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儿乖乖待着,别乱走动,我进寨子看看,也许还来得及阻止小浣做傻事。”说完,他便匆匆跑了。
霁莲张口欲言,却只能心心乱如麻地望着他消失在林中。
浣浣的事做都做了,她已无力挽回,但是小韬对她……对她的感情……天哪!她苦恼地叹息:该怎么办呢?家仇未报,小荷也不懂事,这一切都还处在浑沌中,但她却先一脚踩进感情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 * *
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都放在这里!云奇兴奋地几乎快捏不住钥匙。
今晚之后,他就要享尽荣华富贵了,再也不必回王府看他人脸色;再也不必去追查他怀疑是否存在过的鬼“纪连”;也不必去面对这寨子里男男女女对他的晚娘脸色!要是好运,他还能带着美如天仙的浣浣远走高飞。
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小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地窖里空无一物,除了积得厚厚的尘埃,还有废置的破落木桌,然后就是几只因突见光明,而吓得吱吱乱窜的大老鼠。
这把让他杀死侯老酒鬼的钥匙,居然什么都没有?
云奇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力地支擦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还是……空无一物?他不死心,跑下地窖里,拨开厚重的蛛丝尘埃,但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那死老头不会骗他!东西明明都放在这儿,不会错的,一定有什么暗门。
“你想找什么?”浣浣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由地窖上方传来,云奇吓得转过身子,本能挤出一张笑脸来哄骗她,但是一回头,他的笑僵在当场。
一枝闪着光芒的利箭崩在弓上,浣浣把目标对准他的心房。
从卜老虎到陈小韬,从刘文到阿狗,还有其他一剽他认得却叫不出名字的男男女女,统统堵在出口,个个都凶狠着一张脸,站在浣浣身边怒视着他。
“小……浣……”他困难地吞了口口水,朝左边移了一步。
从来没有一刻,江云奇对“后悔”两个字感受得这么深!
“有……话好说,别……别……这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箭对着人,小浣!”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江云奇。”她的话毫无温度,杀意横生。
“知……知道什么?”冷汗滚下了脸颊,他连笑都不知该怎么笑了。
一块晶莹碧绿的石头滚至他面前,江云奇瞪着浣浣送他的定情物。老天!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那糟老头比他还奸,连死了都不放过他,还摆了他一道。
“我不是故意的,浣浣,求求你饶了我吧!”
他脸色发白地跪下来,心里头却快速地盘算着脱身之计。
但是他却动不分毫,侯浣浣的箭法他见识过,加上身后那些人,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你以为我真看上了你?”她冷笑出声。
“……”他小心地朝外移了一步。
“浣浣,看在我们曾经……”话还没说完,他一声惨嚎,那枝拉满弓的箭,速度之快地迅速穿透他的左手掌心。
江云奇握着左手腕,痛得在地上打滚。
“那是最不可原谅的部分。”她咬牙切齿地说。
在江云奇热泪、冷汗交织一片,薄雾朦胧的视线中,她又缓缓自背后抽出一枝箭,正要搭上弓瞄准时,江云奇则疼痛难当地朝后爬走。
就在此时,小韬的手放在她肩上;这是第一次他严厉地对她摇头说:“够了!小浣,你不能这么做。”
“我可以,他杀了我爹!”浣浣快速地拉紧弓弦,再瞄准,然后怒吼。
“侯老爹没死,浣浣!记得卜家的三大戒条吗?只要你身为卜山的人,就必须遵守……”
小韬说了什么,浣浣根本没有听进云,她只听得最前面的那句话――爹没死?她不敢置信回过头,泪水刺痛了眼睛,刺得她再次哽咽。
“小韬,你不要骗我!你也看见了,爹明明……他就躺在那儿,动……动也不动……”
他摇摇头,冷冰冰地看了刘文和义父一眼。“这件事全是义父和侯老爹的主意,另上霁莲下的药。你放心!侯老爹还活着,他拉的目的是要你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
她转向卜老虎,后者心虚地点点头。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把箭丢到地上,又将那柄弓扔个老远。
“要不是我爹还有一口气,你根本活不出卜山。马上给我滚!二当家的,他现在是属于你的了。”说完,她再也没望江云奇一眼,大步地走了。
第八章
跟一堆子扯上关系,霁莲从来都没想过,但如今却成了事实。
江云奇一走,她再次跨进卜家院落,温柔清新、又可人的霁莲比娇媚艳丽的浣浣更受欢迎,虽然在众家汉子心中,不免叹息她已有归属,但只要想到从此他们真正少了情场上的劲敌――一个厉害的陈二当家,马上每个人又变得很精神;而且,在赶走江云奇这件事上,霁莲的功劳也不小,为此卜山的人几乎是立刻接纳了她。
霁莲就这样搬进了寨子里,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礼遇,唉――她科笑下出来。
要是从前,她可能会大哭一场,然后投井算了,要不然也要找罪魁祸首陈小韬数落一顿才甘愿。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连这点也办不到了。
因为,因为她也爱上了陈小韬!
但从那次之后,小韬再也没提过有关他们之间,她也刻意不想起,只是在面对几位大叔大娘关心的提议,希望她尽早点头答应快快和小韬拜堂。
初时她还会烧红着脸不知所云半天,到最后干脆听从浣浣的建议,来个相应不理。
等孩子上山吧!她发热着脸想学着小韬的潇洒样,想若无其事地哼哈两句就走,但每每情况都是她在人前急得满头大汗。
“你要大方一点嘛――霁莲,要不然没有的事都被你的支支吾吾给误解成有了。寨子里的这些家伙没别的本事,就是瞎搅和最会。”浣浣总是这么说她。
在那之中,她也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印象中应该是泯灭人性的贼寇,居然会这么尊重一个女人的意愿,霁莲无法想像,但事实却是如此。
她自小被教养成的价值观,正慢慢地被这些人扭转,她质疑,她的迷惑,所谓世俗眼中的坏蛋,真有一定的模式和标准吗?
她开始能毫无顾忌地为了某件事而大笑,或者跟着浣浣没事山前山后又胡闹又开玩笑,做一堆她从不以为自己能做的事;虽然容易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改变,但在小韬赞同的眼光里,她知道他很高兴自己的改变。
她在丢开包袱。
直到湘儿上山的那天――
* * *
午后,小韬才刚进寨子里,霁莲面带微笑地迎上他,前一晚小安的飞鸽传书先到,说三人已经进入中州地界。
小韬是来带她去接孩子的。
但才到寨子外,当她看见湘儿脸上的瘀和被扶着进来的小安,没有小荷的影子时,霁莲脸上血色尽失。
“小姐,贺家的人把小小姐抓走了!”湘儿一下马就痛哭着跪倒在地上。
霁莲站在小韬身旁,身子软软地朝后栽去,他强而有力的胳臂立刻托住她。
“把话听完才准昏倒!你是小荷的娘,不准你昏倒!”
小韬严厉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霁莲呆愕地回头瞪着他。
“怎么回事?”小韬目光如电,皱着眉头,冷盯着浑身是伤的小安。“你忘了我交代过的,就任那些混蛋带走小荷吗?”
“属……属下该死,请……二当家责罚!”小安挣扎着也在湘儿身边跪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湘儿猛摇头,呜呜咽咽地想要去护着小安。
“陈大爷,你别怪小安,他也受伤了,可是来了好多好多贺家的人,我们挡不住,他只能……抓着我先走,都是奴婢碍事,陈大爷,你怪我吧!都是奴婢该死!”
“舒姑娘,对不起!”小安苍白的脸颊瘀伤处处,手臂上两道还冒着血的刀伤尤其骇人,他哽咽地摇头拒绝医治。
慢慢地,霁莲回复了神智。
她挣开小韬的手,蹒跚地走到小安的身边。“你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看看。小安、湘儿,你们都起来,我不怪你们。”她的声调呆滞,却依旧温柔。
“不!舒姑娘,是我失职,有负二当家重托,你这么说要折煞我了!”
“又不是你的错,别再说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放低声音,静静地处理小安的刀伤。
又在压抑了,小韬沉郁地望着霁莲那深不可测的脸。
总是这样,她的天性如此纯真坦白,但为何独独在面对忧伤痛苦时,她总要选择一人孤苦地承受?
* * *
小安的伤口一处理好,霁莲就失踪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小韬的心情,他几乎要为受不住这种焦急寻找的折磨而咆哮了。
许久,在后山的河岸,他终于看见霁莲――
她再度换上男装,站在甲板上,细长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灯拉得笔直。她孤伶伶地面对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来吗?”
停立在她身后许久,小韬才静静开口。
“不!”她颤动一下,然后头也不回,抄起长袍踏上木板,走进船舱。
小韬跟着她走进去,看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眼泪无济于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会回来。我等着,是要当面跟你告别。”
她在方迥上打好结了,小韬的手掌却轻轻放在那深蓝色的包袱上。
“让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们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视着他。“小韬,你不了解,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们俩丢在福州,我从来……”霁莲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泪水,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她一出生,我为了讨生活,把她丢给湘儿,我从不曾好好陪在她身边。我没办法怪湘儿,更没资格责备小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韬忽然野蛮地咆哮出声:“你为什么老要归罪于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为什么……我……他妈的!不说了!”他气得转过头不理她。
“你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请你让我走吧!我待在这儿也够久了,这是我跟贺家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
她又去拿包袱,小韬抓过来,拉开木窗,“噗通”一声,他把包袱狠狠地丢――不,几乎是用砸地投进了水里。
“我不会让你走!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让你走。小荷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你就留在这儿等消息。”
“我欠你够多了。真的,小韬,你越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
嫁给我!他在心里喊着,却没把这句要命的话说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为感激而嫁给他。
“留在卜山,这段期间小安需要一个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转身便要踏出船板,霁莲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自背后忽然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小韬。
第一次,她允许自己大胆地把脸贴上他那宽阔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满悲伤的爱意。
那股柔情来得好强,强得让她的鼻子一阵疼痛,泪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这个背,是多么让人放心!她为什么还要为自己是不是该嫁的问题而迟疑呢?
去他的礼教和贞节!他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韬一震,背部那片湿热多么烫人,他好想回头,好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不要回头!”她轻带着泪音呢喃:“请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小韬,让我靠着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松手,你就走吧!我留在这里,留在船上,我答应你,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等你带着小荷回来见我。”
他真的没回头,虽隔层衣衫,那身子相贴的紧密依赖却拉紧他的心。
小韬大步地跨到舱门口,像想起什么,他的脚步停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此去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过日子,我要你为自己话着,还要让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忧伤终老。”
然后他走了,未见霁莲就在他身后猛点头垂泪,一点头,一滴泪;一点头,一滴泪……
小韬,我要小荷回来,我也要你回来,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她擦去眼泪,痴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 * *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听完小安的叙说,浣浣气得跳起来。“我要去帮小韬,谁晓得那个贺家会弄出什么歹毒的计策来害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丫头!你心里也在乎小韬那孩子,是吧?”侯师爷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问。
霁莲猛然抬起头,愕然地望着别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转过头,抱胸轻松地坐下。
“您手上那壶,好像是最后一个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一招很有用,侯师爷立刻抿住嘴,抱紧酒瓶咕哝了几句,颓颓地走回房。
“大当家的,您怎么不叫人拦着小韬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问。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声,死瞪着侯师爷走进去的房间,不敢吼叫,也垂着头紧跟着避开。
打从那次为了赶走江云奇,卜老虎几个将计就计,设下了侯师爷诈死的计谋骗了浣浣一次;之后,他们卜山这几个带头的,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先是浣浣倔着脾气,除了霁莲和小韬,她谁也不吭一声。这笔帐她是连爹的一并算进,卜老虎和刘文等老一辈的也就算了,因为他们自知理亏,但是底下那堆护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两头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气大扬,甚至其中有几个受不住刺激,竟跑回关外牧场去。
“浣浣!是小韬要我们别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霁莲有些不安。
浣浣摇摇手,神色不悦地瞪着门里。“这不干你的事,我还在为我爹诈死那件事闹憋扭。哼!装死吓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不及啦――”后头那四个字,她不但拉长,还嚷得特别大声。
房间里立刻传来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声。
霁莲看了看门口,又听到嘀咕,更加难过。“可是,他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也不能这么搞法!打从我进了这座山后,从没这么哭法,他们这么玩,不但丢尽了我的脸,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么掉眼泪是很伤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盘起腿,手肘弓着椅背,不满地叫起来:“哼!还好比较嘴啐的几个全都到关外去了,要不然给他们加油添醋一传,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摆?我在卜山难道是待假的?大当家的不了解,做人家爹的也这么笨吗?当我真没眼珠,谁不好拣,去挑个渣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