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人满意地下了结论,接着拿起刀叉,以一贯的优雅姿势开始进食。
第三章
由于是几近天明才沈入梦乡,丁秋柔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正当中。刺眼的阳光趁着窗廉被风吹开时,闯进房里,惹得她频频皱眉,挣扎着睁开似已胶着在一块儿的上下眼皮。
丁秋柔一向在清晨六点钟起床,然而,对今天的例外,她却没有过于在意。事实上,她没心思去想这些琐事,那个男人冷峻傲然的脸庞不断在她眼前晃动,甚至在她好不容易入睡之后,溜进她的梦中骚扰她。
丁秋柔懊恼地叹息,往后一倒,又躺回床上。为什么呢?她想着,为什么她会一直想着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那个大块头真有那么特殊吗?
是的,她承认一看见那家伙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但她从小就和三个堂哥以及堂哥们无数个砍儿们玩在一起,什么样奇怪的男性她没见过?那个人怪、名字更怪的保镳没道理会让她如此耿耿于怀啊!
要说外表嘛,他长的是还不坏,轮廓深刻有型,体格也壮硕而毫无赘肉,神情更是十足的酷哥模样。可是,那又如何?她的大堂哥也有明星一般俊美的轮廓;二堂哥的体格可以媲美阿诺史瓦辛格;小堂哥则是酷毙了,总是被大学里的女同学追着跑!所以,她很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因为那家伙显眼的外表,才变得这么怪里怪气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丁秋柔突然决定不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否则无眠的夜晚可能还会持续下去。她伸展双手,扭转、扭转脖子,接着,掀开被子下了床,到与她房间相连的盥洗室梳洗。
她穿上衬衫和牛仔短裤下楼,客厅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也不见任何人影。大家都到哪儿去了?她皱起鼻子,爸妈为什么没有上楼叫她起床吃饭?
下一刻她就记起来了。爸今天要搭机到香港去,妈一定是送行去了,顺便带了大厨去采买食物。
哈!还说什么她有生命危险呢!留下一个老园丁和一只大胖狗能保她长命百岁吗?
她轻哼了哼,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更大的声响,于是她在餐桌上找着一盘三明治,另外替自己倒了杯柳橙汁,再将东西全都装在托盘里,端着它三两岁又蹦跳回楼上去。
她咬了口三明治,因为接触到食物而满心欢喜,甚至天真地手舞足蹈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前一分钟还为了某事心烦意乱。
“在楼梯边跳舞是很危险的,可别绑匪还没行动,你自己就先把颈子给跌断了。”
低沈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丁秋柔惊呼一声,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她自己则勉强咽下口中的三明治,并不智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就是楼梯,她的脚除了空气,什么也踩不着。这下好了,她感觉自己往下坠时,想着她老爸找来乌鸦嘴保镳,而她就要死在他该死的铁口直断下了。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两人之间又隔着段距离,即使是百公尺短跑的世界纪录保持人在场,恐怕也无法及时拯救她纤细而脆弱的颈子免于被折断的命运。
丁秋柔算是既不幸又幸运。不幸的是认识了冷漠,此刻才会发生跌落楼梯这样的蠢事;幸运的是冷漠虽非奥运金牌得主,却是这世上唯一能及时拉她一把的人。
该死的!他提醒她小心楼梯,她却决定滚下楼去。干什么!用得着陪上一条命来和他唱反调吗?还是她根本就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凡间俗人?
冷漠转移身形,瞬间便来到了丁秋柔身旁。这位小姐正闭着眼睛尖叫,不得要领地挥舞双手,试图稳住重心,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完全没有迹象显示她能救自己脱离险境。
冷漠轻易地抓住她,并将她带回楼上。而这位小姐很有趣,双脚已经稳稳地着地了,她的双眼依然紧闭,还是不断地挥舞双手,发出尖叫。
“够了!”冷漠出声制止她,几乎要用手掐住她那差点摔断的脖子。“你叫了这么久,从大厦顶楼往下掉都应该着地了。”
丁秋柔倏地睁开眼睛。
“你……你……”
“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你记性不会这么差吧?”冷漠懒懒地提醒她。
“我当然记得你是谁,可是--”丁秋柔诧异地眨眼眼。“你这个时候在我家里做什么?我爸妈都不在--”
“你母亲送你父亲到机场去了。”
“啊!”丁秋柔喊:“连这个你都知道?”
冷漠奇怪地看着她。
“他们出门前告诉过我。”
“咦!他们记得告诉你,却忘了跟我这个女儿说一声?爸妈是怎么搞的嘛?”
冷漠仍瞅着她看,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想笑。
“你的鼻子、眼睛全皱在一块儿了,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生气。”丁秋柔鼓起嘴,咕哝着:“你害得我一夜都睡不好,爸妈却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就把你找了来--”
“等等--”冷漠打断她喃喃自语似的抱怨。“你昨天就知道我的存在,不是吗?你跟我握过手、打过招呼的,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你父亲的安排。”
“我指的是今天,他们怎么可以趁我熟睡时把你找来,还把我丢给你,而自己出门去?”丁秋柔嚷着,愈想愈觉得气愤,爸妈为什么这么信任这家伙?他们难道不怕一个不小心,错将女儿的安全托付给一头狼?
冷漠蹙眉,心有些乱了;他以往从没遇见过这般难以捉摸的对手。
“我搬过来住是昨天就决定的--”
“你说什么?”丁秋柔咬着牙问:“搬过来住?谁允许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我是你的贴身保镳,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能就近保护你?这是很基本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才对啊!”
“去它的什么道理!”丁秋柔难得粗鲁地吼道:“我才不许你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住进我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冷漠头往后仰。
“你要骂人前是不是应该站远点?”
经他一说,丁秋柔这才发现自己还黏在他怀里,赶忙像见了病菌似的后退三大步。她知道自己又脸红了,却仍不忘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跨过摔在地上的三明治及碎玻璃,打算回房间去。
“等一等,丁小姐。”冷漠在她拉开房门时,开口喊住她。
丁秋柔停下脚步,转过身,没好气地应道:
“干什么?”
“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冷漠倚着墙问:“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应该为你的失眠负责?”
丁秋柔张大了嘴,感觉脸上火烫,如果拿块牛排放上去,也许都能煎个五分熟。老天!她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真是头壳坏去,才会对他提起她的彻夜不眠。
一眼望进一双深邃的眸子,他正在静候她的答案,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慵懒却危险的气质。哈!等到老死吧!她什么都不会说。
丁秋柔往自己房间走,又一次被冷漠给唤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丁小姐。”
“本小姐不高兴回答,不行吗?真想知道的话就搬出我家,然后留下住址,我会写信告诉你答案。”她说完,便闪进房里,关上房门,然后跳向床,捶打枕头出气。
※ ※ ※
冷漠回到他房里,小睡了片刻后,以心灵术与梵轩联络。
“怎么样?过了大半天了,事情可有什么崭获?”他脑中响起梵轩的声音。
“还说不上来。”冷漠边向梵轩传出声音,边起身替自己倒了杯水。“这位丁小姐似乎很难捉摸。昨天她看见我时是一脸惊惶,今天却又变成全然的厌恶;她排斥我,想把我赶出她家。”
“这不就对了吗?”梵轩说:“她认出你了,知道你是来逮她的,自然千方百计要把你赶走,你也太差劲了吧?这个都想不透!”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感觉起来,她是真的不认识我,要赶我走只有一个简单的原因,那就是--她根本就不想要一个保镳。当然,我不会完全相信我所看见的,看起来愈单纯就愈可疑;如果她真是撒旦王要找的人,我迟早会找出破绽将她带回冥界。”
冷漠听见梵轩夸张的叹息及哀呜声。
“什么迟早?我还得扮演几天的缩头绑匪啊?你答应过会尽快搞定的。”
冷漠大笑。
“演个绑匪就真的那么教你难受吗?我倒觉得你表现得不错,至少那封信就写得挺像一回事的。”
“信?我写过什么信?”梵轩在问。
“给丁元喜的威胁函啊!”冷漠回答。“丁先生拿给我看了,像真的一样,不错嘛!又是从哪出电视剧学来的?”
一阵沈默,然后,梵轩的声音才又响起。
“我没写过什么威胁信。”
又一阵寂然,冷漠的语气变得严肃。
“你确定?还是写过却忘了?”
“我正值盛年,你可别侮辱我的记忆力。我没写过什么信,冷漠,打从你要我扮个虚构的绑匪,我就像个呆子似的什么正事也没做过。”
“不是你?那么,怎么会有那封信?”冷漠放下手中的杯子,两道浓眉紧蹙。
“会不会是丁老头搞错了,把隔壁家的信当成自个儿的?”
“你当这种威胁信是宣传单,家家户户都收得到?信我瞧过,的确是寄过丁元喜的,上头警告他要多注意女儿的安全。”
“怎么会这样?我真的没寄过什么信给丁老头。”梵轩嚷着。
“事情有些古怪。”冷漠道。
“你打算怎么做?冷漠,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偏离了我们所预设的轨道。”
“别担心,我会查清楚的。”
“查?你没弄错吧?老兄,你该查的不是那封信,而是那个女孩的底细,可别搞到最后,你真的当起她的保镳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冷漠皱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梵轩问。
“我当然知道,不须要你提醒。”
“那就好!”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还窝在饭店看电视吗?”
“再看下去我就要生病了,那些故事全都悲伤得可以。”梵轩回答。“我现在在外头,正打算四处走走,看看人类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主意不错!不过你可得当心些,别在人界惹出什么麻烦来,这可不是你习惯的世界,逼不得已非得使法术时也要特别小心。”冷漠嘱咐他。
“我知道了。”
“那么,祝你玩得开心,有事随时和我联络。”冷漠道,并结束了这次的通话。
究竟这封威胁信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冷漠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梵轩不会对他说谎,更没有道理欺骗他,那么,这封信到底是从何而来?
信就摊开在他的面前,他一再审慎地阅读它,发觉其中简短的机械文字根本无法提供他任何讯息,它就像一封再寻常也不过的警告函,毫无特殊之处。
在绑票之前先给予警告,这表示写这封信的人并不是真的想绑架丁秋柔,只是藉此来达成另一个目的,是不是这个样子?
冷漠想他应该和丁元喜好好谈一谈。之前,他以为信是梵轩写的,是以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上头;现在不同了,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如果真有人想对那女孩不利,他便不能坐视不管。
这念头倏地令冷漠心里一惊,他显然太入戏了,才会忘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保镳。他的任务是攻破丁秋柔的心防,让她露出破绽,然后将之带回冥界接受审判。他执行任务从不曾心软,这回也不会!不论她装得多么单纯、无辜,一旦证明了她就是此之任务的目标,他绝不会有丝毫留情。
那么,他又何必像只该死的狗,拼命要嗅出这封信里隐含的危险味道?冷漠问自己,随即又加以否认,他并非担心那女孩的安危才对威胁信耿耿于怀,他只是对任务负责。
对于女人,他一向既不信任,也不关心!
他将信塞回抽屉里,起身走到窗旁看着外头苍翠的树木。绿色是一种不错的色彩,看着它,似乎能让人心灵平静,应该将之带回黑暗的冥界,并多方使用才是!
嗯,这主意不错,梵轩也会喜欢吧!他总是毛躁又欠缺耐性;多看些绿色的东西,对他绝对是有益的。如果梵轩真想成为冥使中的佼佼者,就必须有像他一般的冷静与自制能力;无意间便将情绪展露无遗是最傻的行为。
冷漠对自己的处事态度非常自信,他鲜少让外界的因素影响他的判断能力。然而,盯着窗外的一片碧绿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地,这回,他的心并未因此获得平静--那封威胁信就像他心口上的一根刺,令他怎么都无法置之不理。
他懊恼地背过身去,抓了抓原本稍嫌凌乱的头发,在一阵迟疑之后,冷漠跨出几个大步,推门而出,直接走向隔壁,并敲响了那扇房门。
门紧闭着,里头的人也没有对他的敲门给予回应,于是冷漠耐着性子又试了一次,这回还不错,至少他听见了丁大小姐的声音。
“别来烦我--”丁秋柔的嘶吼带着压抑。“我不吃饭,也不想见任何人,我妈回来的话,你们就这么告诉她。”
看来,她是把他当成家里某个佣人了。冷漠扯高嘴角,伸出手轻轻碰触,并试着转动门把,只听“喀”地一响,原本上了锁的门应声而开。
将自己整个埋在棉被里的丁秋柔倏地推开被子坐起来,对着站在门外的冷漠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你……”丁秋柔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抓住被子,支吾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门明明锁上了。”
“原来你没事。”冷漠微微一笑,踏着悠闲的步伐走进她的闺房。“你不应该把自己锁在房里,出了事的话,可就麻烦了!”他故意这么说,事实上,一点也不麻烦,对他而言,开个锁就像喝水一样容易。
“你……”丁秋柔勉强压下惊惶和怒气,朝他喊:“你无权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我会告诉我爸爸,要他开除你这个自大的黑心鬼。”
“黑心鬼?”冷漠几乎要笑了。“很不错!是我听过最有创意的骂人词汇。”
“是吗?那显然你听的还不够多。”丁秋柔一直在虚张声势,是以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便开始沮丧。不行的!她绝无法就这么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你弄坏了我的门锁吗?否则,你怎么能进得来?”她低头看着抓紧被子的双手,可怜兮兮地说着。
见她这副模样,冷漠霎时失去了捉弄她的兴致。说起来也许没人会相信,但他真的希望他们能和平相处,即使只是一小段时间--就在他确定她的身分,并揭露他的来意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