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微皱眉拉开帘子。
「老爷,前边好像有点异样。」
「带几个人过去看看。」王员外对家丁说道。
家丁还来不及答应,猛地听到那声咆哮一下子就近了许多,他望过去,只见前方林子里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魁梧高大的老人,见他须发皆白,怒张着如铜铃般的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们,而他的目光很混浊,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撕裂了,迈着大步向他们走来。
王员外吓了一跳,掀开轿帘下轿,眼见那老人已朝他走过来,赶忙抱起拳道:「这位老人家……」
「杀了你们!统统都杀了你们!」老人怒喊一声,双手一劈,两个家丁连哼都来不及哼,双双仆地,接着他又随手拎起两个,像拿着二个纸人一样互相把头一撞,又有二人头破流血而毙命。
众人立即尖叫起来,王员外吓得双腿发软,一转眼就钻到马车下面避难。那老人似乎也不把他当目标,只是抓一个是一个,他的武功奇好,虽然人群四处逃窜,但都被他轻易地抓回来,出掌一劈,随即气绝。
他杀得发狂,眼睛血红,彷佛在他眼里这些都不是人,而只是供他发泄的动物,他一边杀,一边狂吼狂叫:「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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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满地都是尸体,浓稠的血把遍地枯黄的草都染得通红,只剩下马车底下瑟瑟发抖的王员外和三辆不住抖动的马车车厢。
老人身上布满鲜血,破衣衫上都凝结了血块,头发和眉上也都有。他似乎还未解恨,又捞起一具尸体,不住地狂打。「魔鬼!所有的魔鬼!我要你们不得好死!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老爷子!老爷子!」几个少年飞奔过来,看到一地的尸体,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有几个胆小的还转身就跑,少年中间也有小虎、小豹和小武,鼓起勇气走上前两步,「老爷子!你冷静一点!有话好说!」
老人似乎听到声音了,扔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奇怪地侧侧头,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他的眼睛发出寒光,像是一头饥饿的狼见到猎物般,站起身向他们逼近,喃喃地说;「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少年们皆吓坏了,都没命地跑,小武说:「我去叫韩姑娘!」然后也转身狂奔。
小虎、小豹不敢跑,也来不及了,因为老人已经走近他们,随手就把他们拎起来,左瞧瞧右瞧瞧,污浊的脸上有着狰狞的笑。「嘿嘿,小娃儿,我喜欢!我也有过一个小娃儿!」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慈祥表情,彷佛突然沉醉在某个温暖的记忆之中,还;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令他血迹斑斑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怕。
小虎一动也不敢动,牙齿打颤着试图唤醒他:「老爷子,我是小虎,你认错人了!老爷子,韩姑娘在家里等你,快回去吧!」
「家?家?」老人愣愣地重复,脸上的笑意更浓,「我有……家!有个娃儿!你错了,娃儿是男的,不是姑娘!」
小豹忙说:「是是,是男的,在家里等你呢,你快回去吧!」
「家,家在哪里?」老人恍恍惚惚地,突然眼珠突凸,仰天狂吼,「我要报仇!杀人的老天爷,啊--」
他双手一扔,两个小孩都被他扔飞出去,幸亏他们有一点武功底子,没有当场被摔死,但手脚也断了,鲜血直流,不能动弹。
咚的一声,一辆马车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原来是王员外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老人立即听到,猛地回过头,盯着那三辆盖得严严密密的马车,马车中都是王员外的家小,此刻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以致整辆车都在震动。
「都杀了你们!一个都不留!全部杀掉!」老人疾步走过去,抬脚就踢,车厢被踢翻在地,里面传来女人孩子的尖叫。
他扯起轿帘,撕得粉碎,车里滚出一个胖胖的妇人和一个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妇人双手牢牢地抱着孩子,声嘶力竭地哭道:「救命啊!快来救救我的孩子!天哪,救命啊!」
「救命?喊什么?有人会救你们吗?」老人一把拎起她的衣领,扯着她的头发,「老天爷早就瞎眼了!没有人性、没有是非,统统都该杀!所有人都要死!」
妇人被他扯着头发和手脚,忍着痛对身下的孩子说:「快跑!赶快跑!娘替你挡着!」
可小男孩哪还有力气跑,只是不停地哭。
老人抬手一掌,只听妇人闷哼一声,七孔流血,双眼犹睁得大大的。
「啊--我和你拼了!」躲在马车底下的王员外看到此景,怒气攻心,突然像发疯的叫了一声,挺身而出,「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我在这里,有种就来杀我!」
这一激,果然激得那个老人暂时忘了还有个孩子,转过身直盯着他,「原来还有一个!统统都杀掉!一个也不留!」
王员外双腿乱抖,但为了孩子硬是站着,一边拼命地对地上的男孩说:「小彬!快跑!」
但男孩才五岁,早就吓晕了,倒在母亲身上一动也不动。
老人已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掐向他的脖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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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小武通知的韩潮汐匆忙抵达,一见此番骇人景象,她随即欲上前搭救。
「爹、爹--」韩潮汐飞一般地奔过来,瞬间扑过去搂住老人的腰,用力地拉着他,「爹,你不要这样!潮汐求你!醒醒吧!爹--」
但她的力气根本不敌老人的蛮力,老人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右手仍用力掐着王员外的脖子;而王员外早已满脸涨得通红,双腿离地,发直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飞掠过来,随着一声清喝,老人的虎口突然发麻,手不由得松开,王员外跌落在地,而老人也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冷冽的掌风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洛羽站在他们中间,他的脸上充满厌恶的怒气,双眼瞇了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原来是你!京城上百条人命的凶手!」
他边说边扬起手,手上拿着一把洁白的象牙折扇,划了个弧形,缓缓地道:「潮汐,妳走开!」
「不要!不要杀我爹!」韩潮汐死命地抱着老人,泪如雨下,「洛羽,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爹是好人!他只是发病胡涂罢了,他是很善良的!我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
而刚才如野兽般发狂的老人此刻却安静下来,魁梧的身躯直挺挺地站着,混浊的双眼也愣愣注视着前方,他似乎在看着洛羽,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他的眼定定的,嘴里轻声含糊地说:「娃儿,我的小娃儿!」
「潮汐,妳走不走开?」洛羽怒声道。
「我不走!除非你把我杀了!不准你杀我爹!」韩潮汐仍任性地挡在他们中间,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洛羽,我求你,爹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他什么都不做了!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只要你把医好,他什么都不会再做了。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小武,你们把潮汐拉开!」洛羽的语气没有一丝的妥协。
小武犹豫了一下,终于向几个少年挥挥手,上来拉住韩潮汐。
韩潮汐反手就是一掌,「走开!」她抬头看看老人,只见他刚刚的戾气似乎已消失,侧着头,像个好奇的孩子般定定地看着洛羽。
「洛羽你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怎么可以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老人?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你杀了他也没有用,你答应过我,你会医他的,你什么都不会过问的!」她泣不成声,转身抓着他的衣角,哀哀地求着,「我们回去吧,回去再说!」
「潮汐!」洛羽痛心地看着她,「妳应该比我更清楚留下他的危险性!这是人命啊,他这样滥杀无辜,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罪不可赦的!妳没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罪不可赦!可他是我爹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你相信我,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过他这一次吧!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而已。」
咚的一声,老人突然身子一矮,晕倒在地上。
韩潮汐停止了哭泣。
洛羽只好把扇子放下,他虽然愤恨,但也无法对这样一个晕倒的老人下手。
几个少年上来把老人抬了起来。
洛羽弯腰把韩潮汐扶起,她感激地望着他,眼睛红红肿肿的,这一天她哭了太多次,连声音都哑了,他的心一软,也不忍苛责她,抚一下她的头发,轻声说:「先回去吧。」
他们转过身,发现地上的王员外口吐白沫,刚才洛羽只顾要杀老人,没有注意到他,连忙蹲下把他的脉搏,却已回天乏术。
洛羽的脸色又变得难看,只见王员外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瘀痕,喉咙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似乎有话要说。
洛羽把内力稍稍输进去一点,终于让他缓过一口气来,嘴唇微张,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想起来了!他……他是神医……杭州……神医世家……」
说完这几个字,他头一垂,就此气绝。
洛羽回头看了韩潮汐一眼。
她立即把头低下,心虚地不敢回视,又是一条人命!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一想到要让爹死,她就宁可被天下人骂,也要保住爹。
他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把晕倒的小男孩抱起,掀开另一辆马车车厢,里面蜷缩着一对男女,不住地发抖,看来也是王员外的家人。
「现在没事了,你们快走吧!」洛羽把男孩抱给他们。
旁边的韩潮汐眼泪汪汪地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车中的两人恐惧又憎恶地看着他们。
秋风瑟瑟,空气中充满浓浓的血腥味,和着风声,犹如呜呜的悲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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刿山山顶,灯火通明。
老人已经被安置在床上,身上的血渍被擦净,露出慈祥的脸。银白的须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静静的熟睡着,彷佛刚才那一场血腥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韩潮汐趴在床头,眨也不眨地看着床边的洛羽,他正在为老人把脉,她的眼神期盼且热烈,好几次心急地想开口询问,但还是忍着不打扰他。
许久以后,洛羽才放开手,眉心深锁。
「怎样?可以治吗?爹的病不严重吧?」
「我不能肯定,但要治好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况,就算严重,他难道就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他冷淡地说。
她喃喃地申辩:「爹很久没有这样了,不知道最近为什么突然频繁起来。我想只要我们都好好地陪着他,安静二三个月不成问题的;何况现在有你,说不定还没等他发作你就把他治好呢!」
「我可没有这么乐观,不过,如果妳要我医也可以,但一切要听我的。」
「你说你说。」现在不管洛羽说什么,韩潮汐都会答应。
他转向一边站着的几个少年,「你们明天就下山,到铁匠铺打四根粗铁链,记住,一定要很结实很粗的那种!还有,收拾一间干净的小屋,让他单独地住着,把门的尺寸量好,也送到铁匠铺,让师傅照着做一扇结实的铁门。要快,马上送上山来!」
他说到一半时,韩潮汐的脸色就变了。
「你……你要把爹锁起来,为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爹平时一点都不会伤人,你不相信我吗?你把他关起来,那不是和关犯人没两样?你……」
「难道他还不是犯人?」洛羽冷然地反驳,「他现在比许多犯人都更加的凶残!潮汐,如果妳再这样姑息养奸,不肯合作,我马上把他送到衙门去!」
她咬着牙,「你好过分!」
「不是我过分,是妳太自私了。妳这种盲目的孝顺,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他忿然地扔下这句话,就扔下她自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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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拿了一壶酒,独自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必须好好地想一想。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查的案子突然之间真相大白,凶手虽然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是个疯癫的老人。而因为韩潮汐的眼泪与哀求让他犹豫了,所以他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把凶手除掉,这中间的复杂情绪连他也说不清,他只是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把老人的病治好了,他该怎么办?放任或者晓以大义?如果他选择了后者,是能够对得起无数的受害者;但韩潮汐一定会恨他,他们会从朋友成为仇人!
洛羽用手指揉着发胀的额头,眼前自然地闪过韩潮汐明媚的笑脸与搞怪的神情,怎么甩也甩不掉: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这个小姑娘在自己心里竟然已经占了重要的位置,她倔强、任性,甚至无理取闹,可是她今天哭的时候,他却把这一切都忘掉了,只想好好呵护她。他知道她开朗的外表下其实很渴望温暖,所以才会那样放任她义父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不忍心把他关起来,导致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正义与感情冲突得如此厉害,让他不知如何选择,他一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尽量让每件事都没有一点点的瑕疵,竭力地保持自我,希望将来可以不要有遗憾;而韩潮汐,却像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
饮完最后一口酒,他站起来,此时月亮已西斜了,再过一、二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冷、最静默的时刻,纵然有酒的暖意,还是让他感到很寒冷。信步慢慢踱着,他想到那个几乎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老人,自己痛苦麻木着,也给别人制造着无尽的痛苦,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呢?
不知不觉地,他来到后院,月光如水,淡淡的笼罩着大地。老人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到韩潮汐蜷伏在老人的床边,用手枕着床沿,双目紧闭,已经睡着了,
洛羽走了过去,看到她睡得很不安稳,他碰了下她的手,竟然冰冷异常,看她用力地蜷着身子,眉心微微皱着,看来是不胜寒意。
这个傻丫头真的不要命了,白天又哭又闹已经耗尽体力,晚上还要受自来深秋寒意侵入骨髓的折磨,她在这里睡上一晚,不生病才怪。
洛羽弯腰把她抱起来,用自己的体温把她包裹住,他发现才几天时间他已经二次把她抱到床上去了。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过的,是否也像这样一发生事情就不管自己?借着月光看她泪痕未干的小脸,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用脸贴着她的黑发,心,是陌生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