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吁了一口气。“太好了,席先生,我们很感激你的配合。”
“没什么,这是好市民应该尽的义务。”他笑着说。
另外两名警员也采完指纹了,接着开始在屋子各处拍照存证。
“不知道二楼的状况怎么样,我想你们也需要上去看一下吧?”他以关心的口吻问。
“当然,我们会仔细检查每个地方。”
“坦白说,各位来的时候,我才刚踏进家门,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还没有机会上楼看一眼。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各位上去看看。”他用难过的表情看着警员。“我必须知道歹徒把我家毁成什么样子,这是我从小住的房子,你知道。”
警员们对望,互相点头。“当然可以,席先生,我们上楼吧。”
到了二楼,凄惨的景象比楼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走进一间房间,席培铭就发出适当的哀鸣。“天哪,看看那些歹徒把我家弄成什么样子!”他踩在一堆已经不像五斗柜的木头破片上,痛心疾首。“这是我祖母留下来的柜子,多好的材质,她生前多喜欢啊!”
一名警员忍不住提醒他,“席先生,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但最好不要碰触现场,我们还不知道歹徒是否意图要找寻什么……”
“哦,是的,我明白。”他摇摆着身子,“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啊!”
席培铭滑倒在地上,木头碎片的尖锐处划过他的大腿,西装裤被撕扯出一大条破口。
“小心。”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托着他手肘,好心的将他扶起。
“谢谢你们。我大概是被吓昏了头,这是我从小住的房子,你们知道。”
“是,我们知道。”警员耐心的表示同情。
席培铭低头检查伤口,血很快就渗出来,黏在裤子撕破的地方。他可怜兮兮的望着警员,“我能换件衣服再跟你们走吗?”
“好吧。”一名警员叹了口气。“你们把楼上的情形作个记录,我陪他去换衣服。”
当然,毫无疑问的,席培铭选择的换衣场所是他儿时的卧房,也就是现在的书房。
“但愿歹徒好心点,还有留几件完整的衣服给我……”他打开嵌在墙里的壁橱,找到一件休闲裤时,他小声欢呼起来。“有了。”
“快换吧。”警员带着些许不耐催促着。
席培铭见他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这个……警察先生,你能不能在门外等?”
“对不起,这样不合规定。大男人没必要扭扭捏捏的。”他冷然表示。
“通融一下好吗?我没有和人裸裎相对的习惯,这样……我实在脱不下来。”他硬是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席先生,如果让嫌疑犯逃掉,我必须负很大的责任。”警员不客气的说。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被定罪,我不是犯人,难道台湾警察是这样对待无辜的人吗?”席培铭理直气壮的表示,然后又用转圜的口气建议∶“你可以在门口一直和我说话,我的声音一停你就冲进来,这样好吗?”
警员看看手表,没时间再和他拉扯下去,只好勉强同意。“我们有人在屋子外面看守,你最好不要尝试从窗口逃走。”他先警告席培铭,然后在房里很快的检视一番,确定没有藏武器后,才走出房间,带上门。
席培铭低声叫凌子舜。
始终紧跟在他身边的凌子舜,立刻乖觉的开始说话。
“咳咳,警察先生,”凌子舜刻意压低声音,再透过门板,警察不可能怀疑房里还有一个人在。“你想那些歹徒是什么人哪?会不会是附近的流氓?可是这附近的治安向来很好,我真不明白,唉,坏人现在越来越猖狂了,你想,抓到歹徒以后,我能不能要他们赔偿,这是我从小住的屋子,你知道……”
席培铭推动墙上的嵌板,弯低身子钻进去,再转身把嵌板推回原处,开始攀爬梯子。
凌子舜不停的说话,给他足够的时间通过秘密房间,再爬过另一条甬道……
“换好了没啊?”五分钟过去,警员不耐烦的敲门。
凌子舜停止说话。警员猛然打开门。
“他不见了!”他惊慌的大叫。
8.2
“你确定要这么做?逃了没罪都变成有罪!”顺利离开席家老屋后,凌子舜一路发着牢骚。“我相信你此刻已经变成通缉犯了,搞不好全台湾的警察都在追捕你,我的天哪!我居然变成你的共犯!”
“我相信他们没办法枪毙一个鬼。”席培铭挖苦的说。
“话是没错,但是你怎么办呢?我打赌你的住处一定也有警员埋伏。”
“我知道。”他冷静的分析整件事情,尝试将每个可疑点都串在一起。
画框……秘密房间……甬道……房屋仲介……恶作剧电话……歹徒……毒品……
半晌之后,他喃喃自问∶“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该不会是歹徒之一吧?”凌子舜的声音颤抖。
“不可能啦!”席培铭苦笑起来。“如果他是歹徒,蓓蓓怎么会有兴致帮他画像?”他又存疑的问∶“你真的确定那是你哥哥?”
“是的。”凌子舜响亮而肯定的回答,“百分之一百!”
“这么一来,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席培铭叹气。
“是啊,子尧为什么会出现在蓓蓓的画上?”凌子舜跟着叹气。
“这样吧,你回你家偷听你哥的口风,然后我们在……”席培铭心念一动,“在你最后失踪的那家旅馆碰头,不见不散。”
8.3
第二天一早,两名警员上了沈家门,对沈家人说明席培铭目前涉嫌在逃的经过。
乍听警员说明,沈蓓珊情绪激动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走私毒品?他怎么可能走私毒品!那两幅画不是他的,我可以作证!”
“我也不相信。”沈若龙斜眼瞪着警员,完全站在姊姊这边。
沈爸爸凛然喝道∶“安静,听警察先生把话说完!”
一名警员对他点头示意,接续刚才未竟的话∶“那两幅质料特殊的画框已经证明是一种特制的容器,内部中空,用来储藏容积小而单价高的东西再适合不过了。”
“比如毒品。”沈爸爸沈声道。
“是的。”警员继续,“或者是珠宝。这显然是经过详细计画、手段巧妙的走私案。席培铭逃走后,我们立即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在他卧房找到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
沈蓓珊张嘴待说什么,却被父亲严峻的眼色制止了。
“如此一来,事实就更明显了,席培铭不单是贩毒,根本就是整桩走私案的首脑人物。他利用贸易公司的名义,进口各种礼品,其中包括这种特殊造型的画框,而后利用自己家的特殊设计作为中继站。货物从海边上岸后,经由密道送进他家,等取货的人来接收。如此就算警方有任何怀疑,外表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警员解释警方目前的怀疑。
“你们已经掌握完整的证据了吗?”沈妈妈担忧的问,“当然,也许我不应该多问,如果这是警方办案的机密……”
警员摇摇头。“刚才告诉你们的这些事,今晚的晚报就会刊登出来,并不是什么机密。但警方实际找到什么证据,我的确不方便透露。无论如何,眼前席培铭确实是不作第二人想的嫌疑犯。何况他又畏罪潜逃。”
沈蓓珊再按耐不了,不顾爸爸瞪眼,冲口而问∶“那些歹徒呢?把他家毁得乱七八糟的歹徒呢?你们作何解释?”
“显然是内讧,或黑吃黑。”警员耸肩,显然这个问题不在他们考虑之中,或者说,反而更加深了对席培铭的怀疑。
另一名警员表示∶“我们已经发布了全国通缉令。据我们调查,府上家人是席培铭极有可能联络的人,所以我们特别希望你们不要包庇他,有任何消息立刻与警方联络。”
送走两名警员后,沈蓓珊急切的抓着爸爸的手。“那些画不是他的!密道我也知道,我们小时候一起发现的!他没有走私毒品,他不会作这种事!一定有人栽赃,故意陷害他!爸,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她泪眼婆娑,激动的语无伦次。
“爸爸也很愿意相信培铭不会作这种事,但眼前的证据对他不利,很难……实在令人很难为他解释。”沈爸爸此刻的心情,就像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误触法网一样痛心疾首。
“如果是清白的,为什么要逃呢?这个傻孩子。”沈妈咪两眼蒙上泪光。
“哼,看那些警察的脸色,恨不得立刻把人定案枪毙,再加上有这么多不利的证据,一旦席大哥落入他们手里,有口也难辩了!”沈若龙龇牙咧齿的对着空中挥拳。“逃得好,席大哥,我是你我也逃了!”
“不准乱说!”沈爸爸沈稳的制止儿子。“现在,你们两个给我听好,培铭如果和你们联络,立刻告诉爸爸。如果他是清白的,爸爸绝对不会坐视他被诬陷,但如果他有罪,我们也要他站出来面对!”尽管爸爸的话是对两个孩子说的,但一双精锐的眼睛却是牢牢盯在女儿身上。
沈蓓珊悲愤地咬住嘴唇,一跺脚冲回自己房间。
没有关系,她自己有办法!她对自己发誓,绝对不能让培培被当成毒贩枪毙!半个小时后,沈蓓珊趁爸妈不注意,夹带着她装画架的大背包,悄悄溜出家门。
“你要去哪里?”
“去证明培培的清白!”她坚定的迈开大步向前走。
“你想怎么证明?”
“我手上还有一幅装毒品的画框,我有直觉……原来是你在说话,凌子舜!”她猛然停住脚步,双手叉腰,毫不迟疑问道∶“说,席培铭现在人在哪里?”
“咦,这次不骂我突然出声吓你啦?”
“早被你吓成习惯了。培培在哪里?你肯定知道!”
“总之他平安无事。你最好先告诉我,你打算作什么?”
“你不说我也不说。”她继续向前走,反正知道培培平安,这样就够了。
他左思右想,依然猜不出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你不会是要去找我哥吧?”他很紧张,担心子尧真的和毒贩有关系。
“你哥哥?”沈蓓珊愣在当场。“我怎么会认识你哥呢?我找他做什么?”
“你帮他画过像,在席家老屋,我看到……”
“画像?”她想起来了,“你指的是那个姓林的房地产仲介?他是你哥哥?”
“子尧不是房屋仲介,他是报社记者。”
“记者?他明明说是来帮朋友看房子,想买培培家啊。长的挺帅的,只比培培差一些,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有点娃娃脸,身高六尺以上━━是不是?”
“对,就是他,他和我是双胞胎,叫凌子尧。”
“双胞胎?”沈蓓珊不信的叫起来,“你有这么好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悻悻然的反问。
“我以为你是青面獠牙,头上还有牛角。”她很难将那张脸和凌子舜联想在一起。
“算了,不跟你计较。”凌子舜懒得理她。“我哥只是来问房子?没有提到我?”
她摇摇头。“他真的只是来问房子,然后我请他当一下模特儿,就这样。”
“奇怪……”凌子舜想不透。“我回家注意了半天,我哥什么也没和爸妈提起,我想找你问或许快一点,想不到你也不知道。”
“可能只是凑巧吧。或许你哥想转行什么的。”她想了半天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所以说,你的确不是要去找我哥?”他担心的追问。
“当然不是。”她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继续向前走。“我另有计画。”
“喂……”凌子舜慌忙跟上去。“你到底要去哪里?不要乱来呀!”
8.4
沈蓓珊在小画廊里胡乱逛了半天,和老板搭讪着讨论现在流行的画风等等,又批评画廊墙上陈列的各件作品,闲扯了好久,她才从背包里拿出席培铭的画像。
“老板,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幅画值多少钱?”她加一句∶“连框一起卖。”
有肥大肚子的老板色迷迷的看着她。“你想开多少钱呢?”
沈蓓珊抿嘴浅笑,试探性的比五根手指∶“我想……五百万。”
老板瞪大眼睛,“五百万?小姐,你在开玩笑!”
她有点气馁,谁会知道这些毒品究竟值多少钱。“那……两百万如何?”
“两百万!”老板的耐性差不多光了。“很抱歉,小姐,你开两千我也不买。”
总是自己心爱的作品,却被说成如此不值,她也很愤怒,一拍桌子。“不买就拉倒!”
走出画廊,她大叹特叹,但还是继续向下一家前进。
“这已经是第九家画廊了,你到底要作什么?”凌子舜问她。
“我只是怀疑,那些坏人既然用画作掩护来走私毒品,接头的人是不是会用画廊来作掩护呢?你知道,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嘛!用画廊的名义来进行画的买卖,不是最顺理成章的吗?所以我想……”
“你想用这张画作诱饵,引歹徒出面买画!”凌子舜大叫,他觉得这番推论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他更佩服沈蓓珊竟然订出这么大胆草率、有勇无谋、顾前不顾后的计画。“就算有此可能,你这种方法简直是白痴自杀的行为!”他气急败坏的骂她。
“好嘛!凭我的脑袋就只能想出这种白痴方法,怎么样?”她隐忍已久的委屈和酸楚转变成两支红眼圈,身体也激动得不住打颤。“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我不能呆呆坐在家里等培培被逮捕,这样我会疯掉!虽然他不要我,可是我还是很爱他啊!”
“谁跟你说他不要你?”他又气又好笑,又忍不住为她率直的深情而感动。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她的面颊。“他自己说的,他对我叫贝蒂,他要的是贝蒂。”
“唉,我答应他现在不能跟你解释,但我可以保证那只是个误会。”
“你是说……”她怀疑的眯起眼睛,“他还爱我?”
“当然,当然。”凌子舜信誓旦旦,“他爱你爱的不得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那么……”她雪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粉红,破啼为笑。“我更应该为他洗清罪名!”
“这是什么结论?”凌子舜快急死了,“去把这张画交给警察,快去!”
“不要!”她眼睛闪耀着充满希望的光芒,毅然决然的走进下一家画廊。
“蓓蓓!”
沈蓓珊不理会凌子舜哀哀的叫声,迳自走到柜台。
“老板,买不买?”她懒得再社交,直接了当把画给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