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跑步地跟在后头,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三少是刻意到楼台通知她一声的?
咦?他是这般好心的人吗?
可,若不是如此,三少这时候上楼台做什么?
哎呀,三少真是教人愈来愈摸不透了……
***
“微柘。”
跟着君从三到河畔接船,一见着正站在河畔与人交谈的微柘,巧葵随即迎上前去。
“巧葵!”一抬眼,她错愕极了。“你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和三少起冲突,她翻脸扭头便走?
“我随三少来接船。”
呜呜,好久好久没见着微柘了……其实不过是十多日未见,可感觉上却像是数个月未见似的。
“你跟三少一道来的?”这下,教她更加错愕了。
“嗯。”
若要说得正确些,应该说是三少特地带她来的,不过她可不会跟微柘解释得这般详细,毕竟那不过是她的揣度罢了。
毕竟,三少也不只有带她来,说穿了,或许是想让她早点见着微柘,但也或许是要她来帮忙卸货的。
天气不太好,船上的货皆是木制品,倘若淋到雨,那就不妥了。
“是吗?”
微柘稍稍退后一步,睇向巧葵身后的君从三,不着痕迹地挑起眉。
君从三发觉她狐疑的目光,冷声道:“微柘,要将这些货卸到哪几家商行,还不赶紧打点好!”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不用了,你在三少身旁待着就成了。”她寓意深远地道。
“嗄?”待在三少身旁就成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缓步。走向君从三,见他一脸阴鸷地瞪着自个儿,不由得垂下粉脸。
待在他身旁……岂不是存心找骂来着?
“你不去帮忙,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见她站在自个儿身旁,他有些气恼地赶着她到船上去。“你没瞧见上头正在卸货?”
“哦。”
“要答是,老是说哦,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是。”
她吐了吐舌头,往前疾奔跃上船,来到微柘的身旁,赶紧向她讨工作,省得主子又以为她在偷懒。
君从三抬眼睇着她在船上跑来跑去,一下子又跑上跑下,倒是没搬着什么重物,却很懂得怎么支使人去做事……这一点,她倒是精明的很。
而他……这几天掩饰得还算恰当吧?
她应该没有识破,是不?
他缓缓地敛下眼,要自个儿别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去,然而才一收回视线,灰蒙蒙的天际便不断地飘下细雨。
他拉开嗓门吼道:“动作快一些,下雨了。”
该死!这是什么鬼天气,先前天际还透着淡淡光痕,现下居然压上一大片浓密的灰云。
“啊!”
船上突地传来惊呼声,他的目光自天空移至船上,见着方才还蹦蹦跳跳的身影,这当头居然倒在甲板上头。
“三少,巧葵晕倒了!”微柘在甲板上大喊着。
君从三呆愣地睇着躺在甲板上的巧葵,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纵身一跃,随即跳上甲板。
“微柘,你先去传唤大夫,其他的人将船上的货搬下去,倘若搬不完,先拿东西盖上,听见了没有?”
话落,他压根儿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听见,是不是会照他的指示去做,他立即抱起巧葵跃下船,健步如飞地奔回轩辕门总堂。
心剧烈地战栗着,不安仿若将他团团围住的网,教他无力得险些滑倒……
***
轩辕门西院书房。
“三少,大夫说巧葵是染上风寒了。”
将昏厥的巧葵带回东院,微柘招来大夫看诊后,才缓步来到西院书房。
“风寒?”他状似不在意地问。
“大夫说,巧葵的身子似有不适,再加上这几天天候冻得很,八成是身上的袄子不够暖,所以染上风寒了。”
今儿个见着她时,便觉得她穿得单薄,可为何三少一点都没有发觉?
三少明明在意得紧;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巧葵身上,可为何他从未在意过她一直都穿得挺单薄的?
“谁要她不多加件袄子!”就说她蠢,可验证了,是不?
“她没有袄子。”
“什么?”
“她以往的袄子破旧了,她懒得缝补,所以丢在一旁。”唉……他是真的没有在意过,还是他心里有什么幼稚的理由,教他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该不会又是顾虑二少吧?
三少对巧葵明明情有独钟,可为何他偏要拿这副冷淡的嘴脸,以及暴怒的口吻待她呢?
“差人制件新袄不就得了?”他不禁发噱。
她非要和他这般见外不可吗?
“我也这么同她说过,可她说,你不认为她是你的贴侍,所以她不能同你要。”微柘细长的美眸直睇着他,专注地观察他。
“这是什么鬼话?”他瞧起来像是会虐待下人的恶主子吗?
总之问题就是出在她身上,是她自个儿不开口,今儿个才会染上风寒的……简直教人不敢置信,她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居然什么都不说,这算什么?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三少……我押船北上再回广陵,不过耗费十多日便发觉巧葵瘦了,身子更加单薄了。”他都没发现吗?
“你是指我亏待她吗?”他气得跳起身。
是他不给她袄子穿的吗?是她自个儿不同他要的!
说什么他不认为她是他的贴侍,说穿了,根本是她不认为他是她的主子!
然而,微柘说话的口气,仿若在责备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巧葵身体不适。
天晓得她身体不适,她自个儿要说啊,要不他怎么会知道。
她思忖了半晌后,仿若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缓缓地开口:“不!恕微柘直言,微柘只是想告诉三少,倘若你心仪巧葵,若不明说,巧葵是不会懂的。”这大概是她头一回如此对三少说话吧。
可,就怕三少压根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听她这么说,他的怒火霎时熄灭,傻眼地瞪着她,过了半晌才缓缓地眯起黑眸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瞧出来了吗?她看出什么端倪了吗?他是何时让她看出破绽的?
闻言,微柘缓缓地敛下眼,轻声道:“那么……就当是微柘说错话了,微柘先下去了。”既然三少不愿面对,她这个当贴侍的,似乎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原本见三少抱着巧葵奔回西院,以为三少打算不再隐瞒自个儿的情意了,孰知……他一样固执得教人憎厌!
见微柘转身欲走,他不禁开口:“她……”
“三少?”她踅回睇着他。
君从三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她……还好吗?”
“不好,巧葵的气色极差,这一次染上风寒,怕不是一日两日便能痊愈。”
“是吗?”
他面色凝重地拢起眉头,见微柘的双眼直视着自个儿,他赶忙侧过身去,就怕一个不小心,便教微柘看穿了心思。
“三少,还有问题吗?”她有些期待地问。
他心虚地别过眼,扬了扬手道:“你下去吧。”
“是。”
见她走出大门,他心绪混乱地落座,不由得拧起眉。
看来她病得不轻……无端端的,居然为了那个蠢理由而放任自个儿染上风寒,以为自个儿练过武不易染病吗?简直蠢到难以理解的地步!
可……微柘方才一提他才惊觉,巧葵似乎又消瘦了些。
是她吃得不多,还是怎么着?
打不二上长安之后,她似乎是吃得少些,原本就不丰腴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一圈……难不成是她害相思?
肯定会相思的,是不?
要不一年前,她也不会打算逃到长安找不二了……
“三少。”
“你怎么又来了?”他侧眼探去,不知道微柘什么时候又绕到他的身后。
她方才不是走了吗?他怎会一点都没发觉她又走了回来?
“微柘是替巧葵请求,请三少让她多歇几日,直到康复为止,不知三少……”
“身子不适,自然得多歇息,这事儿还需要问我,难道你拿不准主意?”
“我拿不准的是主子的心意。”
“你!”
她……她到底是识穿了他几分?
“微柘先退下了。”
欠了欠身,微柘随即转身离去。
他又恼又气地瞪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外的小径,狼狈又乏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难堪地耙了耙发,不知所措。
第八章
近年关的夜里,阵阵袭来的风冰寒刺骨,轩辕门里的下人老早便上床窝着,只在几条主要小径上头悬着几盏灯。
灯火随着冷风摇晃,在地上映照出诡谲光痕。
东院下人房外没有半盏指引的灯,然而透过淡淡的月光,地上依旧看得见一道长长的影子。
君从三停在合上的窗户前,从一直没有修补的窗缝往里头瞧,透过桌上小小的烛火,睇着躺在床榻上的巧葵。
该死,微柘为何不在这儿?
他恼怒地拧起浓眉,走到门前,却犹豫着自个儿要不要推门入内。
然,短暂的犹豫就在听见她痛苦的低吟声后结束,他二话不说地推开门,登时发觉里头和外头一样冷。
该死!微柘是怎么办事的?
知道她染上风寒,知道她定会觉得冷,居然没在房里搁上火盆,岂不是存心要教她的病情加重?
他紧蹙起眉,走到她的衣柜前,随意抽出一条手巾将窗缝塞紧,再缓步走到床畔,就着烛光睇着她苍白的面容。
为何他压根儿没发觉她病了?
他明明发觉她的气色不佳,可为何他就是问不出口?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床缘落座,他的目光始终定在她那张苍白得教他揪心的小脸上。
没了袄子为何不说?身子不适为何不说?
以往,见她跟在不二身边,向来是有说有笑的,仿若什么话都能百无禁忌的说出口;然而在他跟前,倘若不是他向她问话,她绝对不会多吭一声……哼!见着他不会自动拐弯走,他就该偷笑了。
倘若不是这一回微柘北上之前,方巧有个机会教她赌上一口气,她才会老是在他身旁打转,否则这整整一年下来,除了三大节日,他很难得找得着她。
可……靠得再近又如何?
尽管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依旧得不到她的心,她依旧不懂他的心思;可,就算她真的懂了又如何?
她会回应他吗?
她的心可能已绑在不二身上,也有可能是系在城外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身上,唯独不可能放在他身上。
那一夜,借着几分酒意硬是轻薄了她,尽管她的反应有几分生硬,可不消几日她便像个没事人儿,仿若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当他是醉了,所以不同他计较……难不成以往不二也如此做过,她已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事能习惯吗?难道她压根儿不觉得怪?
他成天担心着她会问出口,可不知是她贵人多忘事,还是她真的少根筋,横竖她就是绝口不提……是不想提还是忘了提?
难道,他真的教她那般厌恶吗?
真是不懂,不二到底哪里比他好,为何她偏是对他情有独钟?他就不行吗?
倘若她真的无法对他动心,他该如何是好?继续和她耗下去,继续将她囚在东院,继续将她锁在身边?这样……他便满足了吗?
“冷……”
正敛眼思忖着,却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君从三不由得抬眼直盯着她,见她蜷缩着身子,不断地抓着被子。
“该死,微柘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低咒一声。
没火盆,就连一床暖被子都没有……明知道她病了,却没办妥事,若是巧葵给冻得病情加重,他非唯她是问不可!
“呜呜……”
巧葵的呻吟仿若低泣,断断续续地打进他的心坎,教他担忧地蹙起浓眉;温热的大手抚上她冰凉的颊,却突地被她缩在被子里的手给抓住。
“好冷……”她紧闭着水眸,紧抓住他的小手抖个不停。
“很冷吗?”他用双手搓着她发烫的手。
感觉身旁有般可以帮她祛寒的热源,她不自觉地蜷着身子往热源靠近。
见她像只小白兔般靠在他的身边,他突然扬起苦笑,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他在她身旁躺下,拉起被子钻进被窝里,将她发烫的身子纳入怀中。
虽然可恨却教他放不下心的蠢丫头啊,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明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明知道她嫌恶他,可他依旧遏抑不住早已根深蒂固的情愫,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哪怕是借酒装疯,哪怕只是充当一晚的火盆替她暖被……
***
好暖……谁这么好心,替她把房间弄得这么暖和?
啊!一定是微柘,因为微柘已经回来了。
呜呜,微柘待她最好了,就知道她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起来喝药了。”
咦?微柘的声音怎会变得这般粗嗄?这不是男人的声音吗?
愣了愣,她突地张开酸涩的眼睛,瞪着眼前的阴影,一时半刻也瞧不清这张逆光的脸。
不过,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三少?”她怯怯地喊着。
“嗯。”君从三微挑起眉,侧过身子坐在她身旁,大手轻轻地抬起她的后脑勺,一手端着药碗。“喝药了。”
“这……”为什么三少会在她的房里?而她……是怎么着?“风寒哪,笨丫头。”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你在甲板上晕倒了。”
“哦……”这么说来她好似有点印象,老觉得头昏脑胀,原来她真的病了;她还以为是因为揣度三少的怪异举动,以至于想得头都疼了,原来她是真的病了。
“喝药吧,喝完之后再吃点东西。”他把药碗凑到她的嘴边,全然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哦。”她乏力地微蹙起眉,乖乖地喝了一口,随即被烫得皱眉。“烫吗?”见她疲惫地点点头,他不禁暗骂自个儿的粗心,拿起药碗吹上几口,想将甫熬好的药汁吹凉些。
他不经意的举动教她傻眼了。
外头是不是又发生水灾了?还是雪虐风饕?要不……三少怎会喂她喝药,甚至还怕药汁烫着了她,好心地替她吹凉?
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是又发梦了?
“来!再喝一口。”将药汁吹凉,他才将药碗凑到她嘴边。
她眨眨眼,疑惑地喝下药汁,在他诡异的温柔中,没一会儿便恍恍惚惚地把药汁喝完了。
“来。”“这是什么?”她无力地倒回床榻,眯起水眸睇着他手上拿的东西。“张嘴。”他不耐地命令。
“哦。”她乖乖地张嘴,见他在自个儿嘴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方含住,便觉得味醇润口,有些酸、有些甜,除去了嘴里的苦味。“糖酥雪梅!”
“你这张嘴倒是挺精的。”他瞅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将药碗搁在桌上。“这可是东水酒楼最勾人心魂的点心了,以往二少带我去吃香喝辣后,总是不忘再点上一碟糖酥雪梅,而我呢,就……”呃,不知道再说下去,三少会不会又对她大发雷霆……
怯怯地抬眼探向缓步走回床畔的君从三,见他一脸阴鸷,黑眸冷厉地直瞪着自个儿,巧葵不禁敛眼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