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又该用何种心情来面对这个丑陋的事实呢?我又要如何的隐藏我的痛苦?
痛苦,是的,是那种逃不开、躲不了的煎熬,我没法子令自己忘记这赤裸裸的羞辱,就如同我无法屏住呼吸,不去呼吸空气般的艰难。这种痛苦远比肉体上的痛为甚,像是肉中刺、心头针,总在我不经意时,悄悄地扎一下,然后在持续的痛苦中隐匿不见,却在痛楚已逐渐消退之际,继续肆虐。
“美纹,我好累。”幽幽地望着星月无光的天际,映蝉将头柢在窗框上,疲倦地叹着气。
“累的话睡一觉就会好,我担心的是你受得了这个打击吗?”踱到映蝉身畔,美纹严肃地盯着她。
“我……美纹,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半的我想要忘记这件事;但另一半的我,却分分秒秒地提醒着我:我的未婚夫,他竟然要和别的女人一起殉情,时间就在我们婚礼的前一个星期……”闭上眼睛,映蝉皱着眉,痛苦地低声说道。
大感意外地霍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美纹摆动着她如鸭子般的身躯,“我的天,映蝉,发生了这种惊天动他的事后,你还要嫁给他?”
看到映蝉无言地点着头,美纹的声音更是高了八度。
“你疯了你?不提他跟那个叫张如苹的学生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光拿他搞什么殉情的事,就可能让他丢掉饭碗了。何况,你最好考虑清楚,我们真是是个小地方,任何丑闻都只会历久弥新的流传下去,不会有结束的一天,除非你打算离开这里,否则这些流言会跟着你入葬的。”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苦笑着低下头,映蝉对美玟所描述的情况,她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她又怎么能告诉美纹,这只是件权宜性的婚姻!
“既然知道了,你还要往火坑里跳?”
面对美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映婵只能沉默以对。
“唉,映蝉,我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而已,你已经陷得这么深了。记不记得我说过的:女人是最笨的动物,死心塌地爱上个男人之后,做牛做马、吃苦受累都甘愿。那时候你还笑我太疯狂,现在尝到这滋味了吧?”
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映蝉在泪光中拍拍美纹的肩头。
“哼,看你这样子,我要是再说下去,就显得我太不厚道了。总之,我要去做产检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祝你好运。”无计可施之余,美纹气呼呼地捧着肚子嚷道。
看着美纹像阵风似的跑出去,映蝉盯着熟睡中的刍荛。祝我好运?是的,我非常需要好运道!
客厅的咕咕钟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声,枯坐在刍荛床畔的映蝉,仍似尊泥雕塑像般的呆在那里。她的长发随意地用条黑绒丝带束拢而垂在脑后,侧着脸地凝视窗外的夜色,她坐得如此挺直,两眼眨也不眨,若不是因着她胸口浅浅的呼吸起伏,真要令人错以为她只是尊精工瓷像。
床上逐渐有了动静,吟哦着揉着眼睛,刍荛如同一夜酣眠后苏醒般的伸着懒腰,在看到渐明天色中的映蝉时,他似乎大感意外,半撑起自己身子倾向映蝉。
“映蝉,你怎么啦?”习惯性他伸手抚摸着映蝉最近愈见瘦削的脸颊,他温柔地问道。
“你醒过来了?”虽然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他,但一触及他温暖的眸子,映蝉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你在这里坐很久了?”看着钟面上的萤光数字,刍荛讶异地扬起了眉,“现在……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咦,那我岂不是白白的睡掉一天了!”
“你只打算睡一天而已吗?”转过头来正视他,映蝉的心又开始纠紧,她闭上眼,任早上那幅交缠的人体画面,一再地在眼前回绕又回绕。
“唔,我原先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看看映蝉柔弱无骨的手掌,刍荛愉快地想着原来的想法:他想在恢复些体力之后,驱车去接映蝉下班,将他带着的玫瑰献给在他生命中愈来愈重要的映蝉,吃顿简单而罗曼蒂克的晚餐,再陪着她去挑婚纱。
这个念头已在他脑海中演练许久,正因为映蝉之于他是如此的重要且特殊,所以他几乎连见面时该说的话,都已在心里默诵多次,可说甚至连呼吸都要重新练习了。
但我竟然睡掉了这计划已久的演出……想到这里,刍荛无奈地笑笑,伸手将映蝉的颈子揽了过来,让彼此的额头贴在一块儿。
“映蝉,我承认自己原来的打算并不是这样,但我把它搞砸了!不过我保证,我会补偿你的!”爱意浓稠地轻轻吻着映蝉的鼻尖,刍荛丝毫没有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常僵硬和沉默。
“伯公送进加护病房了,明天早上七点家属可以进去探视。”微偏着头闪开他的亲密接触,映蝉以不带感情的语调平平地说。你到现在还要如此的戏耍我吗?在你决意与别的女人殉情之后,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哄我?
垂下眼帘沉吟了几秒钟,当刍荛再次抬起头时,眼底混有浓郁的哀伤和孤独,“是吗?我希望他能熬过这一次……映蝉,留下来陪我,好吗?”
正要走出房门的映蝉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直视着朝她伸出手的刍荛,久久都没有移动地伫立在那里望着他。
窗外没有月光,只有远处微弱的路灯小束的亮光,站在门前的映蝉,脸被大片的黑暗所吞噬,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映蝉,我需要有人陪我度过今晚,好吗?”从没有过的恐慌占据着心头,刍荛几乎要承受不住心里的落寞,恳切地望着几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的映蝉。
“你希望是我吗?”自嘲地扁扁嘴,映蝉淡淡地问。
“我希望,我恳求上帝,在我生命中的永远都是你。”近乎虔诚地向她走去,刍荛轻轻地搂住映蝉,拍拍她僵直的背脊,“映蝉,我爱你。我爱你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遇到如此令我沉溺的感情,但是你出现后,所有的以为都消失了。映蝉,我再也没有办法比爱你更多一丁点儿的去爱别的女人……”
想起张如苹那含怨带恨的眼光,映婵闭上眼依偎在他怀抱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但思绪总不由自主地溜到那令她血液为之冻结的一刻。
仰起头承受他充满爱欲,带有侵略性的吻,映蝉眼底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我……我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你了,但这究竟是我的幸或不幸呢?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件丑闻,或许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真会自以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吧!
但现在,从云端直坠入地里坑洞的我,却丝毫不能减少一分对你的爱意,还贪婪的想拥有你的爱……而最可笑的是,即使明知你是虚情假意,我却如饮鸩止渴般的不能拒绝……
无视于映蝉的沉默以对,渐渐地刍荛的吻愈来愈热切,全身感官都被那股高涨的情欲所主宰,在彼此浓密的喘息声中,映蝉的冷淡被刍荛解释为矜持,而她的迷惘神色,更激起刍荛雄性动物的征服欲念。
喃喃地吐露出一连串的异国语言,全然不明了映蝉此刻的愁肠千结,将映蝉抱到床上,刍荛一面在她耳畔至颈肩之间,留下一长串热情的印记。
定定地望着刍荛焕发出奇异神采的脸庞,映蝉淡淡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刍荛,我爱你,所以这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根本无暇细思她话中的含意,刍荛如获得鼓励似的,迅速地用他漫无边际的热情堵住映蝉的唇,将彼此都卷进开天辟地以来,最原始也最和谐的奏鸣曲中。
第七章
黎明又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眨眨眼望着用两条臂膀将她围得紧紧的刍荛,映蝉心陡然地下降。天亮了,现实又不请自来的切进我们的世界,无论我怎么逃避都没有用,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叹口气地轻轻将他横陈的手臂移开,把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挪走,如释重负地溜下床,背着刍荛正要溜到浴室之际,冷不防被自后头抱住,吓得她尖叫连连。
“嘘,还这么早,你要到哪里去呢?”青涩的胡根来回地在映蝉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红肿的刮痕。
“我……我们准备到医院去了,加护病房的会客时间规定得根严格,如……”期期艾艾地说着话,但映蝉发现自己很难专心地说完,甚至当刍荛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之后,她连脑子都开始涣散,支吾半天也连不成句子了。
“我知道,但现在才五点多,我们还有很充裕的时间。”胡须在映蝉脸庞上耳鬓厮磨一番,刍荛轻而易举地,就将映蝉诱拐回是夜激情过后的褥被之间。
“可是,刍荛,我想……”映蝉做着最后挣扎道。
“嘘,什么都不要想。映蝉,什么都不要想……”
随着屋外的天色愈来愈明朗,小小卧房内的温度也急速升高,在一波波欲望推动之下,映蝉只有紧紧地攀着刍荛,任混杂着悸动与极度欢愉的颤动,一次次地冲击着自己全然迷失了的感觉,但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滑落……
哼着歌地开车,刍荛不时会趁红绿灯之际,牵起映蝉的手,亲密地在她掌心内流连不去的吻得令映蝉脸红心跳不已。
“刍荛,别这样,路边的人都在看了。”不自然地拢拢长发,接过了刍荛在短暂的红灯时刻,冲到花店所买的那朵长茎玫瑰。
接触到路边那些猜忌又好奇的眼光,映蝉黯然地垂下头,心里明白他们的指指点点背后所代表的意思。看来,昨天那件事,怕不已传遍整个小镇了。
“就让他们看吧!映蝉,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如此的爱你,你是上帝所赐给我最好的恩典。”拉过映蝉的头,想要给她最深情的吻,但映蝉却偏过头去,使那个吻旁落到她颊上。
对于映蝉低垂着头玩自己手指的小女儿态,刍荛只是用饱含宠爱的眼光看了看她,随即将车驶离流量稀少的街道。
渐渐地,刍荛也察觉异状了。医院里走动的人们,甚至连停车场向来和善的管理员,以及多桑的主治大夫和总是笑语盈盈打着招呼的护士小姐们……全部用那种混着鄙夷与不满的目光,不屑地盯着他。
但对于低着头的映蝉,他们却都如此亲切地握握她的手,或拍拍她单薄的背,有的人甚至一个箭步的冲过来,非常热烈地拥抱着映蝉,而那些温馨友好的气氛,却都在转向他的一刹那,变得冰冷又厌恶。
“医生,我多桑他……”拦下行色匆匆的主治大夫,刍荛看映蝉以轮椅推着皮皎苗进加护病房,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扬先生,映蝉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
“映蝉?不,你一定是哪里误会了,我爱她、宠她、疼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故意去伤害她?”刍荛感到啼笑皆非地反驳着这位有名的心脏科医生。
“哦,根据你昨天所演的那出戏看来,我倒很怀疑你的言行是否一致了。我没想到今天映蝉还愿意跟你一起公开露面,这除了证明她的修养很够之外,更显示出你的混帐!我一直把你当子侄辈看待,没想到你却做出这等事,枉费你读了这么多书!”
劈头来顿夹枪带棍的斥责,令刍荛莫名其妙地杵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而看他一直没有反应的样子,医生更是气得就要拂袖而去。
“医生、医生……抱歉,我实在听不懂你的意思……我相当确信自己是个言行一致的人。昨天演的戏?我不明白,我……”拉住了医生宽大的白袍,刍荛困惑极了。昨天我明明在家睡过了一天……
冷冷地盯着他看半晌,医生一言不发地拿起收在腋下的报纸,抽出其中的一张,粗鲁地塞到刍荛怀里,然后没好气地快步离去。
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般,刍荛诧异地目送医生走远,这才漫不经心的想要进入加护病房,一面好奇地打开报纸——
报纸上头的照片和标题,立刻使他加五雷轰顶般的呆住了,他收回刚跨进加护病房的脚,就近找了张椅子,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乎布满整版的新闻,“狼吞虎咽”地看完。
抱着头,刍荛百思不解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面对旁人猥贱的轻视眼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是所为何来。
师生畸恋,相约殉情获救
斗大的标题阴魂不散的在眼前扩散着,沉着脸地走进加护病房,他来到细心地为多桑抽着痰的映蝉身后,在她结束工作之后,由后面圈住她,将头枕在她颈间。
“我爱你。”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但映蝉却只是拿起棉花棒帮老人清着鼻孔流出的涎液,没有回答他。
心愈来愈冷,刍荛用力地扳过映蝉,清楚自她眼底读到了绝望的讯息,他无言地看着两位各有所思的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即往外跑去。
看着刍荛的样子,映蝉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阻止自己哭出来,昨夜的契合在这一刻全部破灭了,只剩下苦涩如山洪爆发似的将自己整个地灭顶。
“映婵啊!刍荛急急忙忙的上哪儿去?”睁着严峻的眼,扬皓笛虚弱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
“他……他要赶到学校去上课。”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心事,映蝉依然为他找着借口。
“噢,是该认真工作。你们的婚事办得怎么样了?我看,我也没法子去喝喜酒,你们就好好的热闹热闹吧!我已经把遗嘱交给刍荛了,皮家大宅另一半的产权也是,以后皮家大宅就交给你们了。”抚着因咳嗽而刺痛的胸口,扬皓笛微喘他说。
“伯公……”望着老人殷切的脸庞,映蝉胸口一阵哽咽,重重地如被巨石堵住了。
“映婵,你伯公说得对。唉,你推我回病房吧!大哥,护士小姐又要来赶人了,我先回去啦!”摸扬皓笛的手,皮皎苗揩揩眼尾,感慨地拉拉自己的点滴管。
“兄弟,你难过个什么劲儿?我都还没病到那种程度哪!”不以为然地推推弟弟,扬皓笛佯怒地斥道。
“我知道,大哥,那我先回去了。”招招手要映蝉推轮椅,他依依不舍地朝扬皓笛挥挥手,喟然地离去。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刍荛任车如脱柙猛虎般地往前疾驰,在紧急煞车声中,他用力地拉起手煞车,在学生们讶异的眼神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教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