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眉啊,快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晏学常对这位外甥女倒是很和善,“是这位魏伯伯要见你。”
“魏伯伯好。”罗巧眉对魏骄一礼,“不知道您有何事需要巧眉帮忙的?”
魏骄打量她,笑道:“这件事还真要你帮忙。我侄子魏春杰,你是不是认得?”
“魏小将军?”她脆声回答,“认得,前年他随聂将军入京,我们见过两面。这件事和魏小将军有关?”
“是啊,我是个粗人,就直话直说了。春杰对你很是倾慕,回到边关之后时常想起你,虽然家给他找了几门亲事,可是他一直推托。后来他母亲追问了几次,他才终于说出来是因为心中有你。我这个做叔叔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也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求亲。”
晏清殊冷眼旁观,且看她怎样接话。
只见她似是一楞,嘴角收敛起笑容。
晏学常以为她羞涩,不好意思回答,便道:“这件事姨父也想过了,我们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虽然你父母不在,但我们晏家绝不能让你的终身大事办得太草率。魏将军也说了,聘礼上绝对会给足你面子,不输那些大户小姐。由于魏小将军现在身在边关,年后姨父可以想办法将他调入京内,这样你们俩成亲之后也不会过得太辛苦,如何?”
听姨父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到,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她点头。罗巧眉扬起苦笑,缓缓开口,“姨父,魏将军,承蒙两位对巧眉这样爱护有加,实不敢当。按说巧眉现在寄人篱下,长辈吩咐断然不敢推拒,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有禀明,如果现在隐瞒,实在对不起两位的盛情厚意。”
“什么事?”魏骄听出她口气不对劲,不禁皱起眉头。
“巧眉幼时多病,母亲曾经请人为我算命,连找了几个算命先生,都说我命中带煞,就算是不会生病闹灾,也会一生孤苦。若是成亲,必然会刑克夫婿,所以……”
晏学常和魏骄的脸色都变了,对视一眼,晏学常小声道:“魏将军,真是抱歉,事先我并不知情……”
“不怨你、不怨你……”魏骄虽然摆着手宽慰,但是明显已没有刚才的笑容,所以再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你真是豁出去了。”
罗巧眉悄悄溜出大堂,正往回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嘲讽。
她不用回头已经听出那人是谁,单凭这副嗓音,就可以引得无数少女心动。唯独她例外,偶尔还会觉得哭笑不得,因为从那张嘴针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清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真是不明白。”她忽然转身,闪着大眼睛装傻。
“为了不嫁人,你就这样给自己胡乱编派罪名。你可知道,一旦这事传出去,只怕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我真的……”
罗巧眉还要辩解,已站在她面前的晏清殊微微低下身,她双眸平视。“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该知道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
她无奈地一叹,“好吧,算你说中了,你可不许给我说出去。”
“你的事我才懒得管,我只是好奇,莫非你准备一辈子不嫁人?连你心中最喜欢的那个人,你也不想嫁了?”
他嘴角的那抹诡笑让罗巧眉哆嗦了一下。“你、你瞎说什么?我哪有喜欢的人?”说着,她的脸竟然红了。
晏清殊笑得更冷,“我说了,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早早死心吧!你喜欢的人心中早就有人了,但那个人不是你。”
罗巧眉一楞,随即恢复笑靥。“说得好像你是活神仙似的。就算他心中有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挡得住吗?”
晏清殊的脸色阴郁,冷笑道:“原来你不仅豁出去,还能拉得下脸。我看你这辈子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刚刚你还说我的事情你才懒得管,我看你今天的废话真是多呢。”
见晏清殊的脸色更加难看,生怕他还有许多尖酸刻薄的话要说出口,罗巧眉赶快跑掉。
晏清殊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然后倨傲地扬起脸,走回自己的跨院。
罗巧眉第一次来到晏府,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带她来晏府探望嫁给时任吏部尚书晏学常的三姨葛淑娟。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穷书生,外祖父却出身内阁大学士,对于母亲的婚姻她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外祖父对她家并不算好,连带着,周围的亲戚对她家也总是冷言冷语。
幸好她天性活泼开朗,永远是一张笑脸,嘴巴又甜,所以长辈们看到她都很喜欢。
晏家是个大家族,府中的孩子不少,很快罗巧眉就和他们玩成了一片,但是在这些人中,有个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孩子一直站得离他们远远的。
罗巧眉好奇地问另一个小姑娘,“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你不知道吗?那是清殊啊。”小姑娘的语气中满是崇拜,“就是你三姨的儿子。”
“他站那么远干什么?叫他一起来玩不好吗?”说着,她就冲着晏清殊拚命招手。
“清殊可不会随随便便和人玩的。”小姑娘解释,“老爷对他的期望很高,他也不喜欢和一般人混在一起。”说着说着,脸却红了,她凑过来小声说:“你看清殊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罗巧眉眯着眼看,“是挺漂亮的,比女孩子还漂亮。”
“我长大了想嫁给他。”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脸却越来越红。
“嫁给他?看起来好像会很累的样子。”罗巧眉很认真地分析,“还是找个不漂亮的比较好。”
说话间,另一边有几个男孩子爬到了树上,偏偏有个孩子只会上树不会下树,结果卡在树杈上,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难受。
见那男孩大着胆子要往下跳,罗巧眉急忙跑过去叫道:“不行啊,树太高了!”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跳下来,她飞奔过去,男孩正巧摔在她的身上,将她重重地压在地上。
孩子们惊呼一声全围了过来,连声问道:“有没有摔伤?快去找个大人来!”
罗巧眉一身尘土的从男孩身下挣扎着爬出来,那男孩摔得七荤八素,半天回不过神,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道:“你、你疼不疼?”
罗巧眉龇牙咧嘴地捧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对他挤着眼笑道:“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们见两人好像没什么事,都笑着叨念了几句,唰一下又散开了。
罗巧眉觉得自己的手臂奇痛无比,以为是摔肿而已,她依稀记得娘曾经说过要用手揉开瘀血的地方才行。刚要用手去揉,一道白衣身影突然出现在身侧,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立即出现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手。
“别揉,骨头可能断了。”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有着大人一般沉稳清冷的声音,让她不禁怔住。
抬起眼,看到的是一张清晰的俊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动作很轻的托住她的手臂,然后掀开衣袖,看了一眼肿胀的程度,立刻扬声说:“来人,叫秦大夫去!”
原本站在远处闲聊天的婢女们忙不迭的跑来问道:“小少爷,有什么事?”
“客人受伤了,你们倒在旁边躲清闲。”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语气冷峻得竟让那几名婢女不敢抬头。
很快,晏府请来了秦家医馆的坐堂老大夫,诊断后,罗巧眉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秦大夫为她重新接了骨、上了药,笑着说:“小姐可不能再淘气了,这幸亏是摔了手,可以养,若是摔破了花容月貌可怎么好?”
“她哪有花容月貌可以摔?也许摔了会比现在好看些。”
忽然插进来的冷语嘲讽让晏学常皱起眉,“清殊,怎么这么说话?出去!”
罗巧眉张望着闪身而出的那道白色人影,满心是解不开的好奇之谜。
那个晏清殊,看起来对人冷冷淡淡的,但其实心肠不坏啊!这次要不是他,只怕她这只手臂就要受大罪了。
她本想好好感谢他,孰料他一张嘴,说话却如此恶毒。真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少爷。
在晏府住了三天,罗巧眉就和母亲回家了,此后每年会来晏府一、两次,但是和晏清殊说过的话却没有几句。
直到十五岁,她的父母相继病逝,晏学常主动承担照顾她的责任,她这才正式搬进了晏府。
那一年,罗巧眉十五岁,晏清殊十四岁。
她还记得自己搬进来的那一天,只提着一个小包袱,面对姨娘冷淡的脸,她始终保持着甜美开朗的微笑。
偶尔侧目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一双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她,但是当她回视,那道目光却避开了她。
接着,罗巧眉就开始了在晏府寄人篱下的日子。
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她是个胸无大志又能随遇而安的人,所以,这样平淡清静的生活让她倍感惬意。
第2章(1)
长大后的罗巧眉是宫里的常客,因为宫中的蘅妃和菱妃最喜欢她梳的发式,隔个几天就要请她入宫帮着梳头。
每次梳完,不是塞珠宝首饰,就是塞银子给她,所以她也很乐意不时入宫走两圈。
不过今晚按照约定来到皇宫的时候,宫里却显得冷冷清清。她记得每次来到宫中,都能听到歌舞之声,今天是怎么了?
“王公公,宫里怎么这么安静?”罗巧眉直问。
王公公小声说:“罗姑娘,一会儿您说话请小心些,今天午时有刺客入宫,虽然没有伤着人,但是惊扰圣驾,皇上很是震怒。可能一会儿各位娘娘也没空和您说话了。”
“刺客?”虽然认得这两个字,但她从没见过。在她眼中的司空朝向来安逸,曾几何时竟有刺客出没?
果然,当她来到菱妃所住的玉寰宫时,就见菱妃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
“巧眉啊,你听说了吗?宫中居然有刺客。”
她走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问:“刺客是什么人?来刺杀皇上的吗?”
“谁也不知道。当时皇上正好在我这边休息。外面人影儿一闪,我出声叫了起来,刺客就跑了。虽惊动了宫中的侍卫,追了一段,但谁也没追到。”菱妃忽然咬紧银牙,“我知道了,一定是蘅妃那个贱人!看着皇上宠我冷落了她,所以才派人来害我!”
“不会吧?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呢!”罗巧眉不想介入这种宫廷纷争,看菱妃无意梳妆便要告辞离开,菱妃却拉住了她。
“你等等,我还有话问你。我今日才听说晏清殊与你原来是表姐弟,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知不知道他的喜好?”
罗巧眉不解地反问:“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事拜托他,想送点东西做谢礼,但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恶。毕竟他是个外臣,我可不像蘅妃那种女人,又不好召他入宫私询,你帮我去打听看看,打听到了,我重重有赏。”
罗巧眉笑道:“他那人脾气古古怪怪,只怕娘娘放了一座金山在他眼前,他也不见得看得上眼。”
离开玉寰宫,照例她会去蘅妃那里。但在蘅妃的寝宫门口,宫里却拦住了她。
“罗姑娘,我们娘娘在学琴,不便人打扰,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学琴?怎么没有听到琴声?
她好奇地张望了一下,从门口可以看到内殿中有灯光摇曳,但是看不到人影,于是准备离开。
殿门忽然打开。只见蘅妃披散着头发快步奔出,好像在拭泪,一转眼就跑进旁边的偏殿厢房去了。
罗巧眉正困惑不解,却见从后面施然走出的人竟然晏清殊。
他貌似平静,衣着整洁,怀中依然抱着他的那张古琴,迈步走向门口,对守门的宫女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晏清殊一侧身,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罗巧眉,于是眉头一蹙,“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白天不是和你说了,娘娘们邀我喝茶?”
“喝茶?是来喝西北风的吧?”他冷嘲热讽,继续向宫门口前行。
罗巧眉跟了过来,小声问:“你把娘娘得罪哭了?”
“与你无关。”他冷冰冰的话让罗巧眉只好闭上嘴巴。
两人正走着,前面花径中也走过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高大英挺,脸庞棱角分明,罗巧眉一见到来人,忍不住喜上眉梢,挥手交道:“太子殿下!”
晏清殊本走在她身前,听到她的叫声没有张望,反而回头瞪她一眼,“皇宫之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还顾得体统?”她朝他做个鬼脸,蹦蹦跳跳就要过去,却被晏清殊一把拉住。
“殿下入宫必有正事,你少去烦他。”
但此时太子司空晨已经看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巧眉和清殊,好巧,你们都在宫中。”
“殿下是为了刺客的事情来的吗?”罗巧眉急忙问道。
“正是,宫中不太平,劝两位还是先回府比较好。”司空晨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对着罗巧眉笑了笑,“巧眉,那件事就拜托你了,我近日有些忙,你做好了,就到太子府找我。”
“放心吧,”罗巧眉拍着胸口保证,“您吩咐的事情,我几时敢不好好办?”
晏清殊忽然冷凉地插话道:“殿下还有急事,让人家忙去。”他拉起罗巧眉的手臂,就强行拖着她往外走。
“哎,哎,拉拉扯扯,你才是成何体统!”罗巧眉也不敢大声喊,挣扎无效,一下子就被晏清殊拉出了宫门。
“行了行了,我骑马来的。”
她刚要爬上马背,又被晏清殊一下子拽了下来,差点没摔个大跟头。
“晏清殊,我可没得罪你吧?”她叉着腰,真忍不住怒了。
他的眸光淡漠,“上我车来,有话说。”
“哼!请人上车,说话要客气些,干么这么野蛮?看你貌似一个文雅人,对别人也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我老是冷冷冰冰又粗鲁?”罗巧眉嘟囔着。
将自己的马拴在他的马车上,她才进了车厢。
“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说吧。”她坐在他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晏清殊盯着她,“你就这样一天到晚混吃等死,不觉得腻烦?”
“什么叫混吃等死?”罗巧眉觉得今天的他真好笑。“你一天到晚难道不也在混吃等死?不对,我应该问你,你一天到晚围着那些娘娘打转,给人家弹琴,陪人家聊天,还……咳咳,你不觉得腻烦吗?”
晏清殊的黑眸像淬了墨,沉声问:“还什么?何不把话说完?”
“哼哼,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我挑明?”她嘴里嘀嘀咕咕的,“至少我是靠双手的本事赚钱,哪像你!长了张好皮相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搓成堆、论斤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