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反握住她的手,咽下喉头的哽咽,“什么事小姐你说。”
“雪弟就交给你了。”欧阳华明白此去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欧阳家,但至少雪弟可以活下来,欧阳家的香火可以延续,而且她也不一定会去跟阎王下棋,未来还是个未知数。
看到纷纷点头,欧阳华绽开柔和的笑颜安抚她,“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姐,你要好好活着。”
“没见到你嫁人,我怎么可能死呢。”
“呸呸呸,小姐,不要再说这不吉利的字,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当然,我一定会活到寿终正寝的。”
“小姐,你这乌鸦嘴的习惯要改一改。”
“是!小管家婆。”
欧阳华与纷纷并肩离去,渐行渐远。
……
欧阳华和父亲花了两天的时间来到落日湖畔的落日镇,远眺坐落湖中的落日山庄被蓊郁茂密的树林所掩蔽,看得不是很真切。
夕阳仿佛曳下一条金碧辉煌的道路延伸到湖中神秘的落日山庄,就像通往西方极乐的不归路。
落日镇的渡船头主掌前去落日山庄的路,所有来访的宾客或病患得递拜帖方能搭船去落日山庄。
有些病重之人或沉疴难愈的病患也暂住落日镇上等待换命。
欧阳华听说只要通过审核,怪医无常也会出诊,只是可惜无缘一见。
还好事前预订客栈落脚,否则依照落日镇大小客栈人满为患,供不应求,他们只怕要露宿街头。
来落日镇的多是穿金戴银、衣着光鲜亮丽的富贾;普通老百姓没有闲钱,也没那个闲工夫,与其浪费时间,长途跋涉来求医,怪医也未必肯治,倒不如买张草席将病人包一包省事。
这样贫富不均让欧阳华看得心中有股闷气,那穷人活该没人抵命就得病死、冻死,没有生病的权利吗?她决定要是能将怪医无常一身绝技偷学过来,绝对要他关门大吉。
“小二,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你先替这见不得光的家伙打酒?”
客栈里也不乏江湖人士,只见数名彪形大汉包围着两名头戴乌纱斗笠,穿着松垮儒袍的男子。
“放肆。”其中身着灰袍的男子低斥,声音粗哑得就像鬼哭一样,令在场的人不由山自主的打个寒颤。
黑袍男子轻轻举起手,“你先替他们准备吧。”沙哑轻弱的声音不见威力,却莫名的让人无法不听从他的指示。
“可是……”小二犹豫的望了眼黑袍男子,恭敬的态度比对掌柜还敬畏,“是。”他不屑的扫视强盗似的武夫们,重重放下酒,“你们的酒。”
“妈的,你这什么态度!”大汉们立刻亮出大刀,“我们是来买酒,不是买气受!”
“大家有话好说。”掌柜自柜后迎上前,打躬作揖。
“闪开。”大汉随手一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眼看那拳头要击中掌柜,却见他像棉絮一样往后飘,看似被打中,又仿佛没事般笑呵呵的。
彪形大汉们个个脸色一变,客栈内有些修为的江湖人士更是心惊。
“他们要打起来了,华儿,我们快走。”欧阳大富压低了嗓音,拉起还坐在椅子上看戏的女儿,想趁群众作鸟兽散时离开这片混乱。
“大爷,别生气,我们再重新打壶酒给你。”掌柜陪笑的示意小二。
“且慢,我就要他手上这壶。”大刀指着灰抱男子接过的酒壶。
“那是……”小二的话忽然被打断。
“住口。”掌柜向他使个眼神,接着脸上堆起弥勒佛般的笑,对大汉们道:“很抱歉,那是那位客倌早订好的酒。”
“不管,我就要这壶。”大汉强横的抢下酒,使劲一甩,却将黑袍男子的斗笠挥落,霎时,酒壶也摔落地。
“妖怪!”
“鬼呀!”
众人响起惊呼声。
欧阳华尚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见宾客惊慌的夺门而出。
在斗笠翻落的电光石火间,灰袍男子动作快如闪电的将斗笠戴回黑袍男子头上,森寒的眼神直视这群彪形大汉。
莫名的寒意由背脊窜升,他们几乎没看到灰袍男子如何出手、何时出手,只是乍见那鬼魅般的脸孔,他们登时吓愣了。
欧阳华讶异大家为何连滚带爬,那黑袍男子不过是脸色惨白而已。“咚”一声,她发现她爹已昏了过去,更引起她好奇,想一窥到底有什么可怕,可惜那黑纱斗笠盖住他脸孔。蓦地,她看见一缕殷红自黑袍男子手腕处淌下,直觉反应他受伤了。
“掌柜的。”黑袍男子平静的口吻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掌柜一揖,笑容自脸上敛去,阴狠的冷芒自眸底射出,让人打从脚底发凉。
“各位,请你们在半个时辰内离开,最好别再踏入落日镇,否则后果自行负责。”掌柜笑着说,只是笑不入眼底。
“走就走,谁怕谁!”大汉们逞强的离开客栈。
须臾,客栈内一片空荡荡,只有打酒的声音和掌柜善后的吆喝声。
“等等。”望着要离去的黑袍男子,欧阳华不假思索的拦住他。
不仅他们一愣,掌柜和小二们双眼瞪得如牛钤般大,均停止动作。
“你的手受伤了。”欧阳华拉起黑袍男子的手,没注意他的身子微缩了下,专注于他苍白纤细的手,“哇!你的手好冰,是不是生病了?”
“放手,”灰袍男子沉声轻拂衣袖。
正想替他把脉的欧阳华登时两臂一麻,被震退了三步,碰倒桌椅,就要屁股着地,她挥动双手想抓住什么,忽然皓腕被黑袍男子攫住,止住了跌势。
她抬起头,“谢谢……你的脸……”视线刚巧自黑纱边缘望上去,一张半面白半面红的脸落入她眼底。
黑袍男子一惊,突然松手。
“哎哟!”欧阳华往后跌去,她痛得攒眉,一边扶桌站起一边探索的想再看一下,“你是不是戏子呀?你的脸谱画得挺传神的。”
脸谱?黑袍男子讶异的停下欲逃离的脚步,回瞪憋笑的掌柜和小二们,他实在怀疑这名少年……应该是女子的目光。
“主子,我们该回去了。”灰袍男子一揖。
黑袍男子收回心神,轻轻点头。
“等一下,这给你,这是沉香,可以调气补身。”欧阳华快速的揣出怀中蓝色的锦囊,交到他手里,“你也是来落日山庄求医的对不对?如果那脾气古怪的怪医无常不替你医病,没关系,你来找我,虽然我不是神医,但还不曾医死过人就是了。”
掌柜和小二们更是脸红脖子粗,笑憋得好不辛苦。
黑袍男子只好轻咳几声,警告他们节制一点。“谢谢你的好意,我不……”
“收下啦,以备不时之需。”欧阳华硬是将锦囊塞给他,“我的意思不是说你身子很糟,时常生病……”
一声噗哧不是从那些肆无忌惮的掌柜和小二们的口中逸出,而是不苟言笑的灰袍男子。
黑袍男子冷眼一瞥,他立刻止住笑。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欧阳华,还不知道你们尊姓大名?”不知为何,她想靠近他,可能是他身上有股药香,就跟雪弟一样。“你们不想说也没关系,相逢即是有缘,这几天我都会在落日镇上,有什么需要或身体不舒服,希望我能尽绵薄之力。”
“你是大夫?”女子习医倒挺少见。黑袍男子扬了扬眉。
“不算是啦!只是对草药有点研究。”欧阳华腼腼的笑了笑。
“主子,该走了。”灰袍男子再次提醒。
黑袍男子深思的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你不怕吗?”掌柜挨近她低问。
“怕什么?”欧阳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猛地想到,哎呀!差一点忘了昏倒的爹爹了。
第二章
清晨,沁凉如水的雾气包围着落日镇,渡船头早已排了冗长的队伍等着去看病,其中大多是乘兴坐轿的富贾及身着劲装的武林人士。
要求医,首先得飞鸽传书递拜帖,运气好的话,隔日便有回书,慢的话还是办丧事比较快。
欧阳华与父亲也在排队等候的人群中。
渡船头两个威武的守卫面无表情的挡下他们身前欲上船的富有中年人及随从。
“名单上没有你们。”
“两位大爷,我们一时忘了事先递拜帖,请你们行个方便,这点小意思请笑纳。”他乘机塞了张银票,可惜手脚不俐落露了馅。
守卫连看也没看一眼,“请回。”
“可恶,给你们脸你们不要脸,给我上!”富有中年人恼羞成怒的收回银票,吆喝身后的随从。
见状,旁人纷纷走避怕被波及,但诡异的是他身后的随从却不动。
欧阳华只感觉一阵风吹过眼前,那二十余人全定住了,脸上表情僵硬。
稍有见闻的江湖中人都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落日山庄排名在一谷二楼三门四庄之中,实力绝不容小觑。
富有中年人不悦的转身,只见二十余人全成了石膏像,疑惧在心底扩大。
“你们搞什么,叫你们上没听见是不是?”
“各位,请。”一名男子自船上走下来,也是面无表情。
“拜托,让我上船,我有银子。”富有中年人方才倨傲的气焰全消,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但他连守卫的衣袂都没沾到,身子突然一震,倒退好几步,踉跄的跌坐在地上。
“别丢下我。”他没来得及爬起,只见船已驶离岸边。
望着岸边富有中年人那乞怜的身形,欧阳华感慨万千。虽然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医者父母心,怪医无常订什么怪规矩,救一人就要拿一人的命来抵,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还有诸多限制,让许多患病者求助无门,这样哪能叫神医,如此冷血无情,应该叫恶医才对。
……
上了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逾十丈的牌坊,左右十人合抱的圆柱上面挥舞着苍劲有力的对联——
红尘万丈,世事难料
晨钟暮鼓,生死无常
横扁“落日山庄”气势磅礴,落款人是怪医无常。
想不到怪医无常医术超凡卓绝,也写得一手好字。
“华儿,该我们了。”欧阳大富扯了扯欧阳华的袖子。“待会儿你什么话都不要说,由爹开口。”
“我知道了。”欧阳华望着牌坊后方矮阶上敞开的黑底金边的大门,两排黑衣劲装的男子各立左右,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下一个。”门内传来浑厚的唱名,“欧阳大富父子。”
一进入宽敞的大厅,冷肃闷窒的压迫感袭来,欧阳华双肩瑟缩了下,感觉有些寒冷。
心想来都来了,她可不能露出马脚害了爹爹,而且雪弟还等着怪医无常去救。
“你就是欧阳华?”
欧阳华抬起头,只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是个斯文俊俏的男子,他正尔雅的品茗,并无礼的打量她。她一点也不喜欢被人当货物评估审视,按捺下胸中的不悦,她坦然的迎视,点了下头。她有些讶异,怪医无常未免太年轻,也太俊美了。
“正是小大。”欧阳大富、心虚的躬身一礼。
“今年贵庚?”搁下茶杯,柔美的嗓音宛若黄莺出谷,比任何女子的声音还悦耳动人。
“小儿今年一十九。”
“我又不是问你。”俊俏男子冷冷的睥睨,“成家了没?有无婚配的对象?”
“在下年纪仍轻,尚无成家之打算。”欧阳华泰然处之,只是总觉得这怪医无常盯着她的眼神有点诡异。
俊俏男子点了下头,“嗯,人已送到,欧阳大富你可以回去了。”接着弹了下手指,“无言,带欧阳老爷去取药方子。”
“华儿。”欧阳大富汗颜的频回首。不是他心狠,而是欧阳家一脉单传,为了不在他这一代断了香火,只有牺牲她了。
“没事的,爹,你先回去吧。”含笑的安抚父亲后,欧阳华转身,不卑不亢的面对俊俏男子。
“华儿,爹对不起你,保重。”
阻隔的门外传来欧阳大富的道歉,令欧阳华感到窝心。
回想从小到大,爹到底没真的当她是赔钱货,也不吝于投注关爱,只是重男轻女的包袱压在他老人家身上太沉重了。欧阳华由心底感慨。
“你很冷静。”
毫无预警的说话声音在耳边响起,欧阳华心头一惊,表面神色自若的看着不知何时已来到她面前的俊俏男子,讶异他肌肤细若凝脂,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他……他简直比她这个假男人还漂亮,他真的是怪医无常吗?
“你不怕来得,去不得吗?”
“生死有命。”欧阳华将惊诧疑惑藏在眼底,怕被识破的以袖掩面。
“未及弱冠的你问有大好将来,怎么会想来替人抵命?”
环绕着神色自若的欧阳华走一圈,一抹难以察觉的赞许掠过眼底,俊俏男子回到她面前。
“你跟你兄弟当真是手足情深?”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欧阳华的唇角略微扬起。
“你当真不怕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而已。”这怪医无常跟当初她设想年逾半百,脾气古怪的老头差太多,而且那对骨碌碌的美眸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瞧得她的心忐忑不安。
“你胆子不小。”
“哪里。”人心此鬼更恐怖,何况见多了生烂疮、断手断脚的伤患和尸体,她早习以为常。“我既然来了,希望你们也要遵守诺言。”
“这自然。你可知我们要你留下来做什么?”
“还望相告。”顶多是命一条给他们了。
“落日山庄不是杀人地狱,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对于将命卖给山庄的人,有两条路让你们选择,一是到落日山庄在偏远塞外的矿场服役二十年,另一个就是做草药人。你选哪一个?”
“何谓草药人?”欧阳华自认做不来苦役,二十年不虚脱才怪。
“听说过神农尝百草?而我们以活人来试药,运气好活个十年没问题,运气不好半身不遂,终身残缺,命丧黄泉皆有可能。
“通常服役熬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还能活着回故里;但选择做草药人,生死由天决定。你考虑得如何?”所以他们以选择换命的对象为男子的原因在此,男子体能上优于女子。
“我想做草药人。”反正她也常拿自己的身体试验草药效能。
俊俏男子一愣,“你确定?”
“我已经决定了。”未来的事谁能预料,欧阳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枉他生得一表人才,英姿焕发,怎么不赌那二十年的机会,也许二十年是漫长了些,边塞荒凉落后,还得忍受酷暑严冬,可那总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欧阳华点点头。
“好!无妨,带他到东厢休息。”挥袖令仆人,俊俏男子深思的望着欧阳华的背影,总觉得不知哪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