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醒不过来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话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
他的独生子、命根子啊!
望着苏放远离的背影,蓝夫人小心翼翼地问:“老爷为什么不告诉他:杜薇是让梅九娘接走的?”
那个苏放看起来不太好惹,犯得着欺骗他吗?
李布政衰老的声音传来:“一年前申儿为了杜家那个丫头不惜与我决裂;一年后又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赌!赌这微乎其微的机会让他们遗憾终身!”他无理地认定儿子是因为太过高兴才会饮酒过度。如果早察觉李申会酒醉不醒,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
他也只是个父亲哪!
在儿子正在受苦的同时,没有那般大的度量祝他们恩爱团圆!
要怪就怪杜薇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儿也不会流连花丛,荒废了学业。儿子是自己亲生的,纵有千般不是,错的永远是别人!
都是她断送了申儿的大好前程!
杜薇……如果我儿没事便罢,万一……
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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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放匆匆赶回酒庄,愕然地证实杜薇从昨天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
关心则乱!现下的苏放彷徨失措得没了半点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样,薇儿应该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个纤纤女流,能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不回酒庄?苏放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应核欢欢喜喜地回酒庄等着当新娘子呀!
薇儿……
苏放沉痛地低吟……
回到我身边吧!我保证不再计较你的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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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蒙面人潜进李府,恭敬地交给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这是属下假扮成酒庄的人拦截下来的。”
“嗯!可曾露出马脚?”苏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时他会杀人灭口。
李布政眼里突现的杀机让蒙面人迅速紧觉,“大人请放心,酒庄里空无一人,属下应门接信,并未引起相国府家仆的怀疑。”
“很好。”李布政满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记着:时时刻刻观察着杜薇,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务必回报。苏放来头太大,千万别露馅儿了!”
“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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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突然一阵心痛。
是苏放在呼唤她吗?
从李府回来那天因为与梅九娘许久未叙,姊妹俩秉烛夜语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辞时张相国竟然突然暴毙身亡!
骤失疼她如女的义父,梅九娘几乎伤痛欲绝!
杜薇走不开,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庄让苏放安心,她也好暂时留下来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苏放居然毫无动静,甚至连封回信都没有!
她忐忑难安,却实在无法在梅九娘万分哀恸的时刻离去。张相国膝下无子,所有的后事虽然有门生代为处理,众人却还是以梅九娘马首是瞻,毕竟她是相国的义女。
在梅九娘极需要人安慰的此时,她怎么能因为私情而抛下她?于是,几次想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在看到满脸哀凄的梅九娘时硬生生地咽下。
苏放……你在怨我吗?
前厅传来不寻常的吵杂声让杜薇蹙眉望着床上。相国逝世至今,梅姊姊始终不肯休息,坚持跪在灵堂,好不容易才让她哄着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刚刚宫里来了道圣旨,说相国贪污,清丈土地收归己有,要查封相国府呢!”
“胡闹!”被惊醒的梅九娘苍白着脸,生气地斥责:“义父为官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归国有,何来贪污之名!”
杜薇连忙过去搀扶虚弱的梅九娘:“姊姊别气!”她转头问正忙着喘气的迎春:“怎么会这样?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谥『文忠公』,怎么今日又下诏定罪?”
“听说是冯保揭发的!”迎春不服气地说,“哼!亏他当初还是相国一手提拔的,没想到因为相国生前立下的节约讲义制肘住他,就恩将仇报,陷相国于罪!”
“我去找他理论!”梅九娘愤愤难平地说。
“没有用的。圣旨都下来了,相国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张家上下数十口都需入罪,就连相国八十岁的母亲都难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冯保不知道相国曾经收了个义女。”
吵杂声越来趋近,迎春急着说:“一定是冯保带领他的锦衣卫来了!小姐,我们快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梅九娘踉跄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个英明的朱翊均!他登基时不过是十岁小儿,义父鞠躬尽瘁辅粥了十余年,他却在他老人家尸骨末寒之际做出这种背师忘义的事!”两行清泪由毫无血色的脸庞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泽:“我不走!就陪着义父。”身为责任重大的长女,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毫无目的地呵护她,就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曾!
如果留下来注定是一条死路,那么,就让她陪着义父下地狱吧!
梅九娘抚上杜薇的脸,幽幽地说:“妹子,姊姊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走吧!回去找你的苏放。”
杜薇蹲在梅九娘面前,“姊姊,无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说相国为官清廉,整间宅第也抄不出什么东西出来。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总比没有意义的殉死来得有意义。”
梅九娘笑得凄凉:“傻妹子!你有乘龙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历尽沧桑,再也了无生趣。只要你年年记得帮义父及姊姊上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
“不!”杜薇猛摇头:“姊姊!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横,“就让锦衣卫把我们一起抓去当军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动!
迎春急得跳脚:“两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三个都得去当低下的军妓,任千人骑、万人压了!”
望着杜薇一脸的坚定,梅九娘幽然长叹:“唉!好吧!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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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过去了,李申还是没醒过来。
所有大夫们都说他变成了活死人,不会再醒过来了!
李布政使眼见着爱子因为无法进食而形消骨蚀,痛心之余不得不做出让他早日人土为安的抉择。
拖着,苦了孩子哪!
“老爷……”蓝夫人红着眼眶,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老来丧子,是最痛的责罚啊!
“来人!”老泪纵横的李布政脸上杀机顿现,仿佛下了决定。
家丁进来,李布政沉声交代:“找一名年约十七,面貌姣好的丫环,推入池中淹死。”
“老爷!”蓝夫人惊慌地大呼。他疯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地继续:“让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庄,就说已经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怀中取出一只玉镯,“先把玉镯让她戴上。小心办妥,不得有误!”
看杜薇宝贝玉镯的模样,想必是苏放送她的定情物。这样正好可以证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迟疑都不曾显露出来。作下属的,只能唯命是从。谁叫他们是卖断终身的仆佣!
至于替死的丫环……!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里!早死早超生,来世希望能够投胎到有钱人家,不必再让人糟蹋!
“老爷……”一旁的蓝夫人已经惊骇到说不出话来了!
“唉!”李布政苍老的手掌抚摸着床上只剩半口气的儿子,幽幽的说:
“申儿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苏放对杜薇用情颇深,我要他们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死了一个丫环算什么?
他失去的是视之如命的宝贝儿子啊!
如果不是杜薇善于隐藏已经失去踪影,他不会介意送具真的尸首给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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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由谁主使,有一批人在她们一离开相国府之后就不怀好意地跟踪她们,多次的挑衅阻挠,却不像是要取她们的性命,而无论她们如何小心,这组人马都能抢得先机地守在她们必行的路上,为得似乎只是不让她们到达酒庄。多次的碰面,对方都不曾真正动手,反倒是她们由于摸不出他们的动机,而苦苦闪躲。到后来因为前往酒庄的路都被封锁,她们索性耐住性子躲了几个月,这才摆脱了蒙面人的纠缠。只是被这么一阻挠,从京城到酒庄的路,她们居然以半年的龟速到达!
“小姐!终于回酒庄了!”迎春在见到酒庄大门时高兴地大叫。
“嗯!”杜薇轻轻点头。
半年了!她不辞而别已经半年了!
皇上为了要彻底铲除张相国余下的势力,将所有曾经与之交游的官员一网打尽,听说连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连,在葬下李申之后被斩首示众。所以她们在逃亡的时候格外小心,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拦截而暴露出行踪,杜薇始终没有写信给苏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着酒庄的大门,杜薇反倒近乡情怯。
半年前曾经发出一封短箴,苏放却没有立即到相国府寻她。他是在气她吗?后来他可曾到相国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经逃离?为什么不曾派出救兵?为什么任她们飘零半年?
一连串的问号停住杜薇的脚步。
望着紧闭的朱红门扉,杜薇竟连叩门的勇气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迟疑,梅九娘轻轻问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无依地凝望着梅九娘:“姊姊……”
“半年来我们餐风露宿,历尽千辛万苦,坚持往酒庄来,赌得不就是你们之间那份浓烈的情?”梅九娘轻叹一声:“我没见过苏放,不过,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还犹豫什么呢?”
杜薇习惯性地摸摸空无一物的手腕。她已经失去苏放送给她的定情物,这会是一个厄运的警告吗?
梅九娘温柔地覆上她的手腕上几不可认的细微疤痕:“妹子,姊姊明白那只白玉镯对你的意义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紧紧跟踪我们,除了不友善地想阻挠我们继续前进之外,原先似乎没有伤人的打算。最后一次要你交出玉镯,也许只是看出它的价值匪浅罢了。你为了守护玉镯,不也受了伤?幸亏交出玉镯,我们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吗?”
她们没想到蒙面人是因为李布政已经伏法才停止追杀她们。
“如果有情,苏放会高兴看到你完整无缺地回来……”梅九娘慢慢地接下去:“如果何已尽,你就算紧紧守着定情玉镯也是枉然。”
杜薇闭上眼晴,深吸一口气:“迎春,叫门。”
几声叩响之后,应门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惊失色的冲至杜薇面前,不可思议的喊:“杜姑娘!?你没死!”
杜薇与梅九娘面面相觑,愣愣无言。
迎春插着腰气愤地戳戳李管事,不悦地说:“呸呸呸!你哪只眼晴看见我家小姐死了!”
久经风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静下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此地人多口杂,我们进去再说。”
一进大厅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诉说这半年来的点滴:“那日庄主一醒来就直奔李布政宅里,没想到杜姑娘已经离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从张相国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惊愕的说:“平安信?没有呀!庄主对于您的渺无音讯坐立难安,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们大意!出动所有的人出去寻找杜薇,却疏忽得忘了留人看守酒庄!
“……”杜薇无话。苏放是如何度过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来一副溺毙的尸首,年龄与您相仿,手上又戴着白玉镯……”
杜薇掩嘴惊呼:“而苏放以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伤地点头:“因为浸泡过久,根本无法辨识。庄主因为那只白玉镯,认定那是杜姑娘。得知这个噩耗的庄主崩溃了,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失序的庄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苏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红了。
“然后呢?苏放到挪里去了?”梅九娘帮杜薇问出她最挂心的问题。
李管事摇头不已:“在帮假的杜姑娘办完后事期间,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庄主突然交代我他要离开。”
“离开?”迎春抢着问:“到哪里?”
李管事耸耸肩,无奈的说:“庄主说酒庄里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忆,他怕触景伤情,决定五湖四海到处飘游,再也不回酒庄了!”
再也不回来!?
杜薇睁大眼睛,揪着心,无言地任泪水满脸泛流。
仅仅只是听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苏放是如何熬过这一切的?
满满的不舍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经四分五裂,再大的痛楚依旧比不上苏放承受的万分之一呀!
苏放……苏放……苏放!
杜薇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九章
苏放真的铁了心要浪迹天涯,不留一点音讯。
李管事派出许多人追查,却都无功而返。想来杜薇之死对苏放打击过深,他决心自我放逐,不再涉足红尘了!
杜薇从回到酒庄开始便满面愁容。苏放……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夜以继日地鹄首盼望,等来的是一次次的锥心之痛。终于,她形消影蚀,却无怨无悔。
梅九娘走到凭窗而立的杜薇身旁,万分不舍地抚摸她消瘦的脸庞,“唉!妹子,你可得撑下去!”
杜薇回过头来,昔日晶亮的水眸生气不在,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愁……
“姊姊。”轻声的打了招呼之后,杜薇转过身去,无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凝视着窗外。
“唉!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不苦。姊姊,当初我不辞而别、失去行踪之时,苏放的心里更苦!”如果她短短一个月的等待都受不了,如何回报苏放苦苦熬过的半年!
苏放经历的是她死生未卜的忐忑煎熬,以及痛失所爱的沉恸哪!!
如果今日的惴惴难安是磨人的,那--杜薇不敢想象当初苏放承受的是怎样的惶惶然不知所措!
上苍竟然如此作弄他们!
苏放……杜薇在心里轻唤。当噩耗传来,你是如何挨过那如遭凌迟的痛苦?
杜薇不能想象,也不堪想象!因为这样的想象几乎令她肝肠寸断哪!
“妹子,你心里可得有个底!”终于,梅九娘还是说出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苏放会为了杜薇之死而飘然远离,杜薇呢?一旦传来的是厄讯,柔弱如她受得了吗?
梅九娘甚至不敢揣测:苏放会不会……追随假的杜薇于九泉之下?
毕竟,他连酒庄都不顾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