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五娘不满,「祖姑就这样信她了?」
她啊,就是看这个姜俏不顺眼,真不知道祖姑看上她什么,听说不过是路小侯爷去东宫时侍奉了茶水,也不晓得哪里就入了祖姑的眼,居然当天就下懿旨封她为承徽。
恨只恨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当不成新嫁娘,要不她齐玉轩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东宫,与太子表哥琴瑟和鸣,给他诞下嫡子,哪轮得到这些贱人在太子表哥面前得意。
静默中,太后再度开口,「齐家虽然人口众多,哀家却只有一个同母哥哥,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身体不好,老二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了,老三骑马被颠下,落了个终身残疾,无法娶妻生子,老四就是齐桩了,我齐家就等着他开枝散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娶了四五十房妾室?当然知道,不过那又不只是他的儿子,他还得过继给大房,二房,三房,这齐桩可是一肩挑四房啊,他现在入了衙门,我齐家等于一代全断,哥哥嫂嫂都伤透了心,你说,哀家这太后妹妹能帮哥哥什么?」
姜俏第一次见识到齐家的野蛮。
齐太后不去想自己侄子为非作歹,强逼民女,又擅自涨税,当起地方土皇帝这件事情,却只想着齐家一代全断,为了这个而难过。
齐桩肯定是死罪,但他有十几个儿子,齐家又不是被灭门,问她,她哪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即使太后讲理,她也不敢,何况太后不讲理。
「别人看家风光无限,但哀家其实很艰难,废后齐梅是我哥哥的嫡长女,生下照儿时,我是真的很开心,等皇上继位,照儿被封为太子,哀家当时真觉得松了一口气,我齐蘅总算对齐家有了交代,没有辜负父亲期许,没有辜负母亲的交代,哀家不但当过皇后,还帮助侄女也当上皇后,照儿身上有一半的齐家血,将来,他也会娶个齐家女为太子妃,然后成为下一代的皇后,我们齐家,会一直兴盛下去,荣华不断。」
呃,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还真想要世世代代的皇后都姓齐啊,难怪皇上跟公孙玥对家这样不耐烦。
齐家,用现代的说法就是阴魂不散吧。
「可没想到,照儿被废了,然后梅儿这皇后也被废了,李贤妃成了李皇后,玥儿成了新任太子,哀家想保齐家百年安康的梦,瞬间就破碎,但哀家知道皇上对李皇后情深,也不想勉强他。」
姜俏心想,那齐淑妃是怎么回事?
嘴巴上说着不想勉强儿子,但还是把另一个齐家女塞进宫了啊,而且一入宫就封了妃,这是多大的面子。
忍不住看了淑妃一眼,真的长得很美,让人想起洛神赋中的诗句,延颈香项,皓质呈露,比起选秀时那杨县令的女儿要美上十倍不止,但皇上不会喜欢她的,皇上受够霸道的齐太后,霸道的齐皇后,怎么会再喜欢上齐家的女人,封淑妃,不过就是废后之后家抚齐家。
一个皇帝得家抚大臣,可见这一家有多麻烦,皇帝多想除之而后快。
但齐家人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在乎,依然横行霸道,恃宠而骄。
「承徽。」齐太后说了一阵后,突然喊了她。
姜俏连忙正襟危坐,「是,臣妾在。」
「哀家知道姜家一直以来只跟商家通婚,男娶商家,女嫁商家,加上你入宫未久,所以可能不懂后宫规矩,你要知道,哀家是皇官最尊贵的女人,想养谁的孩子,就养谁的孩子。」
姜俏一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齐五娘开口笑说:「就知道你不懂,我就好心跟你说呗,祖姑要让你去办事情,办成了,那是好事,要是办不成,等你生下孩子,祖姑就会抱到寿康宫扶养,这寿康宫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孩子入了太后寝殿,一年只能见上一两次也不奇怪,即便你有慈母心,却也没儿子让你怜惜。」
姜俏发起抖来,居、居然,有这种事情?
她只听过无子主母抢小妾的孩子养,可没听过哪个子孙满堂的老太太抢曾孙养,说穿了,就是想吊着她,威胁她。
她不能养自己的孩子?
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她全副心思就都放在他身上了,一个人在官内的寂寞感、孤独感,都因为这小人儿来到而消失无踪,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很奇怪,在前生,她没特别想要孩子,可是当知道自己腹中有个小生命后,内心却柔软起来,开始一心一意期待着跟他见面那天。
小宝宝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红通通,会不会像她呢,像公孙玥会好一点,他长得好看,自己样貌不过一般,虽然天家子女肯定不愁吃穿,但长得好看还是让人比较高兴的。
还想给他做小衣服,小袜子,母亲知道她有孕后,也拿起久违的针线,亲自给小娃娃缝制斗篷,小衣,还有一些布老虎,布山羊,一样一样,针脚细密,那是个外婆对外孙的爱,也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刚知道怀孕时,她只想着终于可以在后宫安身立命,可后来已经不在乎那个了,对她来说,能当一个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才五个多月,对这孩子的爱,已经如山如海,想着要怎么扶养他教育他,每天都过得幸福,但太后居然想让他入住寿康宫,母子以后不能见面,光是想就觉得难受,那是她的孩子啊。
齐五娘见她大受打击,一脸高兴的继续说,「太子表哥是不缺一个孩子的,别说花枝那贱人现在也有了孩子,两年后我入主东宫,也会替太子表哥生的,你的孩子算什么,表哥才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就跟自己的亲祖母不高兴,太后身分尊贵,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替你争。」
姜俏只觉得坐都坐不住,整个人摇摇晃晃,宋嬷嬷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又端起她刚刚喝过的补身茶水,喂了她一口。
直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也不管是不是有身孕,她立刻朝着居中的齐太后跪下,双膝跪在青砖地上,发出响声,「太后开恩,请让臣妾自己扶养孩子。」
充太后见她害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哀家年纪大了,禁不起吵,让孩子置在东宫也不是问题,现在的关键可是在你身上,不是在哀家身上。」
「臣妾愚昧,请太后明示。」
「哀家要齐桩出官衙,完整无缺的回齐家,你怎么对太子软磨硬泡我不管,总之你既然出了计策让太子解难,那就也替哀家解解难吧。」
姜俏碍凝,「太后!」
「去吧,哀家心意已定,齐桩回不了齐家,你腹中的孩子就在寿康宫成长,就看你怎么做。」
第6章(2)
姜俏作了一个梦。
梦见身为姜俏的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醒来,她还是朱琳琳,只不过不是三十岁的上班族,而是八岁的小学生。
那年,父母亲离婚,母亲带着她的双胞胎妹妹朱瑜瑜到美国,父亲跟着新欢另组家庭,她则跟祖父母住在台北。
她跟瑜瑜感情很好,可是不管感情如何,一旦隔了千山万水,就很难再联络,才八岁,没有手机,没有计算机,她连英文地址都不会写。
高中时,祖父母相继过世,她开始一。个人住
老房子很大,共有五间房,却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念疼爱她的祖父母,想念母亲,想念瑜瑜,然后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也想念父亲——同住在台北,他却只每个月转帐给她,好像只是义务,朱琳琳知道,他不爱她。
朱琳琳觉得自己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人陪,所以一旦有人对她好,她就很难拒绝,想要快点甩脱这种单身的日子,她怕透了那个安静的家,怕透了没人关心,各种群组总是热闹,但她多希望有人能只对她说,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于是她开始恋爱,她一共有过三个男朋友,第一个说要专心准备考试,所以分手,直到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去看电影,朱琳琳才知道,考试只是借口,他就是想分手而已。
第二个男友知道祖父过世前已经把房子过户给她,虽然是老房子,但地皮大,在这个世代可值钱了,男友说自己想做生意,他的计划很好,一定能赚钱的,现在只是缺本钱,只要一千万就好了,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朱琳琳不傻,知道第二个男朋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房子,所以这一次由她分手。
第三个呢,偷吃,还偷吃到黑社会老大的妹妹,最糟糕的是他偷吃又不想与她分手,结果小三以为是她不放手,找了人把她绑到山上,从山坡上推下去——姜俏睁开眼睛!
一眼看到拔步床的青色顶帐,小桃子花纹,是春暖院,她的卧室。
旁边芫华见她来,一脸焦急的说:「承徽,您可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她想坐起,芫华连忙拿个迎枕让她靠在背上,「如意,快去把小炉子上的药拿过来。」
姜俏扶着额头,「我怎么回到这里的?」
「承徽在轿子上晕了,跌落轿子,把大家都吓坏了,所幸离东宫不太远,宋嬷嬷背着承徽回来的,小悟子也聪明,赶紧去太医院请人,欧阳太医说,承徽是心神激动,这才会晕倒,幸好没动到胎气,不过承徽脉弱面急,得将养几日,不能累。」
说话间,如意已经将药碗端过来,芫华接过,用瓷调羹舀了药,吹凉后才喂她。
姜俏忍着苦喝完,又含了去药苦的蜜饯荔枝,这才想起太后说的话,忍不住身体一颤。
「承徽冷了?」白苏急问,「婢子再去加两个炭盆!」
「不用。现在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可朝了?」
她是无法让齐桩出官衙的,但也不能让太后扶养她的孩子,她在离开寿康宫时想得很清楚,她必须跟公孙玥商量这件事情。
若有人能让太后收回主意,就只有他。
虽然知道他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太子,但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父亲,也许他无所谓自己的孩子养在寿康宫,就像父亲让母亲替柳姨娘养姜仁一样,父亲说,柳姨娘懂得不多,儿子还是让嫡母教导的好,会不会公孙玥也觉得因她懂得不多,孩子让太后养也不错?
可是她不能忍,别说怀胎十月,她现下不过才五个月,就已经爱这孩子爱得不行,替孩子准备衣服鞋袜时,内心都会满腔喜悦,她已经连他上学堂要穿什么都想好了,光是想象分离都让她痛苦不已,她怎么能接受那天的到来。
面对她的问题,白苏恭恭敬敬回笞,「现在已经是未时,太子殿下已经来过,瞧完承徽又问了宋嬷嬷后,婢子隐约听到殿下要去寿康宫。」
「宋嬷嬷呢,让她来见我。」她得知道公孙玥问了她什么,才能推敲出他的态度,如果他跟自己一样,那她就不用怕了,可如果他觉得让在太后扶养没关系,自己就得想法子说服他。
甚至威胁他——我很聪明,有很多好主意,那些都能帮你,可你也得帮我才行。
白苏低声说:「承徽晕倒是大事,欧阳太医不敢隐瞒,上报凤仪宫,皇后娘娘第一时间就派人让宋嬷嬷过去说明,宋嬷嬷还没回来,承徽再躺一会?」
姜俏摇摇头,「扶我起来。」
她不想睡,但也静不下来,坐在美人榻上心情焦躁不已,希望公孙玥快点来,好跟他商量这问题,又怕公孙玥来了:然后跟她说皇孙给太后扶养又怎么样?心神不宁下,还不小心摔破一个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口总算传来喧哗声,兰卉飞奔着跑进来,「太子殿下过来了。」
姜俏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再度打破手上的杯子,伺候的宫婢连忙收拾。
公孙玥进入房间,芫华连忙替太子除去狐狸斗篷,使个眼色,几个宫女一并退下。
公孙玥温言道:「俏儿身体可好些了?」
姜俏听他声音和善,又想起今日之担心,眼眶突然一红,也不管礼节了,开门见山就问:「殿下可是见过太后?」
「见过了。」
「那太后有没有……」
「有。」公孙玥点头,「我也同意了。」
姜俏知道自己应该说「让太后扶养,是臣妾的荣幸」之类的话,但说不出口,屋内炭盆烧得温暖,她却只觉得全身冰凉,左手抚着微凸的腹部,内心忍不住难受起来,在一起的缘分居然就只有这短短十个月吗?
辛苦的怀孕,辛苦的生产,可是孩子却是在寿康宫长大,一年只能见一两次,孩子也不会认得她。
不,她不能接受,孩子是她的底线,不能让步。
姜俏想到这里,跪了下来,「求太子殿下想办法。」
「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给孩子请封,即便孩子不在东宫,给你的承诺也不会收回去。说完,他便伸手要把她扶起。
「臣妾……不希罕。」姜俏伸手隔开,还是坚持跪在地上。
「不希罕?」公孙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坏,「你知不知道请封有多太好处,每年至少进项数十万两,而在孩子成年前,这些都是你的。」
「不希罕,不想要。」姜俏生起气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生气,也对公孙玥的无情生气,为父为母果然差距甚大,他没怀胎哪懂舍不得,对他来说让齐桩受审远比自己的孩子来得重要。
她早该知道了,天家无情,偏偏还想着他是一个好太子,也会是个好父亲。
公孙玥依然是个以国事为重的好太子,只是,身为父亲也太冷淡了,她对他很失望,靠他不如靠自己!
姜俏伏地,「臣妾愿意舍弃承徽品级,打回尚食,甚至宫女宫婢都行,只求太子想办法,让孩子在臣妾身边长大。」
「哦?当承徽可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几个宫女伺候,身为姜家大小姐再享受,也不会比当本太子的承徽享受,再者,我一年后才会大婚,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东官你为大,第一个孩子给了皇祖母,可以再生第二个,皇祖母总不好两个都抱去养,你为了这个孩子同本太子闹,不后悔?」
「绝不后悔。」
「你就不怕本太子把你扔去盈秀阁,让你跟花枝芽枝一起挤,只留个宫婢帮你洗衣洒扫?那里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屋子,平素五菜一汤,衣服一年两裁,跟春暖院的日子差得可不是只有一丁点。」
「臣妾愿意。」
姜俏额贴地砖,没看见公孙玥的表情带着一丝暖意。
他身分尊贵,身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每年春宴,避暑,秋猎,多少名门淑女对他明示暗示,想的都是入宫侍奉,争取一个品级。
父皇后宫人数不过二十来个,但这二十几个家族都没个省心,入宫了就想争宠,封了就想封妃,才刚刚有了肚子,就开始想求封号,没一刻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