊,「古叔叔……拜托你……求你救救慕天呀……」
度过了极度不平静的一晚,沈默亚即使感到万分迷惘与旁徨无助,还是必须到学校上课。
所以她并不晓得,在这天将近中午时刻,几名警察又来了趟古家,在古父错愕万分以及心痛无比的注视之下,在一堆换洗衣物里搜出了件沾满血手印的纯白色制服。
从古家屋子里搜出的血衣成了证据,从那天起,古慕天被以杀人未遂的罪名移送法瓣。
无论如何,即使亲眼看见警察从自家屋子里搜出血衣的古父,依旧不愿意相信善良的儿子会去犯下杀人的罪行,於是拖著疲累的身体,四处奔走,一心一意希望儿子能洗刷冤屈。
然而过去数年为了家计而忙碌得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的古父,更因古慕天被逮捕入狱,弄得身心俱疲,加上劳累奔波,身子再也无法忍受的发出警讯,但他却置之不理,直到某一天,他累得昏倒在大马路边,才被诊断出已经是癌症末期。
当古父得知自己再也无能为力将儿子救出来,他悲愤不已,郁郁寡欢,终於病死在医院里。
人的一生,必定会有大起大落,没有人能顺利的走完一生。
然而这一年,是古慕天这一生中最低潮的一年,当他在狱中得知父亲因疲累过度而病死在医院里,他神情麻木,双目透露出令人摸不著头绪的空洞,不吃不喝三天,以哀悼父亲在天之灵。
一直陪伴著他成长的沈默亚,担心他在狱中得知消息会承受不住,几次想到狱中会见他,却统统被他给拒绝了。
他连她也不想见。
他不想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牵绊,他的人生已经沾染了污点,配不上她了。
但是沈默亚却不知道他自卑的心理,以为他只是暂时不能承受丧父的痛楚。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她用什么方法,始终无法再得到他的消息,甚至是再见到他一面。
她带著无限的酸楚与痛苦,连同他的份一起努力,考上了当初两人共同约定要考上的大学。
放榜那日,正好是古慕天入狱的第二个月。
她满怀期望的拿著成绩单前往监狱想探视他,她要告诉他,她做到了两人当初的约定,她要跟他说,无论他在监狱待多少年,她都愿意等他回来。
但是她依然见不到他,她无法告诉他她的梦。
她焦急、忧愁、无奈,许多愁苦填满了她的心田,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到他呀!可是为什么他却一直拒她於千里之外?
「妈,你告诉我,为什么慕天一直不肯见我?」心力交瘁的沈默亚,再也无力去承受古慕天的刻意冷落而对著父母亲哭喊。
再过几天她就必须北上去学校报到了,她相信古慕天也知道这个消息,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她见面呢?难道他已经不要她了?
「小亚……」古母心疼的搂紧日渐消瘦的女儿,从来没有想过女儿会和古慕天谈了恋爱,而且还陷得那么深。
「妈,求求你想想办法,我要再见他一面,我想再见他一面呀!」沈默亚哭倒在母亲怀里。
但她其实明白,连她亲自去监狱都见不到他了,更何况是她的双亲呢?
她真的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不想再见到她?她真的不懂啊!
耳畔播放的,是满怀伤感与放眼未来的离歌,校园的钟声响起,凤凰花开最美的时刻已逝去,历经了炎热的夏季,来了几个肆虐台湾的轻度台风,夏天,也就这样缓缓的走过……
遗憾,一直存在沈默亚的心里。
那个夏天,她带著遗憾上了台北,带著愁苦的心情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他们曾经甜蜜过的地方。
她无时无刻不想他,几乎每分每秒,她的脑海里都是他温柔的笑容、高大的身躯、饱含安全戚的拥抱……然而这些回忆,也仅只能在心中回味。
大学的生活,确实如前人所言多彩多姿,和她一同考上这间学校的还有她的好朋友郑芷晴,是个相当美艳且具有魅力的女孩。
沈默亚看著她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心底很羡慕她的情人在身旁的滋味,每每只要看到朋友和情人出双入对的模样,她便常常有感而发。
大学四年,只要一放假,她就会回家乡,期盼能有古慕天的消息,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带著无比的期望回去,也一次又一次带著深沉的失落回台北。
渐渐的,这份爱被她压入内心深处。
大学毕业之後,她和郑芷晴以及在大学时期认识的孟欣欣一起留在台北生活,情同姊妹的三人,在彼此的心眼里都是最知心的好朋友。
多少年过去,那段曾经甜蜜无悔的爱恋所带来的伤痛,在时光的穿梭之下,渐渐磨平。
但是即使已经抚平了伤痛,还是有残余的温度,依旧会痛。
古慕天对她的疏离,对她渐行渐远,她的痴情不悔从一开始的守候,也缓缓转变成深沉的惆怅,在两名好友的鼓励之下,她开始尝试去接触别的异性。
曾经用生命去谈过的一场恋爱,不会因为时间而消磨掉那些爱过的痕迹,但真正令她心力交瘁的是他毫无理由的躲避。
捧得再高的真心,也禁不起他无情的闪躲,终於古慕天顺利的逼走了沈默亚,而她也不再试图去打听他的消息。
有人说,爱情最美丽的时刻,是两情缝缝相容在彼此世界的时候,当你发现有个男人愿意倾听你的诸多小抱怨,愿意在你情绪低落的时候提供强壮的怀抱,愿意与你一起相约到永远……那么,爱情最美的时刻已经来临。
而他们呢?
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考上同一间大学,要一起组成一个家庭,要一起牵手到老……可是为什么天空似乎已经被灰蒙蒙的乌云所覆盖,仿佛再也透露不出任何一道温暖的光线,就像她的爱情一样,看不见未来究竟在哪里?
他们……还有未来吗?
第5章(1)
时光荏苒,一晃眼七年的时间过去,长年在台北生活的沈默亚,在即将要二十五岁生日的前夕,被双亲用电话连环给唤回了家乡。
即使再怎样努力的将过去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都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就算不刻意去想起,然而触景生情,还是会将那极力隐藏的一部分给挑起。
七年过去,沈家隔壁那栋屋子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姓古,古父去世之後,尚有十多年房贷未缴的屋子,便被法院拍卖。
浓浓的伤感令沈默亚湿润了眼眶,她望著那栋三层楼高的屋子。她还记得那些年少的回忆;他们第一次的亲吻、他们第一次的拥抱、他们第一次在月光下互相许下不悔的承诺……
「听说他在你大二那年就假释出狱,巷口外的王婶曾在某天夜晚看到他在古家门外,望著深锁的大门发呆。」沈父的大手捏了捏女儿的肩膀,说出了令沈默亚意外的消息。
她愕然的转头望著平静说出这件事情的父亲,高扬音调的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大二?那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呀!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
「女儿,我是怕你会影响到大学的课业,所以才没有在那时候告诉你,不知不觉也就淡忘了这件事情。」沈父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他也不愿相信那么乖巧的孩子会犯下那种错误。
「爸,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的隐瞒我这件事情?你和妈都应该知道我一直在等他呀!」错失掉的机会令她又恨又悔的红了眼眶。
她其实也知道双亲的出发点是为了她著想,可是只要一想到曾有过那一丝丝的机会却这样流失掉,浓浓的惆怅与懊悔让她的脾气顿时扬起。
「爸,你一直都晓得我忘不掉他啊!」她语气哽咽的低语。
沈父心疼的搂紧女儿的肩膀,安抚她悲伤的情绪。
做父亲的,有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女郁郁寡欢的在度日?他也是不舍女儿受伤害呀!
如果古慕天真的爱小亚,他就不会狠心的拒绝小亚去采视他,不会连出狱都不来找小亚。
与其让小亚再受一次伤害,那倒不如他这个做父亲的让女儿怨还来得好。
「小亚……都会过去,这些事情都会过去……」
耳边传来的是父亲安慰的话语,只是,真的会过去吗?
有些事情,并非放得下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她懂家人和朋友对她的关怀,可是……爱得那么深的感情,并不是说遗忘就可以遗忘。
「喂!」
孟欣欣拧著眉头,皱著小脸蛋,歪著脑袋,眼睛眨呀眨的看著正发呆的沈默亚,感觉自己被忽视得很严重。
插在柳橙冰沙中央的吸管被红嫩的唇漫不经心的吸吮著,大大的眼眸凝视著远方。
「哎哟!小亚干嘛一直发呆呀?都没有听我说话!」孟欣欣嘟起小嘴,孩子气的娇哼一声。
「啊?」沈默亚回过神,就见到孟欣欣翘得老高的小嘴,「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些事情,所以……」
一旁的郑芷晴伸手过来按了按沈默亚的肩膀,视线还盯著当期的时尚杂志,懒懒的开口,「别理欣欣,她最爱把以前说过的事情又重复好几次,你瞧,我宁愿看杂志也不想让耳朵长茧。」她举了举手中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