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无谓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她也包含在他离开的那些人当中啊,他却显得一点都不在乎。“你怎么帮我请假的?”
“怎么了?”费橙希诧异地看著她一脸不悦。
“怎么了?今天我到组里,每个人对我好得不得了,工作不让我做、开会让我发言,小组那些人还说要让我参加行动!你到底怎么帮我请假的?”
“那不是你想要的吗?”他继续清洗毛巾。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争取。”凤眼一眯,她声音沉了下来:“但是,如果有人多事,替我向上头说话,因而让我的主管改变态度,我绝不接受!”
“总之结果是你想要的,不就好了?”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搞的鬼喽?”若非脖子还痛著,她会揪他过来问个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又没求你替我关说……”
“我从不接受关说,也不帮人关说。”他打开木柜,取出一个小瓶子,“我跟朋友拿了药油,涂了以后可以让淤血散得快一点。”
不是关说吗?辛红怀疑地看著他,“那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呃,抱歉得打断你们。”角落的魏霓远站起身,看著费橙希,“时间不早了,我们约好大家一起吃晚餐的,你还记得吧?”
费橙希微愕,“我们……”什么时候约好了?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关系,那我先带小靛他们过去那家店好了。”这时候还不知道帮忙制造机会,可就枉称好友了。魏霓远微笑道:“你们聊完再过来吧。”
第七章
辛红看著魏霓远、丁氏兄妹先后离开咖啡店,临走前魏霓远还把窗帘都拉上、在门上挂了“休息中”的牌子。可爱的混血男孩最后一个走出去,还从门缝里偷看她一眼,才关上门。
好了.下相干的人都走了。
她转回头,正要继续追问,只见费橙希依旧拿著那瓶药油,显然打算帮自己上药。自动脱下短衬衫,露出里面的深色背心,咕哝道:“别以为你送个药膏什么的,就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答,打开瓶塞,倒了些药油在手里,合掌让药油变得温热后,才抹上她颈背伤处。
她半麻痹的肌肤起先没有知觉,慢慢才感到他指掌缓而轻的动作,将药油推匀,待药气挥发,暖暖热热地渗入肌肤下,教她舒服地眯起眼,理所当然地享受著他的服务,喃喃道:“你动作真熟练,好像常帮人处理这种伤似的。”
他淡淡一笑,片刻后拿过瓶子再倒出些药油,继续做简单的推拿。
在她舒服得快要睡著的时候,才听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位重案组员警在调查对象身边卧底,身分遭识破,在深夜中他向你求援,而正在局里值班的你,一共只有五个人可以调用。五个人绝对无法及时将卧底人员救出,但若等调集到人手,很可能来不及救人。这时你要怎么做?”
她不假思索,直接反应出最佳处理程序:“由一人与卧底保持联系,其他人立即连络相关人员,并向各组请求支援,必要时……”一愣,怒道:“嘿,我刚才是问你用什么理由帮我请假,你别扯开话题!”可恶,已经被他制约了啊!一听他丢出问题,下意识就直接回答了。
费橙希低低笑了,道:“半年多前,我刚升上重案组副组长,同时我的好友,也是我当年在警校的同学,调到组里成为我的部属。没多久,江振达的案子就爆发出来,我们成立专案小组。但是上级受到压力,向小组施压,阻碍我们查案。我不肯放弃,但其他人不敢违背长官的意思,没人敢继续调查。我朋友知道了这件事,想帮忙我,竟然在没有跟组内商量过的情况下,私自潜入江振达身边卧底。”
见他停了下来,她问:“然后呢?”由他渐趋低沉紧绷的声音,她已联想到半年前那则女警殉职的新闻,以及他为何在得悉她擅自行动时,会那样激动的原因了。
“她既然已经潜入,我也就没阻止她,而且这是直接取得情报的最快方法,只要有证据就能抓江振达,上级也不能再阻碍我们。所以我让蓝隶掩护她,在江振达身边卧底。”
他喉头抽紧,困难地吐出:“一个月后,她身分被识破了,立刻向组里求援。那晚我值班,身边只有几个人能调用,单凭我们几个人救不出她,所以我立刻连络人手。但她……没能等到我们。”
辛红转回头,凝视著他。他神色平静,眼底却有压抑的痛苦。
“江振达手脚很俐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明知是他派人下手,却无法抓人。”咬住下唇:“这是我的错。”
她反掌握住他的手,“不,这是江老头的错,不是你的。”
“是我。我判断错误,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去,她不够机警,可我急于得到线索,没考虑到她并不合适担任卧底;更不该在她向我求援的时候,只会打电话四处找人,我该直接去救她,这样她或许就不会……”
“当时连你在内只有几个人而已,你贸然去救人,只会把你自己的命也赔在江振达手上。”是她多心吗?总觉得他的神情不像在谈一个好朋友,像……谈著自己非常珍惜与喜爱的人。试著带开话题:“你说的这些,和你怎么帮我请假的原因,有关系吗?”
“有。”否则他也不必去剖析往事,让自己又回忆起当时的伤痛。“林大哥他们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们也很自责,如果当时他们能抵抗上级的压力,执意办案,也许她就不必去卧底。而当半年后,另一个女警进入组内时,你想他们会有什么态度?”
她不感兴趣地顺著他语气问:“什么态度?”早已领教过那群大男人恶劣的态度,还有别的吗?
“他们会想到半年前的憾事,所以他们一方面努力让案子重开,但对于这个新来的女警,一方面也害怕旧事重演,只好把一堆琐事都丢给她,希望她因为事情太多太忙,就算加入小组,也没空管小组在做些什么,更别提能跟他们出动。”
辛红足足愣了五秒,“——你的意思是,他们冷落我、排挤我、把我当小妹使唤,全都不是为了打压我,而是为了保护我?”
费橙希微笑,赞赏她的聪明,“而你显然不甘于只当个小妹,这点他们也看出来了,所以当我昨天跟他们一提,他们就决定改变对你的态度。”并未提到她混进江家的事,就说服了众人,应是他们也感受到不对劲吧。
过度的束缚,反而让她另觅出路,不如将束缚放宽,至少较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不致有意外发生。
她与他过世的好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开朗活泼、能言善道、相当有自己的见解,而同样都有一点让他心折——越是困难重重,斗志就越昂扬。
最初吸引他的是这一点,而后认识她越多,越发现两人的不同:她更难捉摸、更胆大妄为,他以为混入江家宴会已是她的极限,岂料她神通广大,竟能连络到蓝隶!
当他得知时此事时,是狂怒,是担心,其实也有……激赏,以至于在Pub逮到她时,他分不清是该把她抓来好好惩戒一顿的念头多些,还是狠狠给她一个吻的冲动多些。
而单是这样看著眼前的她,那若有所思的妩媚脸庞,就有种奇异的感觉从心上涌出,逐渐蔓延;即使是和已过世的好友跨越朋友界限的那几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使他目光一停留在她身上便再也离不开,而不由自主地放任这份感觉与她的—颦—笑,不断进驻他的心……
他凝视著她,细细品味著这份陌生的感觉,有些失神了。直到陷入沉思良久的她将视线调向他,红唇轻启,斩钉截铁地吐出——
“我不信!”
费橙希一怔,“不信什么?”
“我困扰了几个月的事,只凭你几句话就解决了?怎么可能?”但他那么受同事们推崇,就算他要大伙一起去抢银行,恐怕也没人会拒绝吧?何况只是跟他们提起这么一点小事?
不甘心啊!到最后,还是靠他解决!
看透她心思,他说:“如果觉得不甘心,就好好努力吧。用实际的成绩证明你值得,那么你最初是如何得到机会的,也就不重要了。”
辛红凤眼一眯,看著他转身在水笼头下洗去满手的药油,“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很好懂。”“好胜”两个字,已足以囊括她个性的一半。
“听起来你很懂我似的。”她轻嗤,“那你倒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费橙希回过身,看著她双手撑在柜台边缘,美艳面孔略带挑衅地扬高,“你在想,一个离职半年的人,说的话居然比你有份量,真是不公平。”
她噗嗤笑了,又靠近他一些。“你真厉害,这也猜得出来。还有吗?”
店内空间很小,而柜台后只容得下一人,她如此靠近,他无路可避。
他也没想闪避,垂眼注视著她妩媚的容颜,颈子上那圈逐渐淡化的淤伤,近距离看来更是明显,“你在想,应该把我脖子掐得也淤青一圈才公平。”
“我度量可没那么小,虽然的确很气你害我今年夏天都得包得紧紧的。”她又笑了,吐语的气息几乎直接拂上他唇,凝视著他深沉的眼,“不过你若要自己请罪,把你的脖子也这样弄青一圈,我倒是无所谓。”
有个好友说过,她的笑容妩媚灿烂,又隐含挑衅的意味,很容易引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挑衅,是一种挑动人心的行为,和挑逗的本质其实是有部分相通的。他是只看见了挑衅,或者出也看见了挑逗?
见他伸出手,她微微屏息,却见他捡起她脱下的衬衫,披在她肩头,“这里有冷气,你会著凉的。”
辛红有些失望,顺著他手势穿上衬衫,“我才没那么虚弱。”
看来前晚在Pub偷吻他,那句“对不起”还真是说对了。他对她无意哪,都近得让他只要低头,就能与她共享一个缠绵的吻了,他却什么都没做。
“以你现在的伤势,我并不这么认为。”他为她整好衣领,大掌顺势覆住她颈后,低问:“你一直仰著脸说话,脖子不痛吗?’
她一窒。那是在帮你制造机会!闷声道:“还好,不至于断掉——”话未完,已被他带有咖啡香的唇封住。
她愣住。他……不是对她无意吗?
他的吻极轻,几乎只算是碰触,而非亲吻,像是怕碰伤了她,只手托在她后脑,以防她颈子不小心使力过度。唇与她的亲密相贴却不放肆,似乎真当她脆弱得不得了,吻得太重就会让她窒息或折断脖子。
若唇能得空闲,她也许会漾出一抹微笑吧;没想到严肃如他,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她细细回吻他,感受他与自己的唇缝缓绸缪,化为细腻的蔓延;没有激情,像只是共舞一曲,在渐趋和谐的舞步中,试探彼此的契合与否。
分开后,她仍闭著眼。
“痛吗?”他的乎始终搁在她颈后,小心翼翼。
她轻摇头,默数到三,才睁开眼睫;看见他表情不变,但向来深沉的眼中,已燎起星般火光。
纵然他长得像个男孩,但那的确是男人的眼神。这让她轻易忍住上回那失控的三个字,嫣然一笑,“你不说‘没关系’吗?”
他一怔,薄唇勾出微笑,“那你得先说‘对不起’。”
“是啊。”她轻叹,倚在他怀中,伸指在他胸口乱划,“自从我学会讲‘对不起’这句话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觉得它这么讨厌,尤其加上你那句‘没关系’。现在这两句话,并列为我最讨厌的‘三字经’。”
他失笑,“这两句话本身……”察觉她的手指开始往他腰际移动,甚至更往下探,他轻抽口气,“没……没有错。”
“对,错的是你。”哇,肌肉比她想像的更结实呢。不过他身躯绷得好紧,显然这等挑逗的动作,对他而言太刺激了,她只得乖乖收住手指,改而勾住他颈项,“所以你以后万一又听到我说‘对不起’,拜托别那么顺口就回答‘没关系’!”
“那我该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只要当作我在胡言乱语,然后——”她妩媚微笑,踮起脚尖,主动吻住他的唇,“继续现在我们在做的事,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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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的是警察?”江振达一惊。
一名手下报告:“阿原查出来的,她不但是警察,而且跟以前的费橙希一样,都待在重案组。那女的还是专案小组成员之一。”
“警察竟然敢直接到我家里来!”江振达来回踱步,目光向站在一旁的男人扫去:“阿隶,费橙希那边有什么清息?”
“咖啡店每天开门营业,跟平常一样。”蓝隶低著头,并未抬起。
那手下补充:“老大,你办生日宴以后那几天,费橙希曾经回重案组,跟他们每天开会开了一个礼拜。”
“开会?都离职半年了,还回去开什么会?”江振达两道浓眉拧起,哼了声,“这小子到现在还不肯放过我,真是麻烦。”费橙希知道太多,回重案组必定是把所知全盘托出,这对他非常不利。
最好除掉他!
江振达想著,正要开口吩咐蓝隶,却见他始终垂眼望著地毯,顿了顿,唤道:“阿隶。”
“是。”
和平常无异的应答,称不上恭敬,至少是顺服的。
江振达凝视著他,“我要你去教训那个女人。我知道你的原则是不杀警察,所以我只要你给她警告,断手断脚都可以。至于费橙希,我要你把他抓来,我有些事要亲自问他。如果他反抗,就杀了他。”顿了顿,“他已经不是警察了,叫你去杀他,不违背你的原则吧?”
“是。”虽感受到江振达的灼灼目光,仿佛要看穿他什么,蓝隶平稳的音调仍是听不出任何波动与情感。
江振达端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似不经意道:“听说你最近常常去Pub?”
他眸光一闪,随即宁定,“是。不过以后不会去了。”
“这样最好。那种地方太复杂,你的身分不适合出入公共场所,自己小心一点吧。”江振达颇有深意地看著他,又道:“你妹妹前两天有点小感冒,我请了医生来帮她看病,现在已经好了。别怪我没跟你提,我是想这点小事不需要特别告诉你,再说,你是我这么看重的人,替你照顾她,也是我应该做的。”
嗤,不过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丫头,他才不想如此重视。不过,也多亏这丫头,才能让他轻易掌握住这个杀手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