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
伊莎点头。
“什麽时候?”
“他昨天来访,正式求婚,而嘉蓓也接受了。莎宝姑妈想在今晚的舞会上宣,但她说必须等你回来。”伊莎皱起眉头。“现在你回来了。等你换过衣服下楼,她就可以宣布婚事了。”
“该死地才会!”他不假思索地道。
伊莎似乎不觉得他的反应有异。“我也是这麽想的。我可以看得出来,嘉蓓并不是真的想要嫁他。或许你可以阻止她,她不肯听我的。”
“我会尽力,”他举步上楼,经过伊莎身边时,扯了一下她的红发。“谢谢你警告我。”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他抵达楼梯顶时,伊莎大声喊道。十五分钟後奈特出现时,他已经用仆人送上来的热水洗好了澡,换上白色丝衬衫和黑长裤,正在刮胡子。“你这也算贴身男仆吗?”他没好气地问。
“没有必要把气出在我的头上,队长。嘉蓓小姐在我们离开期间,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并不是我的错。”奈特自衣柜里取出黑色晚礼服外套。
“你也听说了?”他和奈特之间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也不会试著隐瞒。
“仆人一直在谈论,他们说她打算尽快结婚。”刮胡刀滑了手,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尼克低咒出声。奈特轻笑出声,尼克厉瞪了他一眼。
“这对你是头一遭,不是吗?过去总是女人拚死拚活地缠著你。”
尼克拭去肥皂泡沫,扔开毛巾。“你能够管你自己该死的闲事吗?把我的晚礼服外套给我。”
终於穿著打扮得像个伯爵後,他下楼走向舞厅。在楼梯口,他挥手示意上前迎接他的史维退下。突然,由左方会客厅里传来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循声走过去。嘉蓓和詹纳森单独在会客厅里,而且那个愚蠢的中年胖子正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亲吻她。
好一晌,尼克只能愣在原地。愤怒、强烈的占有欲及原始的嫉妒在心中交战,再一起爆发开来。他抿起下颚,眼里闪动著危险的精光。
他大步走向相拥的那一对。
“这该死地是怎麽回事?”
第八章
嘉蓓认出了那绝对不会错的男音,猛然转身,差点扭到颈子。他回来了!好一晌,她单纯地沈浸在他安然无恙的喜悦里,贪婪地掬饮著他的一切:他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腿完美地包里在黑色燕尾服下,英俊的脸孔紧绷,风暴般的蓝眸里闪动著危险的怒芒。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没有人比得上他的英俊。
第二个则是:我要掐死他!
詹纳森被他的威严和气势所慑,匆忙放开拥著她的双手,害她差点跌倒,幸好她及时抓住张椅子,维持平衡。她将这个怪在尼克身上,厉瞪他一眼。
“爵爷——我的未婚妻——嗯……”詹纳森胀红了脸庞,像个学校男童般结结巴巴,而不是个年届五十的大地主。
“嘉蓓,”尼克不理詹先生,愤怒地质问著她。“你在亲吻他吗?”
“是的,没错。”她坦然道。
好一晌,他们在紧绷的岑寂中瞪视著彼此。
“我们并没有违反礼节,爵爷。你的妹妹已经接受我的求婚……她即将嫁给我。你真的没有必要生气,爵爷。当然,我可以了解你了心想保护你的妹妹……”
“詹先生,”嘉蓓甜甜地道。“我想我们该回舞厅了。”
“噢,当然。”他伸出手臂,嘉蓓挽住他的臂膀,再度瞪了尼克一眼後,就要越过他离开。
“嘉蓓。”他在她擦身而过时,拉住她的手臂。
她低头看著他古铜色的大手握住她白皙的上臂,抬头望向他。
“我想和你说句话,请你。”
“不。”她直率地道,甩脱他的手。她的另一手依旧挽著詹先生,几乎是硬推著他离开房间。
尼克紧跟在她的後面,她彷佛可以感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背。
“嘉蓓小姐,”詹先生闷闷不乐地道。“你的哥哥——或许你应该——我不希望你们兄妹交恶——毕竟,他是你的监护人。”
“他不是我的监护人,”嘉蓓咬牙切齿地道,而後她省悟过来。“我已经成年了。”
“但……”
他们抵达了舞厅,嘉蓓强挤出个笑容。但尼克”跨过门槛,就被宾客团团包围住。嘉蓓挽著詹先生快步穿过大厅,回头瞧见他正在和狄爵爷握手,。牧师和葛爵士也等著和他打招呼;孟夫人和艾太太分别由左、右双方包抄接近。莎宝姑妈也瞧见他了,像艘战舰般朝他驶去。
“哈!”嘉蓓得意地笑了,带著詹先生朝正在当壁花的诗诗走去。她很清楚尼克一脱身就会来找她,她需要个护身符。
“我真的认为你对威克汉爵爷太过严厉了。坦白说,我原以为你很喜欢他,当初……”詹纳森的声音逸去。“或许你们之间是起了龃龉,但那就太过不幸了。你想你能够和他言归於好吗?我想要说服他在今晚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好尽快进行婚事。”
嘉蓓有听没有进,拉著他就要坐下,然而可蕾中途拦截了他们。
“迈克回来了,”可蕾兴奋地道,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她的男伴是年轻的纽先生,正一脸迷恋地望著她。“你和他谈过话了吗?他说他去了哪里吗?”
嘉蓓无暇回答,可蕾已经朝她们的“哥哥”直挥手。威克汉也和她挥手,向身边的人道了失陪,朝她们笔直走来。嘉蓓一向很少生可蕾的气,现在却不由得怨起她了。
“我们真的好高兴你回来了。”可蕾喜悦地对尼克道,踮起脚尖,啄了一下他古铜色的脸颊。他执起她的手,带著她转了一圈,赞美她的礼服。
“一如以往地令人惊艳。”他微笑道,放开她的手。
“谢谢你。”可蕾对他绽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一直很担心你,特别是嘉蓓。你离开之前,应该要告诉我们一声的。”
他似笑非笑地瞄向嘉蓓。“是吗,嘉蓓?”
乐队再度奏起首舞曲。
“噢,纽先生呢?”可蕾道。“这是他的舞。噢,你在这里,纽先生。我稍後再跟你谈,迈克。嘉蓓、詹先生,我先失陪了。”她和纽先生一起离开了。
“要跳舞吗?”尼克站在嘉蓓的面前。
“我不跳舞的。”嘉蓓坚定地道。她必须仰起头,才能够看到他,这样的姿势令她觉得屈居劣势。
他显得不耐。“你当然跳的。”
一旁的詹先生睁大了眼睛,轮流看著他们两人。“噢,她不跳舞的。我邀请过她许多次,而她的回答总是一样:“我不跳舞。””
尼克眯起眼睛。
“你真的想要跳舞?”嘉蓓抢在他用锐利的辞锋屠杀詹先生前问。
“是的。”
她绽开笑容,转向坐在左方的诗诗。“威克汉说他很想跳舞,”她故意提高音量,让周遭的人能够听到。“当然,我没有办法跳舞,但或许你……”
“我很乐意。”诗诗迫不及待地道,站了起来。
尼克被困住了,无法拒绝。他朝嘉蓓抛过去个杀人的目光,微笑伸出手给诗诗。嘉蓓笑看著他们走开。
“我们去拿些点心吧?”她问詹纳森。点心放在餐室,她打算在威克汉跳完这一曲前,离开舞厅。
“如果你口渴,我很乐意为你端杯鸡尾酒过来。”詹纳森站起来。
“噢,我和你”起过去。”
不幸的是,莎宝姑妈半途拦住了他们。
“威克汉能够赶回来真是太好了,”她对嘉蓓道。“我相信他绝不是有意错过可蕾的舞会。我和他谈过在今晚宣布你和詹先生订婚,他说他很乐意。但坚持先和你谈过,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噢,你真的很幸运,嘉蓓,有个如此体贴的哥哥。大多数的兄长不会这麽关心妹妹。”
“因此他才坚持和你说话,”詹先生道,显得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你真的该尽快和他谈谈的,”他望向莎宝姑妈。“我想在六月举行婚礼。莎宝夫人,或许你可以提供我意见……”
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夏天结婚的优缺点,但嘉蓓对此毫无兴趣。突然,她感觉到背後彷佛芒刺在背,转头瞧见尼克朝她大步走来。他的眉头紧皱,不悦的蓝眸迎上她。嘉蓓抬起下颚,认命地站在原地不动。
“别再一副横眉竖目的样子,你会将场面闹得很难堪。”她在尼克来到身边後,不悦地道。
他的笑容了无笑意。“如果你再尝试躲开我,我保证会将场面闹得远比你想像的难看。”
詹先生转头看到了他。“噢,爵爷!莎宝夫人和我正在想,你或许会愿意代为宣布我和嘉蓓小姐的婚事……”
乐队奏起了首华尔滋。尼克望向她,嘉蓓的心一沈,立刻知道他的意图。“我想这是我的舞,嘉蓓,”他坚定地道,大手环住她的腰,暗示绝不容许她逃脱。他望向詹先生,简洁地点头。“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决定。”
他几乎是硬拖著她进入舞池。
“你或许可以解释一下。”他不悦地问,带领她跟随音乐起舞。
“我不欠你任何解释,”她的语气冷如冰。“你似乎忘了,你并“不是”我的哥哥。”
“不,”他的眼里光芒闪动。“我绝对没有忘了这一点。”
他语气里的暗示令她的脸红透了,而她更气他竟能如此轻易地让她受窘。
“你是猪!”她咬牙切齿地道。
“你为什麽亲吻詹纳森?”
“我有不能亲吻他的理由吗?毕竟,我们订婚了。”
他的手握紧她的,带著她转个圈,迫使嘉蓓只能紧攀著他宽阔的背。她由眼角的馀光瞥见她的金色蕾丝裙摆拂过他的脚,她太过生气得甚至没有察觉到她正轻盈曼妙地跳著华尔滋,伤脚毫不费力地支撑著自己。
“你该死地才会!”他的眼神冷若蓝冰。
“你在嫉妒,”她无法置信地道。“嫉妒詹先生。”
说完後,她笑了。
那对蓝眸里燃著火。一晌後,他严苛地道:“假设我确实是呢?我认为你已给了我这个权利——也或者数天前你赤裸地躺在我的床上,纯粹是我的想像?如果是如此,我道歉。”
嘉蓓张大了嘴巴,随即又紧紧闭上,体内的怒火沸腾。
“也因此你消失了整整三天,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她虚假地微笑道。
“因此你才和詹先生订婚,为了教训我一课。是这样吗?”
“你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我离开的期间,你很担心我吗,嘉蓓?”他的表情是嘲弄的。“可蕾说你是的。”
嘉蓓僵直著背。如果可以,她只想掉头离去,将他留在舞池里。但她根本无法挣脱他的箝制,而且那会在众目睽睽下闹得极为难看。
“你是这麽认为的?”她也以嘲弄的语气回答。“我毫不惊讶。我想我们已同意你经常会过度自负。”
“我认为是的,你这次会使性子是因为你发现你已经疯狂地爱上了我,甜心。”
嘉蓓感觉像在众目睽睽下被脱个精光,无所遁藏。他的指控就像利刃般插入她的心口。在他夺走她的贞操後,他竟能不留只字片语地离开,而後以嘲弄的语气喊她“甜心”……
她想起了卫尔子爵夫人的香水信笺。毫无疑问的是,卫尔子爵夫人也同样疯狂地爱著他。
或许还有其他许多女人。
这项认知令她心寒到了极点。
“你令我想吐!”她冰冷地道,不假思索地出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舞厅内,原本嘈杂的谈笑声突然变得静肃无声。他停下脚步,放开她,以手轻抚脸颊。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留下的红色指痕。
宾客们开始窃窃低语。她环目四顾,发现到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他们周遭的人全停止了跳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们。其他人也陆续跟著停下来,纳闷发生了什麽事,连站在舞厅边缘的人也在伸头张望。嘉蓓瞥见可蕾和其他人一样张望著,脸上困惑不解。在舞厅的另一端,莎宝夫人一脸的惊恐,詹先生则张大了嘴巴。
人们的窃窃低语声更大了,夹杂著一声声的惊喘。
嘉蓓不再望向那个害她出丑的男人一眼,转身奔离了舞厅。
“嘉蓓。”他沙哑的低唤传来。
尼克——他当然会追上来。
但她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了。
出了舞厅後,她转向仆人专用的楼梯,快步下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花园的。绝望和过度震惊麻木了她的心绪,令她无法思考。
毁了!她彻底地毁了。
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尼克在内——因为自己的愚蠢。但话说回来,她提醒自己,这一切打一开始就不是她的。来到伦敦後,她们一直活在借来的时间里,现在时间已经用罄了。
就像尼克一样,所有的一切——舞会、华服和灿烂眩目的社交界——全都只是虚幻的月光和海市蜃楼。
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它能够持续这麽久已经是奇迹了。
她盲目地走在幢幢的林木暗影间,舞会的音乐声和人语声隐隐隔窗传来。毫无疑问,莎宝姑妈已指示乐队继续弹奏,并正在竭力消毒她酿出的丑闻。
一切都太迟了。
她正在注视灯火辉煌的宅邸。毫无预警地,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原以为是尼克逮到了她。
但她所看到的却令她的膝盖虚软,嘴唇乾涩,心跳加促。
一把手枪比著她的心口;她望进了一张熟悉的狰狞脸孔。
“看来我们又在月光下重逢了,亲爱的嘉蓓。”
嘉蓓认出了特维恩的同时,也听到了尼克的叫唤。
“嘉蓓!”
特维恩用力箝紧她的上臂,她吃痛得惊喘出声。
“安静!”特维恩冷酷无情地将她拽向他的胸前,掐住她的喉咙,轻轻施加压力,暂时切断她的呼吸。
嘉蓓抓著他的手臂,感觉到枪口改而抵住了她的额头。她甚至无法尖叫求救,冰冷的恐惧窜过了她的脊椎,她的脉搏狂跳。
“嘉蓓!”
尼克朝她走来——或许是听到某种声响,或者是被直觉所牵引。特维恩拉著她退到林木的深处,淡淡的月光照亮了花园的正中央。嘉蓓艰困地吸气,但她更加为尼克担心、恐惧。
“嘉蓓!”
他看到她了——或许是捕捉到月光映著她的金色礼服裙摆。他快步朝她走来,明显地没有看到特维恩。
嘉蓓想要大声叫喊,却没有办法。她的掌心汗湿。
“老天,嘉蓓……”他的声音沙哑。
“哈!”特维恩得意地道,推著嘉蓓离开隐身的树丛。他的手依旧箝制著她的颈项,手枪比著她的额头。
尼克倏地停住脚步。他望向嘉蓓,然後是特维恩,蓝色的眸子冷如冰。
“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