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则也不说话,只泠冷看了眼程钊。
程钊赶紧拉住苏剑。“五师弟,我们在此等候便是,不要坏了人家的规短。”
“不敢有劳两位公子久站,还请在花厅稍坐片刻。”骆天磊指了指隔壁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命手下领两人过去。
“那……大师兄一切小心。”见慕容则轻轻点了下头,苏剑才不甘不愿地和程钊一同离开。
骆天磊整肃了衣冠后,在门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师父,弟子把慕容少庄主请来了。”等了片刻,这才起身请慕容则进屋。
屋内烛火通明,烟雾撩绕,透过高垂的绫幔,依稀可见有人躺在里面。
慕容则躬身作揖,以示对死者的尊敬,而后才撩开绫幔,站到棺木边上细看起来。
难怪骆天磊不让其它人进来,骆九鹤双目圆睁,面容狰狞,显然是死得极为痛苦,他全身遍布一种极浅极小的伤口,密密麻麻,仿佛被虫子从头到脚咬过似的。
慕容则用手按了按,见皮肤依旧苍白,没有一丝血液从伤口渗出,再翻开他左掌,掌心一颗圆痣已然破裂,也同样毫无血色。
骆天磊哑声道:“早上,师父像往常一样准备去练武场指导弟子们练功,但还没走到练武场,突然全身出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最后……最后终于血竭而亡。”他突地跪下,“还望少庄主查明家师死因,天磊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师父报仇……”说罢伏地而泣,甚是哀恸。
“这两天尊师可有其它异状?”慕容则伸手将骆天磊扶起。
骆天磊暗暗运气抗拒,想借机试探慕容则的功力,却发现对方根本不与他硬抗,直接松手,于是他因用力过猛,额头狠狠撞到青石地上,咚的一声好不清脆,就像在对慕容则磕了个响头。骆天磊气得咬牙,却还是必恭必敬道:“昨天晚上家师突然腹泻不止,可与他同桌吃饭的几个弟子都好端端的,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慕容则沉思不语。
骆天磊等了片刻,斜眼偷偷看慕容则,突然看到他一双寒目盯着自己,心头顿时一紧,心跳不自觉加速。
“骆公子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慕容则淡漠地问道。
他不会看出什么的。骆天磊自我安慰着,待心跳平息,方道:“其实天磊心中也有所疑,只是不敢妄自论断,这才请少庄主过来帮忙。”
“说吧。”还是那样清冷的声音。
骆天磊从地上爬起,打开屋门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才阖上门,回到慕容则身边低声道:“我怀疑是‘慕月’。”
见慕容则脸若寒冰,丝毫看不出情绪,骆天磊只好继续往下说:“听说这毒十分歹毒,中毒之人顶多熬一个晚上,隔天一早必死无疑,因此名为慕月。据说,毒发之时会全身爆裂,血流不止,这跟家师的症状非常相像,是故我才有此一猜。”
慕容则沉声道:“骆公子见闻广博,何须在下多言。”转身向屋外走去。
骆天磊赶紧拦住他。“少庄主,天磊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定,还劳烦少庄主多加指点。”见慕容则神色不动,忙又道:“曼迦城与惠景相距不远,家师与慕容老庄主又向来交好,此次家师遭难,还望少庄主看在两家情谊的分上多加援手,天磊感激不尽。”
“尊师遭此劫难,慕容身为晚辈自当尽心探究原由,只是,尊师为人光明磊落,绝不像你这般吞吞吐吐,如此相待,又教在下如何尽心?”慕容则泠冷看着骆天磊。
骆天磊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心虚,调转视线,咬牙道:“好,我就直说了,听闻少庄主幼时曾遭奇毒,从此不能见日光,不知少庄主中的可是慕月?”
“是的。”
没想到慕容则竟然这么爽快,骆天磊惊异之余,其余问题连珠炮般问出,“骆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如何才能知道其它人是否也中了慕月之毒?如若中毒,可有解毒之法?那药方可好配制?”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性命。“无药可救。”慕容则平静无波地说出四个字,推门而去。
剩下骆天磊目瞪口呆。他自己明明活了下来,怎么会无药可救?可是若要他再拦住慕容则相问……想到对方那深邃无底的眼眸,他怎么也无法迈开步伐。
城中最好的修容师,就住在铜锣胡同里。
早些时候周勤循着胡同一家家看过去,见有户人家门上的扁额龙飞凤舞地写着“音容宛在”,心道就是这地方了,便敲了敲门。
清脆的铃铛声渐近,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位少女探出头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将周勤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他腰间缠着白色布带,便问道:“老爷子家可是有白事要料理?”
周勤狐疑地看着她。他要找的修容师的确是位女子,可眼前这个姑娘也太年轻,大概只是个丫鬟。“请问牧晚晴牧姑娘在吗?”
“我就是啊。”她笑吟吟地回答。
周勤十分惊讶。“姑娘就是修容师?!”
“是啊,不像吗?”
这个说话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秀眸闪亮,看起来机灵得很,可修容师是要同死人打交道的呀,难保她不吓得晕过去。周勤摇摇头,不像,实在不像。
第3章(2)
牧晚晴笑咪咪地说:“老爷子,我牧晚晴做这行也有五年了,死囚都见过不少呢。”
好像还满有经验的。“可是我家主人……”周勤欲言又止,但转念一想,既然都说她是城中最好的修容师,那就姑且信她一次吧。
周勤彬彬有礼地把牧晚晴请进了骆府。
“周老爷子,到底是谁仙去了?”
骆府里人来人往,虽然忙乱,气氛却非常肃穆,她猜肯定是位大人物。
周勤深深叹口气。“唉,就是我家主人。”
“不会吧。”牧晚晴惊叹,“我前天还在街上看到他给了一个小叫化几枚铜板,让他买烧饼吃,那时骆老爷子看起来身体好得很哪。”
周勤眼角半湿,哽咽道:“谁都没想到啊,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就……”
“老爷子,请节哀顺变,您别太难过了,我保证把骆老爷子的容貌修得如原来一般,就像睡着了一样。”牧晚晴拍胸脯担保。
“那老朽在这里先代我家老爷谢过了。”周勤长揖到地,花白的胡子在风里飘啊飘,看得牧晚晴心头一慌,赶紧把他扶起。
一路走到灵堂前,正要进去,却被守卫拦住了。“周管家,公子吩咐,慕容少庄主未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周勤点点头,看看天色已暗,一脸抱歉地对牧晚晴道:“现在暂时不方便修容,还请姑娘在边上花厅稍坐片刻,晚间应该就可以了。”又喊来一个丫鬟,“小玉,小心照顾这位姑娘。”
“是。”丫鬟小玉提起牧晚晴随身的小提篮,就往花厅走去。
“老爷子,您是管家,一定很多事等着您打理,就不劳您费心了。”牧晚晴朝周勤欠了身,随即提起裙摆追赶小玉。“哎,你慢点,那个篮子不能晃那么厉害……”
一等拿回提篮便慌忙打开,见里面的瓶瓶罐罐都好端端的,没洒也没漏,牧晚晴才松了口气。
小玉好奇地凑近,“牧姑娘,听说你修容绝技天下无双,就是用这些东西修的?”
“哎呀,什么天下无双,不过就是在人身上修修画画,把他们打理得好看一点而已。就像有哪个女孩子不会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人人都可以做的。”
“不过……毕竟遇上的是死人,万一死相再难看一点……这真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小玉摸摸心口,光是想,她的心就吓得怦怦跳。
牧晚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想我牧晚晴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看到小玉发白的脸色,赶紧打住。确实,见到一个又一个人死去的人,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有的经验,既然她害怕,那就换个话题好了。“小玉,刚才门口那个侍卫说的‘公子’,指的是不是骆天磊?”
“是的。”
“他好像只是个养子吧?”听说他本是骆九鹤最得意的徒弟,被收为养子没几年。
“可是公子在骆府的地位只在老爷之下呢。”小玉认真地说。
“骆老爷子不是还有个女儿?”
“话虽如此,但是老爷十分信任少爷,就连大小姐也得让他几分,而且,将来只要大小姐嫁给少爷,那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都说骆天秀是曼迦城的第一美人,骆天磊哪配得上她。”
小玉突然涨红脸,争辩道:“少爷也不差啊,长得好看,对人又和蔼,功夫也很厉害。”
“那是你果然没见过更好的。”牧晚晴不屑地摇头,“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骆天磊一面,眼睛小、鼻子短、嘴唇薄,一看就是个寡情之人。”
呜,少爷的丹凤眼、挺鼻梁在外人眼里竟是这样的?“那、那个比少爷还出色的人是谁?”
“很多啦,武林各大世家的公子哥儿,个个都比骆天磊强,不过——”牧晚晴嘴角上翘,两颊泛出甜蜜的梨涡,“要说最好最好的那一个,还得数慕容山庄的慕容则。”
“哈哈,四师兄,这见也有咱们大师兄的仰慕者啊。”
听门口响起戏谑的笑声,牧晚晴一楞,回头看去,两个青衫男子正走进屋来。
一个年长老成一点的推推那个正哈哈大笑的,小声道:“五师弟,不要让人家笑话。”随即转头对牧晚晴抱拳道:“在下程钊,这是我五师弟苏剑。”
牧晚晴无所谓地笑笑,也抱拳道:“牧晚晴。”
则、钊、剑,大师兄、四师兄、五师弟。她在心里迅速盘算一下后,不由得问程钊,“你是慕容则的师弟?你年纪要比他大很多吧,这一位倒是挺像小师弟的。”她看看苏剑,眉目清秀,断定他还未满二十。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慕容家弟子排行,不分年龄大小,只看入门先后。少庄主自然是大师兄了。”见她看着自己那俏生生的样子,苏剑微微脸红起来。
“原来你们一直说的少庄主,就是慕容则啊。”牧晚晴上下一归纳,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
程钊苏剑师兄弟对望一眼,都是万分震惊。慕容山庄既是江湖第一庄,江湖中人没有哪个不知道现任庄主是谁,所以每每提及大师兄,总是要敬他一声少庄主,这姑娘却不识身分,还一口一个慕容则,真是大胆又无知。
程钊脸上不露一丝神色,只一双鹰眼探究地观察着牧晚晴。“牧姑娘好像与少庄主认识?”
“咳咳,都是听说、听说而已。”牧晚晴赶忙垂下眼睛。
“不知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哦,我是来帮骆老爷子修容的,我都在这儿等很久了。”牧晚晴不耐烦地皱皱眉,“对了,你们见过老爷子没有?听说满惨的,情况到底怎样?”
苏剑沮丧地说:“不知道,他们只让大师兄一个人进去看。”
“江湖中人,少一点好奇心为好。”程钊沉声道,眼角却不放过牧晚晴的一举一动。
“他、他也来了?!”牧晚晴脸色突然刷白,提起箱子就往外走,“小玉,你跟周老爷子说一声,这生意我不做了,抱歉。”
程钊身形一晃,拦在牧晚晴前面。“牧姑娘,怎么这么急着走?”
“呃,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不便留下。”刚踏了一步,程钊身子微动,依旧挡住了她的去路。
“莫非是牧姑娘害怕见到我们大师兄?”程钊疑声问道。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怎可能怕。”牧晚晴左跨一步,想从程钊身侧溜过,不想他手一伸,纤弱的手腕就被牢牢地握住,腰侧银铃叮当乱响。
不顾她的提箱砸在地上,东西洒了一地,程钊手上用劲,凝神逼视牧晚晴。
“说清楚,你到底是谁?”
手腕仿佛被铁夹钳住,火烧般的痛。牧晚晴一怒,劈头喝道:“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一个大男人对弱女子动手动脚,不觉害躁吗?”瞥到屋外廊上老管家周勤正匆匆赶来,更是大声呼喊,“救命啊,杀人啦!”
周勤花白的胡子一抖,人立刻闪到花厅。“程公子,有话好说,请先放手。”
程钊眼中厉色不灭,正要开口,屋外突然传来清冷的声音——
“四师弟,放开她。”
他赶紧松手任她跑开,垂袖恭谨道:“大师兄。”
周勤连忙解释,“这位姑娘是府里请来的修容师,可能和程公子之间有所误会,由于牧姑娘并非江湖中人,倘有应对不到之处,还请少庄主和两位公子海涵。”
“修容师……”慕容则蹲下身,将地上洒落的小瓶小罐一一捡起放好,“这行当也有女子为之?”
“周管家确定没有请错人?”骆天磊跟了进来,闲闲地插话。
周勤抹抹汗。“牧晚晴姑娘是曼迦城中最好的修容师,已有了五年经验,就连死囚都见过好几个。”请她的时候就不放心,现在果然出事了,这下只好用她自己的话来挡了。
“真是经验丰富啊,牧、姑、娘。”慕容则冷哼一声,持起收拾好的提篮,一步步走向躲藏在角落暗影处的牧晚晴。
程钊和苏剑同时打了个冷战。大师兄的声音听起来静然无波,熟悉他的人却能感受到里面隐含着极大怒气,这丫头果真得罪过大师兄……那可惨了,苏剑不禁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
牧晚晴显然也听出慕容则的怒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认错人了。”相准他身边的空档,拔腿想逃。
慕容则将手中的提篮在桌几上重重一顿,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石胆、银朱、粉霜,有毒的石粉你也敢胡乱用?死人中毒也就罢了,你就不怕自己也沾上?”
就知道就知道,每次都这样,他以为自己是长辈啊?训起人来这么凶。
纵然心虚,也要死撑到底。牧晚晴乌溜溜的眼珠转到眼角,瞄他一眼。“这些石粉不仅颜色鲜艳,更重要的是统统都可以入药,沾到一点也没什么要紧,你这个外行人是不会懂的。”哼,脖子一梗、脑袋一偏,不看他青筋暴起的样子。
这姑娘居然能轻易影响慕容则的情绪,骆天磊不由得好奇心起,过来打圆场,“原来牧姑娘和慕容山庄大有渊源,少庄主可否为我们引见引见?”
慕容则咬牙道:“她是……”
“姊姊!”牧晚晴抢着说道。
一干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非常。众所周知,慕容则有个大他两岁的姊姊慕容轻宛,但自幼体弱多病,更因中毒早早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