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这儿离骆府很远,她就算尽力呼喊,小则也不可能听到,寒意突然遍笼全身,她怯怯地抬头,对方正站在大石上方,冷冷地瞧着自己。离得这样近,夜色再闇,她也认得出他来,而见他的目光冷硬凶残,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躲了十几年,躲到天涯海角,终究摆脱不了月盟的追杀。
见他抽出剑来,越举越高,她慢慢闭上眼睛。死了也好,没有她的拖累,小则就可以安心娶骆天秀,拿到名单了。
等等……名单?骆老爷子若真有了名单,那怎会不知他就是月盟中人?!
“是你下的毒?!”牧晚晴秀眸陡睁,惊呼道,手一松,锦囊掉入草丛里。
“都要死了还不安分。”他一把将她从大石后扯起,拉到面前,“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牧姑娘难道不知道这道理?”
牧晚晴花容失色,颤声道:“骆天磊……你就不怕慕容则……”
“嘘——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也不要说得这么大声嘛。”他邪邪地笑道,“牧姑娘不用心急,解决了你之后,接下来就换他了。你们一定有机会在地下长相厮守的,哈哈。”猛地丢开牧晚晴,挥剑落下。
牧晚晴身后是高耸的曼迦山山壁,退无可退,在剑气沁凉了衣衫,一片寒光中,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且慢!”正是那一直背对自己的中年人,此刻他转过身来对着骆天磊道:“她一失踪,慕容则必定会将骆府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做得干净一点,不见血的好。”
是他!
前事后事纷沓而来,她终于认出他了,牧晚晴不禁惊恐地瞪大眼睛。月盟何等了得,竟然能派人在慕容山庄蛰伏数年而未被发觉。
他非但不在意牧晚晴的目光,还朝她点点头,仿佛在跟她告别,然后才退到一边。
“此言甚是。”骆天磊收剑入鞘,笑道:“恭喜牧姑娘可以留得全尸。”
牧晚晴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掌,整个人飞了起来,直直跌入湖中。
秋水寒彻入骨,冰冷的湖水霎时缠住了她,让她喝下好几口水,一直凉到心里,而这么一冷,她倒是清醒过来,赶紧屏住呼吸,手脚乱舞,挣扎着浮上水面。
深深呼吸一口气,胸口顿时剧痛,她心神一分,又沉入水下,正待再次浮起,突然一双铁手挟住自己,不断往水底按。
原来自己不是被砍死,也不是被打死,而是淹死。
她给好些个淹死的人修过容,他们肚子鼓胀,皮肤由于浸水太久而白乎乎、皱巴巴的,要多丑有多丑,自己……也会变成那种样子了?
那么最好永远沉在湖底,不让小则看到,否则,日后小则想起自己来都是胀鼓鼓的样子,那多郁闷。
这湖竟然颇深,骆天磊使出千斤坠身法,许久都没能到湖底,正不耐烦,忽然水势汹涌,拉着他俩急速下沉,速度比刚才又快得多了,他大惊,用力抗拒,却只能稍减下沉的速度,于是他当机立断,放开牧晚晴这个累赘,全力向侧边游去,这才慢慢游离暗流。
不管这水流向哪儿,她反正是没命了。骆天磊放心地往水面浮去。
这水底暗流虽无声无息,却异常激烈,牧晚晴只得任由它带着自己冲向湖心深处。
一口气用完,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咕咚——好凉啊。
嗯,深一点,再深一点吧,最好把自己带到小则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第8章(1)
“她问什么?你说清楚!”慕容则的脸黑得可以挤出墨汁来。
苏剑被他吼得肝胆俱裂,结结巴巴道:“晚饭时候,牧姑娘问小玉骆府有没有机关暗道,还间在哪里、通到哪儿,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苏剑擦了擦冷汗。“不过小玉也不知道,她们就只是在猜哪些地方最有可能藏着暗道。”
“那她们猜了哪些地方?”
“嗯……有花厅、灵堂、书房、厨房、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实在没有了,所有她去过的地方都被猜了一遍。
“飞鸽传书回山庄,让二师弟立即增派人手过来,你和四师弟继续找。”吩咐完毕,慕容则大步推门而去。
骆府守卫重重,牧晚晴若是出门,定会有人瞧见,此般无人得知她去了何处,必是藏了起来,或通过密道出府。
武林中人,家中多设密室暗道,以供密谋或逃生之用,为保其机密性,其所在之处除主人外鲜有人知,更不会随便告诉别人,所以慕容则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骆天磊竟一口答应。
“除非牧姑娘极精机关之术,否则断不可能找到暗道入口,不过现下倒也不妨一看,不但令少庄主安心,也能证明骆府的清白。”
慕容则沉声道:“慕容从未怀疑骆府。”
“那是、那是。少庄主这边请。”骆天磊殷勤地将慕容则迎入书房。
书房内的暗道极长却别无分支,只一道台阶盘旋而下,直往地底而去。暗道尽头是一间石室,骆天磊将手中火把递给慕容则,开启机关,石门轧轧打开。
“此间石室只有这一个入口,如果牧姑娘从书房躲进暗道,那一定无处可去,少庄主不妨入内察看。”
慕容则点点头,高举火把进入石室。“晚晴、晚晴……”他轻喊。
骆天磊也跟着呼喊,“牧姑娘、牧姑娘。”
石室内回音四起,都是两人的声音。
石室又大又深,火把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慕容则往里走了许久,看到尽头厚厚的石壁才终于肯承认,她不在这儿,当他转身欲出,忽然听到细小的声音,好像是从石室底下传出,可伏地细听时却又捉摸不到,他飞快起身,出声间,向骆天磊。
“这石室下面……”话未问完,耳边传来金石相交之声,石门正在缓缓阖上。
“骆天磊!”慕容则一声厉喝,手中火把掷出,恰好卡住石门,接着他提起飞纵,往门口扑去。
骆天磊哈哈大笑,一脚踢走火把,石门霍然关上,同时爆裂声起,极为尖利刺耳。
“慕容则,机关已毁,这石门重逾千斤,你就不用费力出来了,而石室深入地底,冬暖夏凉,就好好享受吧。”骆天磊得意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听上去极遥远、极不真实,“真是天助我也,本来还担心石门来不及关上,没想到你竟会听到地下什么声音,还伏低去听,哈哈,我看哪,那是地狱勾魂之音。”
笑声渐远。
慕容则运气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心知骆天磊所言不假,这门若无机关断然无法打开,而石室内无水无粮,自己怕是撑不过几天。
果然是绝境啊,慕容则苦笑,想起令自己身陷石室的那个声音。
他自幼练功,耳聪目明,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地狱勾魂之音,分明就是人声,但骆天磊既有胆将自己困囚于此,自会保证万无一失,绝不会留下后路,他说这石室建在地下极深之处,别无出口,定是真话,那么那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燃起火折子,慕容则找到先前听到声响的地方,趴于地上凝神倾听,那声音细弱至极,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他伏地听了半晌,好像听到了什么,突然一跃而起。
“轻宛!”
断断续续的模糊话语中,他听了清楚两个字——小则。
“轻宛!听到没有,轻宛!”他大声呼喊。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喊,石室嗡嗡的回声过去之后,下面的声音也大了一点。
是她,声音那样的娇娇软软,一定是她!这石室有古怪,说不定连骆天磊都不知道!
慕容则高举火折子一寸寸查看石室四壁,火折子燃尽了,就用手摸,一点一点摸着石壁,更不断蹲上蹲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平滑,都是平滑的墙面。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摸到第四个转角时,心头悄然涌上失望——又回到了他一开始查看的那面墙。
慕容则停下来,四周一片漆黑,悄无声息,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叮当——叮当——”
仿佛察觉了他的沮丧,清脆的铃铛声隔着厚石遥遥传来,绵绵不绝。
慕容则精神一振。墙面没有的话,说不定在地上,他开始慢慢往下摸索,突然他感到有些异样,再摸,却摸不到了。这可能是一个错觉,摸了这么久,手指早已经麻木了。
慕容则停下来,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才又继续。
手指一点一点往下移,再回头重新抚摸,而在那个小小的区域,他反复搜寻许久,终于能确定,有一个小突起。
那个突起在离地半人高的地方,只有指甲片那么大,微微凸出一点点,他曾用火折查看过此处,却没有发现异状。
慕容则遇事从来冷静自持,可现在,他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用力按下突起。
“叮当——叮当——”铃铛声不断地响着。
这铃铛被他扔过好几次——小时候,每每她摇铃吵他,他被烦得不行时。可他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靠着这铃铛声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静静地听着,一下、一下,她摇了这么久,都不停一会,肯定要嚷手酸了。
片刻的静默仿佛像永远那般长,长到他以为这世界就此沉寂下去,再不会有光亮与声响,只除了那叮当叮当声。
蓦然间,巨石相撞的轰轰声在耳边作响,霎时吞没了轻微的铃音,一丝光亮从石室的一角射出,等到机关完全开傲的时候,石室地上豁然洞开,柔和的光漫溢洞口。
铃声叮叮,一个细软的声音响起,“小则……”
石室下方是一个天然石窟,四角悬着硕 大的夜明珠,把石窟照得透亮,中央有一面湖,静然无声,不知深浅。
牧晚晴就躺在湖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当她见到慕容则从石窟上方的洞口跳下,却是一脸兴奋,嘴一张一阖地有很多话要说,只不过力气不继,说得断断续续。“我们都到这个……地方,真是……太……神奇……”
“闭嘴!”慕容则轻声斥道,把她抱离河道。她浑身冰凉,脉象凌乱,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慕容则默不作声地帮她运功疗伤,暗想若知道是谁伤了她,他定不轻饶。
良久,见她面容稍显血色,慕容则从她背后撤离双掌,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牧晚晴往他怀里偎了偎,一脸心满意足,轻声道:“我被骆天磊打落湖中,本以为要淹死了,没想到湖底的大洞里竟会是湖泊,湖水把我送上岸,而你还能来到我身边,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或者说,我们的缘分足够深?”
见慕容则微微点头,她不禁笑逐颜开,频频追问慕容则如何到这石窟。
慕容则贪看她撒娇的神色,只简单道:“我让骆天磊带我来的。”
她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还找他带路?我当时听到上面传来你和骆天磊讲话的声音,一直在喊他不是好人、他不是好人,你怎么还是没有防备?”
她不知道自己受伤后,用力喊出的声音其实十分细微,石壁又坚厚非常,若非慕容则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喊声。慕容则怜惜地抱紧她,说出的话却是责怪的口气,“谁让你这样任性,动不动就出走。”
“嘿嘿……当我听到你喊我晚晴,觉得好瞥扭啊,喊到后来没力气了,只好摇铃铛,我是不是很聪明?”牧晚晴颇有几分得意。
“傻瓜……”
此刻他的心情慢慢松懈下来,才觉得害怕。如果骆天磊没有想要陷害他、如果他逃出了石室、如果他漏过了那一个小凸起……他,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喂,又说我傻瓜,要尊重长辈的好不好?”牧晚晴不满地抬头,却见他深深望着自己,眼中……眼中竟然有泪?!
“小则?!”她惊惶地问。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泪,这可如何是好?“我是傻瓜,就是傻瓜,我再也不跟你争长幼了,我……”
她慌乱的保证,被他突然压下的唇瓣堵住。
这……
他的唇真暖啊,他的泪流到嘴里,又是那样咸,咸得——她自己的泪也要掉下来了。
他明明这么在意自己,却又执拗地不肯娶,想必他心里的难过不亚于自己吧……唉,他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固执,稍微让步一点?小则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孩子。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她喜欢他呀,她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有再多的辛苦,也要承担着。
牧晚晴闭上眼,任慕容则倾尽热情。就让他俩的泪流在一起好了。
第8章(2)
“笨蛋。”
咦?牧晚晴惊异地睁眼,慕容则的脑袋又铺天盖地压下来,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靠得这般近啊,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了……牧晚晴满脸通红地屏住呼吸。屏住、屏住——啊,不行,没气了。牧晚晴赶紧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却被呛到了。
“咳,我胸口……”她嚷道,眉头深深皱起。
慕容则脸一板,“你受了内伤,本就不该用力,谁让你憋气的?”
牧晚晴无比惊愕。
这人怎么这样啊,刚刚还柔情密意的,突然间脸就板得比木头还硬,不过,残有泪痕的僵尸脸,看起来倒还挺新鲜的。
“咳……咳……”她想要笑,没想到稍一用力,胸口便再次痛起来。
慕容则握住她忍痛捏拳的手,寒声道:“骆天磊敢下如此重手,日后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他看了眼她尽湿的衣裙,“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这般湿是不行的。”
站起身来,他一言不发地开始脱衣服。
“你……你这是干么?”牧晚晴羞得连忙低下头。想到那天晚上,他定要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睡觉的情况,可其实,现在更不合适啊……
他身上只着中衣,把脱下的衣服递给她,“换上。”回身走远。
真是的,表现关心都要摆出这种冷酷的模样,刚才的温柔,倒像是在作梦。
牧晚晴低头慢慢换上他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真暖和,只不过太大、太长了点,她才试着走了一步,就踩到了衣拢,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
一双有力的胳膊及时扶住了她。
她气息未稳,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怎知道我要摔倒?你不是背过身去了?”
“我回头看到的。”慕容则说得理所当然。
“啊,你、你什么时候回头的?”牧晚晴俏脸绯红。
他意味深长道:“在恰当的时候。”
什么叫恰当?牧晚晴咬咬牙,但她偏偏……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慕容则收起玩笑的神色,拿出一个油布包,是他刚才背过身时,在对面山壁上看到的。层层油布打开,里面是一个黑沉的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