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管!」
「嗯哼?」要他管是么?
孟旸谷不由分说,夺走她拿在手上的话筒重重挂断。
叶秋不敢相信地看着被拿来出气的可怜话筒,又回头瞪他。
「你在干嘛?!」
「妳不是要我管吗?」
「我--啕!你故意曲解我的话。」哪有人这样的。「还有,你为什么有我家的钥匙?」
他还没质问,她反倒先盘问起他来了?
可以,反正他们有三天两夜的时间可以耗。「伯父伯母今天下午决定去花莲旅行,妳不在,伯父将房子托我代管。」
「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走了。」叶秋下意识退离他几小步。
她感觉得出来,今晚的孟旸谷不好惹。
「不,我跟妳有很多事要谈。」她退后,孟旸谷跟进。「如果妳的问题都问完了,换我发问。」
不是询问,没得商量,在摆明因极力克制掐死她的冲动而紧绷的厉色下,叶秋连个「NO」字都说不出来。
叶秋终于体认到一个事实:孟旸谷的心情不好,而且非常之糟。
「妳知不知道避而不见的做法叫逃避?叫孬种?」
「我……」无言以对。
「妳又知不知道这种做法比当面拒绝我更伤人?」
……再次哑口无言。
「妳又知不知道--」
「停!」再问下去,她会被自己的愧疚感给砸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问什么,但是我需要时间想想,所以--」
「所以妳才一声不响离开?」
「我有跟我爸妈报备。」
「但妳没有告诉他们妳要去哪里。」
「我以前也没有交代过。」这事她就可以说得理直气壮了。
「妳也该告诉我,让我知道。」
「为什么?」她反问。「我又还没有接受你的追求,你有什么权利过问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
孟旸谷定定望着她,所有怒气最终化作叹息。「妳强调的权利我懂,我也知道该尊重妳的自由;但是,秋,对一个关心妳、喜欢妳,甚至爱上妳的人,纵然妳无法接受他的感情,也不该轻忽不是吗?让我不得不用妳的朋友为饵钓出妳,妳认为这样对我公平吗?」
……叶秋默然,无法继续用对峙的心态与之抗衡。
睽违一个月再见,她在他脸上看到一点点憔悴的阴影,是因为她吗?
完了……浓浓的愧疚感如巨大漩涡,死命将她往涡心卷,不让她逃。
「对不起。」再一次,她低头认错。
不同的是,上回是孟旸谷有心作弄;而这次,他是真的失望、真的受伤--她感觉得到。
「我要的不是妳的对不起。」
叶秋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逃开了一个月,美其名是要好好想想,事实上,这整个月来她什么都没想,以至于现在无法再说什么。
静默就像抽离空气的真空室,让人因缺氧而感到昏沉,无论是生理或心理……
孟旸谷抹了把脸,开口打破窒闷的沉默:
「最后一个问题,仔细想想再告诉我。」
她点头,低首像个被告,等待法官的判决。
「秋,妳真的讨厌我吗?」在她开口之前,孟旸谷撂下警告:「记住,我要的是真心话。」
被告举手。「我抗议。」
这时候她就知道要搬出法庭那套了。孟旸谷咬牙:「抗议什么?」
「是不是真心话你怎么判定?要是我的真心话不顺你的意呢?你是不是会把话当成马耳东风,依旧恣意妄为?」
「无论妳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一律视为妳的真心话,并且依照这内容行事。」
「什么意思?」
明明该他盘问,但问最多问题的好像是她。孟旸谷牵唇苦笑,嘲笑的对象是纵容她太过的自己。
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妥协到这地步,除了她。
「倘若妳的答案是讨厌,我放弃,从此以后我跟妳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相反的,如果答案是不讨厌,我会继续追求妳,直到发现我跟妳真的不可能--言尽于此。秋,妳的真心话呢?」
她的真心话--
「让、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真的真的得好好想一想……
第八章
看着大学时代的好朋友一脸春风得意,叶秋心里是又羡又妒。
感情生活的顺遂果然会让一个女人变得更美丽。
那陷入《谜雾庄园》一片中,女主角妮可基熳那困惑疑虑外加惊慌无措处境的自己呢?
大概离脸色苍白、口吐白沫只有一步之遥而已吧,她想。
「秋。」梁雨萍咳了咳,险些被好友十分钟内百变的丰富表情逗出才刚刚入口的咖啡。
事业顺心、情场得意的她,容光焕发的美丽与幸福在肢体语言间不吝让旁人窥知;相较之下,连日失眠、无精打采,外加脸色暗沉的叶秋就很糟糕了。
「干嘛?」懒洋洋地睐了好友一眼。
「妳看起来很糟。」前不久才像纪伯仑作品中的先知,气宇轩昂地「开解」她关于爱情的种种,让她克服心理及年龄的顾虑,接受大学学弟的感情;谁想得到过没多久竞变成这副模样--委靡不振,为异性的追求深感困扰,一脸憔悴。
但孟旸谷她是见识过的,对童心未泯甚至有点长不大的叶秋来说,梁雨萍倒觉得他不失为一个好对象。
虽然是过于擅用心机了点。以她为饵,试图逼出躲起来的叶秋,这点不怎么让人认同;但是对叶秋--她得承认,孟旸谷这种出人意料的创举很适合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好友。
「我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很糟,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唉,她想得脑浆都快从头顶的百会穴喷出来了,还是不知道自己对孟旸谷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然而真要她说讨厌,让他就此放弃撒手离她而去,她又做不到。
是女人虚荣的劣根性使然,即便自己不想接受对方的追求,也不愿意看他去追别的女人?还是她对他真的有意,只是不敢承认?
好烦哪……
「还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吗?」姐妹淘立场对调,如今化身旁观者的梁雨萍气定神闲,当局者的叶秋则是心烦意乱。
「秋,孟先生之所以答应再给妳时间想想,是因为他相信妳……」在好友「是吗」的质疑眼神下,梁雨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笃定。
「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我只知道,如果我再躲起来,要嘛就躲一辈子让他找不到,否则我的下场会很惨。」有时候她会怀疑孟旸谷究竟是认真还是故意作弄。
从他身上,她根本感觉不到爱意,除了某些特别的时候……
「秋,妳怎么脸红了?」
「天气太热。」叶秋嘴硬道,以手当扇,试图搧去脸上令她不自在的燥热。
梁雨萍忍俊不住,笑着调侃她:「秋,我们坐在冷气房里,室温只有二十二度。」
「呃……」
「到底谁才是那个别扭说谎的人呢?」有别于之前被劝解的犹豫,现在的梁雨萍是被男友细心呵宠的幸福小女人,含带戏谑的眼眸不时往姐妹淘身上流转。
可恼啊!「妳这只龟也别笑我这只鳖没长尾巴,大家半斤八两啦。」
「秋,轮到我开释妳了吧。」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风水是会轮流转的。
「是是,还请上雨下萍大师开讲,弟子诚心聆听。」
都到这节骨眼了还有心情插科打诨。梁雨萍竖指戳好友额心一记。
「大师打人啊!」
「秋,」梁雨萍顿时哭笑不得。「在跟妳说正经事,别玩了。」
「是。」乖乖正襟危坐。「大师请说。」
不理她的揶揄,梁雨萍慎重道:「妳曾说我被以前的感情束缚以至于无法接受烈旭的感情,这我承认;但妳也是。」
「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冯定邦。」要命,她才见过他几次啊!「我对狼心狗肺的陈世美没兴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妳为什么要因为目睹我失恋的经过,进而拒绝去尝试男女之间情感的交流?」
「啊?有吗?」
「妳或许没有自觉,但妳的确一直在这么做。」梁雨萍说得字字确凿:「妳仔细回想。算算看,孟旸谷其实并不是第一个公开追求妳的人。而妳对于追求者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到最后,那些有心人也不得不退守到妳容许的界线,只跟妳称兄道弟作朋友,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孟旸谷则是这当中最不死心、态度最强硬坚持的一个,简单说一句,他有本事让妳拿他没辙。」
「我发现有姐妹淘的致命缺点了。」太了解彼此不是件好事,比如现在。
「比起我来,妳的确交游广阔,尤其妳的异性朋友多于同性友人,可是这里头有多少人是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作妳朋友的,这个问题妳想过没有?」
讶然的表情足以说明她叶姑娘压根没思考过。
「我知道我失恋时的情况很糟,但妳没有必要因为这样就望情怯步,不是每个人的感情路都会颠簸不平,也许妳的会很顺利。」
「『也许』是个很强烈的字眼,充满不确定性。」
「未来是不可预测的。」
「这话孟旸谷也说过。」她也知道,然而--「我承认,我是被姐姐妳的失恋历程吓到,但除此之外,是因为我心里有另一个人。」
「妳心里有人?」头一次听。「谁?」
「一个没有希望的人。」
梁雨萍紧张地瞅着她。「有妇之夫?」
「差不多啦!」叶秋意兴阑珊地晃手,表示不想再谈这话题。
忧心忡忡的丽颜听见她的话,看见她的肢体透露的讯息,梁雨萍松了口气。
笨蛋秋,差点吓死她。「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在心里的那个人,秋。」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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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柏烈旭?
第一次,叶秋朝自己丢出这个问题。
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无法很确定地跟自己说:是,我就是很喜欢他。
反而又立刻对自己丢出第二个问题:叶秋,妳真的到现在还喜欢他吗?
「为什么不?」叶秋歪着脑袋,自言自语:「他很体贴,个性随和又风趣,待人温和有礼,长得也不错,对感情很认真,为什么不?他是女人心目中的好男人、最佳典范不是?」任谁都会心动的。
心动?叶秋按住胸口,怦怦、怦怦--没有心跳加快、没有呼吸急促。
对柏烈旭,好像没什么感觉哪。
那么孟旸谷呢?脑袋换另一边歪,叶秋闭上眼,在脑海中描摹出孟旸谷的脸。
怦怦怦、怦怦怦怦……要命!跳得飞快!
倏然睁眼,坐在庭院享受日光浴的叶秋瞪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好像那里突然蹦出了个外星人向她招手,眸中满满的错愕不信。
「不会吧?」她对孟旸谷?
哧!呵……右侧墙垣飘来笑声,引叶秋循声望去。
「孟旸谷?」真糟,才刚想到他就见着。「你笑什么?」
孟旸谷双手靠在墙垣顶,神情闲适愉悦。「妳的表情很丰富,比周末的电视节目更容易让人放松心情。」
意思是她很好笑就对了,这话真让人高兴下起来。
「多谢赞美。」这男人真的喜欢她吗?好怀疑。「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难得妳会关心我的生活。」孟旸谷毫不隐藏他的讶异,当然啦,其中不无刻意的戏谑。
「不说拉倒。」谁稀罕。
「今天是周末。」为免佳人拂袖而去,孟旸谷收了点分寸。「就算是老板也不能剥夺我休息的权利。」
好惊讶!「我还以为你是工作狂,拿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的怪人。」
「承蒙抬举。」孟旸谷抿唇,表情并没这句话所代表的感激之意。「我只是个人,不是机器。工作对我来说是发挥己长、赚取金钱供应生活所需的工具,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成就呢?」叶秋颇有兴趣地提问:「男人都希望自己有所成就吧?」
「女人不也一样?」他反问。「无论是谁,都会想在自己费心专注的地方,有所成就,我以为在这点上,男女皆然。」
的确……叶秋点头,她认同他的说法。
「你跟我所想的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孟旸谷纠正道:「只是妳认识我的程度多寡,间接影响了妳对我的看法。」
认识的程度影响她对他的看法?叶秋不由得回想起最近的那场争执。
一开始,她以为孟旸谷很生气,事实上他的确被她毫不尊重的闪躲态度激怒。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叹息,极力压抑自己动怒的冲动,让理智控制一切。
用说之以情取代愤怒的指责,该说这是一个经过历练的成熟男人所表现出最完美的自制能力?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有感情,却不冲动。
想到这里,叶秋赫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搬到隔壁这么久,又不时针锋相对的男人,她一直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不了解?还是从来不曾试着去了解?她扪心自问。
打从初见面,就一直采取对立态度的她究竟在抗拒什么?
难道就像雨萍说的,她是害怕失恋,所以始终不敢接受异性的追求,直到遇见孟旸谷这么坚决介入她感情生活,强硬到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实的男人?
而她以为自己暗恋柏烈旭--最初也许是真,但到后来,不知不觉变成烟幕弹,用来将每颗想靠近自己的真心阻挡在门外?
「妳晒昏头了吗?」
「啊?」恍惚回神,叶秋被近在眼前的脸部特写吓到。
「你怎么跑到我家院子来的?」
孟旸谷指指两户中间的隔墙。「就这么简单。」
「你翻墙?」
「不难。」他笑着,露出恶作剧得逞的顽童狞笑。
「拜托……」叶秋呻吟出声,无法理解三十好几的男人为什么会做出小鬼头的动作?老男人的脑筋是怎么个转法?「万一受伤怎么办?」
「妳担心我?」
「我是担心付不起你的医药费,孟大律师。」她叹道,指着抵在那面墙的整上用具。「要是我家用来整土的九齿钉耙不小心伤了阁下一根脚趾头,让你一状告上法院,我可吃不消。」
孟旸谷「哈」的一声爆出大笑,情不自禁伸长手,故意恶整地揉乱她一头鸟发。「妳不当律师太可惜了,秋。」
「台湾的律师够多了,不差我一个。」
「这将是律师界的损失。」
「少狗腿。」才不信哩!在学校,她可是教授闻之落泪的堕落派掌门,专司不看教科书、不认真听课、考试狂作弊--通称「不务正业」。
「……来不来?」
「什么?」刚没听清楚他的话,叶秋再问。
「帮我洗车。」
洗、洗车?杏眼圆瞪突然冒出这句话的男人。
「孟旸谷,以你的身价要请菲佣绝对不成问题,只要你包吃包住,薪水过得去,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应征,甚至--」话才说到一半,叶秋突然嘿嘿狞笑,扮起电视上坏人千篇一律的淫邪表情。「以你的外表,要求『全套』的服务,我想对方也不会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