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忙碌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伴着清灵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才发现自己失了好一会儿的神。
“沛湘?几时来的?”她仰首望着眼前的娇美女子,那五官与沧海有些神似,每每望着沛湘,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他已然遗落的生命力。这三年,她们相惜相怜,一道走过失去挚爱的晦涩岁月,姑嫂感情异常浓厚。
“来了好一会儿,看你三魂七魄打算来个周游列国,不好坏了你的兴致。”余沛湘慧黠的眨眨眼。
“你这丫头!”她好笑的摇摇头。“今天怎么想到要来?又跷课啦?都为人师表了,不怕教坏底下的学生,一个个有样学样?”
她这模样多像大哥啊!余沛湘感叹的想着。
以前大哥还在时,若潮和她一样,都是扮演挨训的角色。
余沛湘深怕流露出太多感伤,会勾起若潮的伤怀之情,掩饰的绽开微笑,“大嫂,你少污蔑我,今天是星期六,那些小祖宗们早就放牛吃草了,我还留在学校干嘛!和国父铜像大眼瞪小眼啊?”
大学毕业后,余沛湘依着自己的兴趣,找了间国小当起小学老师,成天和一堆小萝卜头鬼混。
这就是她的个性,从来就没什么远大抱负,只管让自己活得自在惬意。余沧海还在世时,也不曾严格要求她什么,只要她快乐便成。
老实说,若潮有点怀疑,这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跑去和一群年幼无知的小鬼头搅和,是不是存心想误人子弟呀!
然而事实证明,她不但混得有声有色,还很乐在其中呢!
“好了、好了,嫂子别发呆了,你最最可爱、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专程前来邀你一道用餐,你不会这么不赏脸吧!”她太了解若潮,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所以只要一有时间,她再远都会飞车过来,准时将若潮抓出来用餐。
若潮来不及应允,电话铃声适时响了起来,她随手接起,另一头传来她一点都不想听到的男音,“江小姐,收到我送的花了吧!中午一道用餐好吗?”
她拧起眉,将目光投向正在垃圾筒中“闭目养神”的花束,口中不掩反感:“朱先生,我希望你下回别再这么做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无赖,不过是几次生意上的接触,他就死缠着她不放,自以为风流潇洒的展开猛烈追求,怎么拒绝都没用,真是无聊得紧!
余沛湘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抢过电话,不由分说的朝话筒大吼:“你去死吧!猪八戒!”喀!
她用力挂下话筒,朝着电话扮了个大鬼脸。“什魔玩意儿嘛!敢打我大嫂的主意!”
若潮无奈地笑叹,“沛湘,我的客户都被你得罪光了。”
“这种不怀好意的客户,不要也罢。”要拒绝人就要像她这样,干净俐落,快又有力!
算了!若潮看她自得意满的表情,放弃和她讲理,要改掉她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是一月一夕的事,还是陪她一道解决民生大计比较实在。
第二章
如果能预知接下来的遭遇,那么若潮发誓,就是打死她,她也绝对不要和余沛湘出来吃饭!
唉!她叹了一口气。
话说前些天,她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开车时神游太虚,下场是连人带车投奔电线杆怀抱,kiss个你侬我侬。难分难舍。
偏偏最宝贝的是,她居然毫发无伤!只不过在事情发生后,看着冒烟向她传达SOS讯息的车头整整发呆了半小时。
想当然耳,如今她的宝贝爱车正在维修场,做垂死挣扎。
然后呢?她也只好没得选择的让余沛湘骑着她那辆“相依为命”数年的骨董机车载她去用餐。
吃完饭后,她赶着去拜访一位客户,正好余沛湘顺路,又自告奋勇的说要送她过去。
其实余沛湘也不是不会开车,只不过天性不喜欢拘束,要她一板一眼的开车,她会无聊到想睡觉。而且她爱迎风奔驰的快感,骑摩托车可以免受塞车之苦,也不用为停车位的问题抓狂。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她只有一个建议:这辆年纪有一把的元老级“落扣车”(台语)该换了!
余沛湘不当一回事,还回她说:“在一起久了都有感情了,你别逼我‘始乱终弃’嘛!”
结果——
看吧,出问题了吧!它居然半路给她抛锚!
她一点都不打算同情余沛湘,也没那个美国时间等她和爱车“沟通”出结论,她一心只想着和客户的约定,于是抱着资料跳上计程车,抛弃了余沛湘,让她在大马路上继续那辆破车做“爱的交流”。
然而,更欲哭无泪的事还在后头!
快到目的地时,她才发现她的皮包还留在余沛湘那里忘了拿!
当下,她尴尬的向司机解释,偏偏人家听不进去,还一口咬定她是想坐霸王车的女霸王。
这人真是无礼!居然为了区区四百八十五块钱而如此对待一名淑女。她气质这么高贵,像是种脸皮厚到犀牛家的人吗?
不过,她实在没有办法让这些指责话语溜出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在大马路旁和计程车司机僵持不下,让路人看尽免费的笑话,她巳经困窘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拜……拜托,你小声一点可不可以?”
“你坐车不付钱,搁怕呼人家知呀!”拜他所赐,这一嚷嚷,又成功的赢来数双路人“关爱的眼”。
“我说了,我不是不付钱,而是皮包在小姑那里……”要不是修养太好,她早就脱下脚底的高跟鞋,往那个番仔司机头上敲下去。
这个人小肠小肚兼小心眼,说什么也不相信她,而她所有的值钱物品,连同行动电话全在皮包里,也就是说,她现在是身无分文,想打通电话叫余沛湘过来“解救”她都没办法,她可不敢奢望这个小气司机会施舍她一块钱打公用电话,再加上情况太令人无地自容,她也没脸向旁人开口。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是现在就算打死她,她都不打算牺牲唯一仅存的尊严,再丢脸丢到客户那里去,要知道,做生意最重视形象,否则能力不被大打折扣才怪。
所以,她就这样和小气司机继续僵持下去。
这大概是她不顾江湖道义,抛弃了余沛湘的报应吧?早知道会这样,她情愿顶着大太阳在马路上陪余沛湘那辆破车耍着玩。
“呜、呜,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经过了长时间的飞行,下了飞机的沈千帆却全无倦意。
踏上熟悉的故土,给了他一阵莫名的感动,一路神采奕奕地浏览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直到路旁有的一幕一瞬间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名女子有着一副极细致美丽的容貌,脸上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像是强忍着怒气不发作,可是在他看来,她的头顶已经开始冒烟了。
他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吩咐前来接机的高级职员靠边停车,然后他毫不迟疑的走向她。
“怎么回事?”他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又看了看她。
又来一个凑热闹的!若潮几乎要呻吟出声。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优雅的淑女形象,她几乎要翻白眼了。
“啊!就这查某坐车不付钱,我呒要放伊煞……”没风度的小气司机说得她好像是什么无赖的恶霸女流氓。
若潮再一次有了强烈想往地底下钻的冲动。
沈千帆挑后看向她,一瞬间,眼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光彩,快得若潮来不及捕捉并深思其中的含义。
他没多说什么,旋即自身上取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司机。“我代她付,不过,我希望你能向她道歉。”
若潮一阵愕然,仰首看他。
司机也不和他争辩,反正有钱拿就好。
“歹势啦!”他笑出一口黄牙,并将找余的钱递出。
沈千帆以眼神示意若潮,较近的若潮伸手接过,本能的要交还给他。
“你留着吧!”他摇摇头,推回她的手。
“你真的以为我很穷困潦倒吗?”她微微扬高音量。如果连他也这么以为,她会挖出他的眼珠子,洗一洗再装回去!
她看起来有落魄到需要人救济的样子吗?若潮怀疑的低头审视一下自己。
不会呀!一身剪裁合宜的套装,看起来高雅不俗,足下是三寸的高跟鞋,让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难道他们一个个的眼睛都被蛤仔肉糊到了吗?
沈千帆只是微笑,没多解释什么。
“我、不、接、受!”她将迟来的志气全数挖出来,还想将手中的纸钞塞回他手上,却让沈千帆反握住她的手。
“做事别顾前不顾后,你会需要的。”他低柔但坚定地说。
若潮怔怔然,那样的语气,竟教她不由自主的顺服……
见鬼了!她江若潮几时这么听话了?
当她一回神,这才留意到两人的手亲密的交握着,她急忙抽出,慌乱的退开好几步.然后“喀!”地一声,更糗的事发生了!
她左脚想移动,但寸步难行,她拿出科学家的精神去追根究批,才发现她细细的鞋跟竟卡在下水道的铁盖中,她当场窘得满脸通红。
沈千帆显然早发现到,脸上的表情好怪异。
他抿了抿唇,强压下笑意,以绝佳的风度问道:“需要我的帮忙吗?”
“不必!”不知是羞还是恼,她口气有些冲,在三番两次以“文明”的方式解决不了问题后,持续堆积的挫败令她光火,一时失去理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脚一拔——
“砰!”她退了几步,整个人便跌坐在地板上。
很好,她是解脱了,但……
为什么要是这种方式?
她欲哭无泪的看着足下的高跟……噢!不,它现在最多只能勉强称之为“平底鞋”,因为被“分尸”的鞋跟依然留在原处与铁盖俩俩相依,好不恩爱。
她尴尬得直想一头撞死!
这一刻,她终于肯定,老天爷今天一定是选上她来担起这自娱娱人的伟大任务!
她自认为坚强,很勇于面对现实的抬头看去,只见沈千帆双唇抿得死紧,因为他知道,要是不“用力”控制脸部肌肉,他绝对会不顾绅士风范,笑得惊天动地!
老天,她是怕他太无聊,想博君一笑吗?
如果是,那他得承认,她做得很成功——非常、非常的成功!
“要不要我扶你?”天晓得他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脸上保持“微笑”。
若潮没有拒绝他的“援手”,因为她已经泄气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很感激你为了给我带乐趣,而牺牲了自己的形象。”他表现出极佳的修养,体贴又善解人意的替她找台阶下。
但,这却消除不了若潮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以求了此残生的羞愧。
对于他的好意,她连牵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低下头,看着一高一低的鞋子,她愈想愈火,索性脱下右脚完好的鞋子,用力“摧残”鞋跟,反正已经很糗了,也不差这一桩,要糗就让它糗到最高点吧!
“我能不能请问,你在做什么?”瞧她脸上的表情多“狰狞”啊!他开始忧心她可能是承受不住打击,神志不清了。
“啪!”另一记声响解开了他的疑惑。
但见她满意的缓了神色,帅气地将折断的鞋跟往身后丢,然后再度穿上鞋子。
他微愕的张着嘴,眉头挑得高高的,“电视广告在我面前实地演出吗?”
她没什么诚意的呼笑两声,“可惜我手上没有曼陀珠。”
天哪,这小女人好可爱幄!
成串的笑声再也忍不住自他的喉头边出,“哈……原谅我的失礼,实在是……噢!这真的很好笑!”
若潮微微恼红了脸,“你就慢慢笑吧!我赶时间,恕不奉陪!”但才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能留个地址吗?改天我把钱寄还你。”
“何妨赌赌缘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他自信满满的说。
“可是……”若潮不怎么满意他的答复,她向来不愿欠人家什么。
“你不是赶时间吗?迟到是很失礼的喔!”他微笑着提醒她。
若潮本来还有些许迟疑,但在看到腕上的指针后,立即惨叫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前冲。
沈千帆目送着那道远去的纤影,不知不觉中,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这一抹倩影,在他心臆生了根。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本以为,那一连串丢人现眼的乌龙事迹,会随着两人的分道扬镖而落幕,若潮天真的以为,她与他不会再碰面,那么她就可以很鸵鸟的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
可惜的是,她忽略了一点;特别爱戏弄她的老天爷怎么可能会善待她!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她一如往常的投人工作,可喜可贺,她没再发生任何“突槌”事件,直到这天,郑秘书知会她,下午安排了她与崇远的负责人会面。
原本她是在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可是过程非常的不顺利,于是会议时间儿预期中延长了些。当郑秘书通知她,沈千帆已准时到达,她便吩咐郑秘书先招待他进她的办公室等一会见。
这一场问题多如牛毛的会议开得她耐性尽失,火气愈堆愈高,最后索性懊恼的下令散会,然后到洗手间冲个脸冷却火气、清醒脑子,一时忘了尚有个贵客等她“垂怜”。
结果一不小心,她居然将隐形眼镜给弄掉了。
可恶!她的霉运该不会又开始了吧?
多次经验告诉她,她的不幸一向是“成群结伴”一起报到,这极有可能是个明显的征兆。
算了,她江若潮还有什么笑话没闹过,反正再丢脸也不会糟过前几天,谁怕谁?
她走回办公室前,见郑秘书张口欲言,她随口回了句:“姑奶奶心情不爽,有事半个小时之后再说!”
没等人回应,玉手一挥,醋劲十足的甩上门。
“Shit!”只有在四下无人时,她才会毫无顾忌的尽情发泄。
去它的优雅形象!若潮玉足一踢,将脚下的高跟鞋甩得老远,一手扯下套装的小外套,再拍出发簪让湿漉漉的长发披泄而下——因为刚才水龙头刚好坏掉,喷得她一身湿。
她就是有那个本事让自己倒楣到空前绝后,无人能及!
她开始怀疑,老天爷是不是看她不顺眼,怎么专挑她来整?还是它看她火气太大,索性送上清泉来帮她消火?
真是愈想愈呕!正打算再一次破口大骂,一道清朗的男音蓦然响起——
“你似乎很喜欢在我面前脱鞋?”沈千帆拎起她的宝贝金缕鞋,口吻中有掩不住的笑意。
若潮吓得弹跳起来,见鬼似的回身看角落端坐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