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义愤填膺,扬高的声调让自门外定过的方劲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里面探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行动下方便……」
哦!她想起来了,很严重的误会。尴尬一笑,她乾咳两声,人哪,不能说谎,一说谎就会被雪球淹没。
方劲的好奇表情让贯承发现自己又失常了,一天之内二度失常,他应该去看精神科。
挥挥手,他告诉方劲自己没事。
「你还好吗?」缓下口气,他说。
「我很好啊!放心,点心店就在我家楼下,不会花太多时间。你这是……关心吗?」
艾晴笑得很开心,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关心。他对她……仍然陌生?或是熟悉?
「总之,注意安全。」
「嗯……我观察一下周遭环境,左手边有一对情侣,他们忙著谈恋爱,大概没有时间攻击我。
「对街定来一个男生,穿西装打领带,手上还拿著一个黑色皮包,我想他不屑拿我当目标。」
「哦喔!又有两个长头发的漂亮女生走过来,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劝告她们,晚上下要在外面游荡,现在台湾治安下好?」
她拐个弯取笑他的担心,虽然他的担心满足了她某部份虚荣。
「不要掉以轻心。」
「知道啦!」
抓抓头发,这男人比老妈还操心,不过,丝丝甜蜜窜人心田,差一点点,她就要失去理智,开口要求两人见见面。
「要不要继续刚才的话题?」贯承问。
「哪个话题?哦!是那个美丽得让人睁下开眼睛的女人,她让你的第六感失灵,她让你严重失落?唉唉唉!姜贯承,我吃醋了,你糟糕啦!我很严重、很严重吃醋了。」
她的夸张口吻引他发笑。
「你吃哪门子醋?」
「她占满你的思绪,她引起你的寂寞孤独感,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你的心就随著她团团绕圈,忘记自己是谁。」
「一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偶尔孤独寂寞,罪大恶极吗?」他问。
「以前,在她没出现之前,你不晓得寂寞是什么。换句话说,只有我在的时候,我可以轻易解决你的孤独,现在,你在我面前大喊孤寂,不是摆明否定我解决孤独的能力吗?所以,吃醋有权有理,抗议无效,驳回!」
「别吃醋,我努力不把她列入话题就是,不过……艾晴,说实话,你从来没感到过孤单吗?」
「什么话!近三十岁的女人就非得孤单不成?No!No!我忙得很,我期待孤独、享受寂寞,我喜欢一个人,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大女人主义,第一章到第两百章,她要大大声把它宣誓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的电话打扰了你?」迟疑地,他问。
「我反对!这句话是造谣,我从不认为你打扰过我。只不过啊……你知道吗?一个女人走人家庭、走进婚姻,就连孤独的权利都没有了。所以我要努力、用力,享受我现在唾手可得的孤寂。」
「你的同学让你有感而发?」
「对!今天到我家里帮忙的朋友,都是高中时期眼装科的同学,她们都结婚好几年了。」
「采采担心老公在大陆会搞外遇,尽管独身在台湾,她的心一天到晚都不能获得宁静;巧巧成天到晚忙著一对儿子,她说她已经很久不晓得什么叫休闲,今晚的赶工夜反而成了她快乐的独处时间;再说说阿丹,她是我们当中最有能力的一个,但嫁给一个有钱男人之後,有再多的能力也只能锁在心里,任它腐朽。」
「你对婚姻悲观。」他下结论。
在电话那头,他听见艾晴付钱的声音;听见她拎过包包,跟老板说谢谢的声音。
他想,她要往回程走,吊起的心在这时候慢慢摆回原位。
「也许吧!对我来说,婚姻是枷锁,是牢笼,更惨的是关在里面,还不能向往自由,否则就是心存背叛。你说,婚姻是不是一条让人非常疲倦的不归路?」
「我不像你那么悲观。假如有一个爱我、被我所爱的人,天天在身边陪伴,我会觉得这是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他是想说服她婚姻不错?或单纯想表达自己的想法?
「万一,爱情不在了呢?和一个不爱你、你不爱的人,天天两眼相对,说不痛苦是骗人的。」
她反驳,爱情这种东西安全性太低,变化性又太大,过度相信爱情,吃亏的人是自己。
「若爱情曾经在两人当中发生,就算时空让爱情暂且冷淡,你一定有办法让它再度加温。」
「你的说法真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她嗤一声,不以为然,对著电话做怪表情。
「你才辜负艾晴这名字,一个叫艾晴的女人不相信爱情……你说,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女人,还会相信别人吗?」
「你今天失常,为你早天的单恋,所以我让你一步,不和你计较。」仰头,骄傲,她忘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我失常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所以我难过。」
「有我陪你还不够?知不知,我忙得很咧,男人哪!贪心!」
「只有声音……不够!我要一个能抱、能亲、能带给我温暖的人。」他和她对上。
「能抱、能亲、能带给你温暖的人?听说华西街那边有得买,只不过价钱高不高不知道,你先去问问,问好价格後别忘记通知我。」
「通知你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买几个来抱?」
说话问,艾晴身边多了些嘈杂声音,看来她已经顺利到家。
「当然,我这里缺帮手,要是七号之前作品没赶出来,我惨定喽。」艾晴一脸苦哈哈。
「你哪次要惨定之前,没逼我们这群可怜同学出头帮忙?」采采听见艾晴哀叹声,插进话。
「说!和哪个人说话?讲了一整路还不够!」
说著,阿丹跑过来要抢电话。
「不要啦!你去吃你的消夜。」
艾晴左闪右躲,躲不过一群老同学攻击。
下一秒,电话被阿华拿到手。
「喂,如果你是帅哥的话才准出声,先讲清楚,别捣著良心说话,否则雷公多年没劈人,正觉得手痒。」
贯承笑著回答:「我的良心度假去了。」
「好好听哦!男人的声音这么好听真是罪过!」
阿华举高电话,问问旁边的人——谁要听?
「我要我要!」
接著几个传递,电话辗转到巧巧中。
「帅哥帅哥!哪天出来吃个饭,让我们替老姑婆监定一下你合不合格,艾晴虽然滞销,可也下能随便出清存货。」
「把电话还给我啦!」
贯承听到艾晴在一旁抗议嘶叫,原来,今天晚上她的公寓很热闹,难怪寂寞不去找她碴。
一下子,电话又传到阿丹手中。
「喂喂!帅哥,说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要不要我对你唱情歌?」
低醇的嗓音醉了一票女人,阿丹拉大嗓门喊:「安静、安静!帅哥要唱情歌啦,唱得好的话,请来宾掌声鼓励鼓励!」
「你们真无聊,快吃饱,准备上工了!」
艾晴一把抢回电话,把它当珍藏品般收到身後,挪挪挪,一步步挪到房间里头,关上门之前,没忘记对好「同学」放话:
「今天晚上没把酒红礼服做出来,谁都不准溜回家!」
砰地,门甩上,她一脸胜利地把电话挂回耳朵边。
「喂!我是艾晴,你还在吗?」
她气喘吁吁,可想见刚刚那翻争夺有多激烈。
「艾晴胜利,再度抢回主控权?」贯承的笑声传来。
「答对了,想和『爱情』对抗,需要的不单单是勇气,还要实力、运气和上帝保佑。」
「说得好,你很忙吗?」
「忙死了、忙毙了,你都不知道为了和你讲这通电话,我损失多少,请学会感恩图报。」
「你一个小时赚多少钱?」
「一万块新台币、两百八十五块美金。」
「狮子大开口。」他轻哼一声。
「姜先生,你不知道创作无价吗?」
「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百年之後,捐给慈善机构?」
「好吧!我不管,先给我你的帐户号码。」
「做什么?」
「我汇给你三个小时的薪水,请你安安静静陪我说话,不要再管工作的事情。』
「看来,你的寂寞症候群下是普通严重。好啊!为朋友道义,我下海当陪伴女,」
「这么委屈?你知不知经济萧条,这年头没多少人肯花高薪雇用……」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停住。
「雇用残障人士吗?先生,弄弄清楚,你是花钱请我陪你说话,不是陪舞,我的嘴巴可不残障,它们完整得很。」
一阵爽朗笑声,艾晴重新催生他的快乐,让姜贯承从短暂的沮丧中跳脱出来。
突然间,他感激起那个偶然夜晚,她打错电话、他认识一个让人开心的女人。
也许艾晴是对的,当两个人站在最适当的距离看彼此,看不见缺点,只看得见关切。
MAY MAY MAY
三个星期过去,成品如期赶出来,展览会圆满得让人兴奋。艾晴想,她又赢了一场。
回到家里,洗完澡,把自己抛向床上。
第一次,八点钟,她就睡眠姿势摆好,轻松的夜、轻松的人生……真是令人愉悦!
整整两天没合眼,她的眼眶下面有一圈黑影,明天、明天,她一定要睡到自然醒,不接受任何人的连环夺命叩。
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她不要人家来吵她。
抱著柔软枕头,把脸紧紧埋在里面,深吸口气,温柔的拥抱……不会此男人的怀抱差。
翻过身,吃饱饱、睡饱饱,她是有能力、能自主、事业有成的女强人,所有人·看见她,都会对她羡慕。
今夜……艾晴很满足……
半眯眼,她准备神游太虚……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波传人她脑海中央;艾晴想起姜贯承,想起他的电话,艾晴猜,她被他制约了。
习惯在夜半,习惯在十二点钟响前,她结束所有工作,冲一杯三台一咖啡,坐在沙发前等他来电……今夜很累,但她舍不得对他失约。
挣扎起身,拿起床头分机,接上插头,她拨出电话。
「哈罗!我是艾晴。」
「艾晴,姜贯承不在,我不介意帮他接听。」滑滑的调调,两三下就和陌生人表现出熟稔。艾晴猜测,他是个世故男人。
「你是……方劲?」
在她印象中,方劲是个和关袖同种同类同属同科的恐怖份子。
「聪明女人!这几个月来,我们家贯承精力充沛,工作认真,我猜,您功不可没。」
「我不敢居功,应该是你逼迫人的功力更上层楼。」
在贯承口中,艾晴对这个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早已熟悉万分,有机会,她该把关袖介绍给他。
「逼迫人?看来贯承在你面前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唉!朋友是做什么用的?」
「哪里哪里!别误会,他对你百般夸奖,说您的能力凡人无法比。」
「真的吗?我不相信。怎样?要不要出来聚一聚?我们在『塞普路斯』。」方劲邀约。
「尾牙?不会吧?离过年还有一段距离。」艾晴笑问。
「不是尾牙,只是普通聚餐,没什么外人,我们刚完成一个大case,整个办公室的人一起出来吃个饭。」
「不用了,我……不太方便。」
这种时候,谎话又变得好用起来。
「你行动不便吗?没问题,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马上派香车去接美人,相信我,对於这个任务,在座所有男士都很乐意。」
「万一等在这里的不是美人呢?你会不会车子掉转头,让我枯等?」
「这个问题你要问贯承,他回来了。」
说著,他把电话交还给贯承。
「你没有被方劲给吓到吧?」接收到他的声音,暖流沁上心间。
「他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吗?为什么我要被他吓到?」
「他不是,但相去不远,很少女人能逃得掉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呵呵两声,摆明出卖。
「真恐怖,他不会是宾拉登的手下吧?」
「相信我,他只会过之不会不及。」
艾晴笑笑,转移重心。
「你在忙吗?打这个电话,纯粹想告诉你,晚上别打电话给我,因为我关机、把电话线拉掉,今晚我不要任何人打扰。」
「为什么?晚上有相亲宴,不想闲杂人等打扰?」他没听见自己的口气,PH值不在正常范围。
「没错,我和周公定约,他说要帮我找个好男人。」
「那么早睡?你生病了?」
「真可悲的说法!一定要生病才能早睡?有良心点,我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再不睡个饱觉,见不到周公,我只好先绕过去拜访上帝。」
艾晴的话引起贯承的强烈罪恶感,想起自己前两天还霸道地占掉她四个小时休息时间。
「真可惜,我本想半夜三点再打电话给你。」
「为什么要半夜三点打电话给我?」
「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想约你一起看。」
「流星雨……」
浪漫在心中和周公作拉锯战。
和一个素末谋面的男人,在同一个台北天空下仰头,看同一颗流星……近三十岁的女人还会对浪漫动心?
「怎样?有没有动摇?明天请一天假,今晚陪我一起看流星。」
「假设你有本事跟那个叫方劲的豺狼请假一天的话,我舍命相陪。」艾晴挑衅。
「没问题,看我的。」
贯承转头和方劲说几句话,电话让方劲接过手。
「艾晴,你知不知道贯承请一天假我要损失多少?」方劲佯装出不乐意。
「他一天能赚多少钱?」她问。
「十万块钱。」他随口开一个价码。
「不贵嘛!叫他把帐号给我,明天我把钱汇到他的户口里面。」她学贯承讲话。
方劲转述她的话,远远的,她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将电话贴近耳朵,他说:「你盗版我的话,侵犯我的智慧财产权,我裁定你要罚两百块钱。」
「两百块?这点小钱你也要。要是我真的付这笔钱,岂不是太污辱姜大设计师。」
「对不起,在经济不景气的时代,两百块钱可以养我两天。快说!要不要一起看星星。」
「你会准备咖啡吗?」
「干嘛?你又不出门。」
「隔著电话线闻香啊!」
「好吧!我泡蓝山咖啡和你分享。」
「有好星星可看,有好听声音相陪,还有好咖啡,我有什么可犹豫的?就这样说定喽!晚上三点。」
「我打电话把你叫起来。」
「不要!我打给你,我现在没关机的话,连一个钟头都别想安安静静睡觉。」
「好好睡吧!晚上三点,不见不散。」
「嗯……晚安。」
拉掉电话,艾晴脸上带著蒙胧笑意,总是听过他的声音,她才觉得完成一天大事。
虽然她不用对他打卡,可是陪他成了惯性,她习惯他的声音,她爱上他的谈话,艾晴……有个叫姜贯承的男人在身边,真好!
第五章
天很蓝,太阳很美,在台北的冬天,这样的阳光令人欣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