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清和烟雨尘,刺桐夹道花开新。
林梢簇簇红霞烂,暑天别觉生精神。
骚人墨客的这首诗,道出了刺桐城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因为大街小巷遍植刺桐树,所以这个中原第一大商港就被称为“刺桐城”。
而许多遍游五湖四海的商人们更说,“刺桐城”不只是中原第一,它堪称当今天下第一商港而无愧!
因为当地的气候温暖,所以,刺桐城宜农、宜桑、宜茶,再加上经年都有丝绸交易,所以当地也开设了不少丝庄,所产的丝缎,完全不输给盛产丝绸的四川与江浙地区。
再加上,早些年路上的丝绸之路因战争而受阻,而且路途艰困,骆驼商队运货量少,以一只骆驼能驮运三百斤的货物来计算,随便一艘从刺桐出发的海南船,就可以把一支由七百头左右的骆驼商队所驮运的货物都给运走,这比例悬殊的吞吐货量,让商人们对海上贸易趋之若鹜。
沈晚芽早就对刺桐城向往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到来,这次为了要亲验一批从海船进来的货,她随着“云扬号”麾下的一支商队,顺道过来了刺桐城,她携着萱香,乘坐的马车刚一进城,她的目光就被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殊异风光给吸引住了。
终于,她忍不住只坐在马车上,吩咐着要下车,命令商队先同当地的分号去交差,她则是带着萱香以及两名护卫随行。
她站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来自于不同国家的商队,她闭上了眼睛,聆听着他们所说的话语,依稀能辨认出几种,心里觉得雀跃以及不可思议,从未想到自己能有一日如此善用所学。
这时,她感觉到萱香躲到背后,双手死紧地捉住她,在她的耳边也听见了一阵不寻常的人声骚动,她好奇地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了引起骚动的来源,她看见了一名穿着红衣衫的少女身边带着两头大老虎,一白一黄,直直地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她直瞅着少女,被她那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给吸引住,明明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却教人感觉到不可逼视的明艳,脸上的表情摆明了“生人勿近”,而那发型学做男子,将发辫高绾于头上成髻,束着头带,随风飘然。
“是柳鸣儿,她又带那两头黄金白银出来散心了!”
她听见远远躲到路边的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于这位叫“柳鸣儿”的姑娘,他们似乎都非常忌讳,或者说,他们害怕的不是少女,而是她带在身边的“黄金白银”。
柳鸣儿走到了沈晚芽的面前,看着大伙儿都已经退得远远的,就她一个人还立在原地不动,背后躲着捉得死紧的萱香,忍不住小哼了两声。
“怎么?你不怕吗?我看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就你一个人挡着我的路不动,难道你不怕被它们给咬死吗?”
“你想我死吗?”沈晚芽镇静若素,唇畔噙着淡淡的笑痕。
“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想你死?”柳鸣儿挑起眉梢,以明艳的眼眸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绿衣女子一眼,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古怪。
“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它们就不会咬我,因为我看得出来,它们很喜欢你,虽是能吃人的猛兽,可是在你身边乖得像猫儿一样,所以我不怕,当然,若你想要我死,就另当别论了。”沈晚芽一字一句都说得有条不紊,倒是躲在她身后的萱香已经被两只大老虎吓得腿软跪地。
闻言,柳鸣儿“嘻”地一声笑了出来,很欣赏沈晚芽这套说法,蓦地,她的动作像只猫儿似的弯下身,凑近沈晚芽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喜欢你身上的花香味,很好闻,我知道这种花春天会开。”
沈晚芽笑着点头,“是,是春天的花,是白辛夷的味道,我会用这花做香膏,如果柳姑娘喜欢,改日我派人送几罐到府上去。”
“好。”柳鸣儿仰起又圆又大的眼睛瞅着她,丹红唇瓣咧着开心的笑,“咱们就一言为定,可是我家在很远的山上,你知道凤炽他家吗?你的香膏就送到他家去,只要东西到他手上,我就一定能拿到!”
沈晚芽活了二十一个年头,直到此刻,才尝到了什么叫做“人人敬而远之”的滋味,一时之间倒也觉得新鲜有趣。
不过,人们“敬而远之”的并非是她,而是在她身边的柳鸣儿,以及跟在她们身边的两只庞然大物,她们一路徙步走到了“祥和会馆”,直到踏进这处虽然表面上是客栈,但其实是商帮汇聚的地方之前,没碰到有人胆敢挡住她们的去路,一路上畅行无阻。
柳鸣儿坚持要带她来会馆,其一是与凤炽相约在这里,其二,是与她一见如故,借花献佛要凤炽请她吃一顿饭,顺便交代如果她让人送香膏过去,记得把这要送她姑奶奶的礼物收下来。
沈晚芽听柳鸣儿提起“凤岛”大当家的语气,好像与他十分相熟,却不太知道他究竟神通广大在哪里,为什么世人皆知“凤炽”这名号?
她们一进会馆,柳鸣儿那身红衣以及身旁两只老虎就像是正字标记一样,伙计赶忙着热情招呼,领着她们走到二楼的上房,而这当然是看在“凤岛”当家的脸面上,往下,沈晚芽瞧见那伙计的两只脚一路上都在发抖。
不过,就在伙计得知她是“云扬号”的芽夫人时,顿了一顿,随口说道:“夫人与您夫君是约好了吗?问大当家眼下也在本会馆,跟着范大人他们几位一起吃饭呢!”
说也巧合,伙计这话才说完,沈晚芽就见到归安从扶廊的另一端走来,没料到会看见她,归安愣了一愣,但视线很快就发现在她身旁的两只大老虎,一时之时大惊失色。
“爷!”他连滚带爬到一间上房门外时,颤着手拍门,“爷,快救命……芽夫人要被老虎吃掉了!你快出来救她啊!”
沈晚芽被他的反应弄得又她好气又好笑,瞥见身旁的柳鸣儿脸色一沉,心想也难怪她会不高兴,才正启唇叫归安稍安勿躁,就见到门扉被人从里面打开,问守阳一脸不明究理,没想到会看见沈晚芽出现在刺桐城,不由得怔然。
“那男人是谁?”柳鸣儿看见沈晚芽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太寻常,忘掉了被归安弄得不太高兴的情绪,忍不住靠过来笑问道。
“我夫君。”她淡淡地回答。
她的眸光瞅着问守阳,也同时看着从他身后跑上来,紧紧捉着他臂膀,明明离老虎还有一大段距离,却掉着眼泪,口口声声要她夫君保护不想被吃掉的秀丽桃衫女子。
听见她的回答,柳鸣儿脸上的表情更加兴味盎然,“如果他是你夫君,那现在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第4章(1)
那名桃衫女子究竟是谁,沈晚芽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叫做范柔红,是当年问守阳未过门的妻子范柔蓝的小堂妹,听说,那张秀丽绝伦的脸蛋,与当年的范柔蓝有八、九成相似。
在今天之前,沈晚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范柔蓝”这三个字而感到螫心,她感觉心口闷闷的,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
而她越想咽下那股子闷沉感,就越觉得焦躁不安,在那当下,她想也没想,就拉着柳鸣儿转身,陪她去赴凤炽的约。
乍一见凤炽,沈晚芽无法将外表温文尔雅的他,与名震天下的海商巨擘联想在一起,他听柳鸣儿说她一开始就不怕黄金白银,已经对她大表赞赏,再知道她的来历,就提起了陶朱爷,说她当年留了一手,替老人家保住了面子,对于这个恩情,陶朱爷至今仍旧念念不忘,所以相当提携她所引荐的秦震,而秦震这两年在凤家的表现确实也相当亮眼。
柳鸣儿与秦震似乎也很熟稔,听说他们之间原来是认识的,一开口就要沈晚芽出卖秦震的弱点给她,以后可以拿来威胁利用。
沈晚芽自然没有响应柳鸣儿的要求,因为,她不可能告诉别人,秦震确实有弱点,而那弱点就是她。
但经过这两年,或许早就已经不是了吧!
而她也没想到,会从凤炽口中知道陶朱爷其实早就知道,当年她在棋局里留了一手,在众人面前保住了他身为高手的面子。
除却了当凤炽不经意提及她与凤家在抢同一门生意时,那眼神一瞬间的深不可测之外,这一顿饭吃下来倒也轻松愉快,而当沈晚芽才踏出会馆大门,就见到问守阳正在等她,她别无选择,只能上他的坐骑,与他一起回到“云扬号”在剌桐所设的分号。
他们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走进小院的书房,问守阳转身看着跟在后头的她,忍不住疑问道:“我没听说你要来剌桐城,怎么没派人过来这里的分号知会一声?”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会在剌桐城。”她笑着说道,望着他的眼神彷佛在说“咱们彼此彼此,谁也怪不了谁。”
“我的队伍昨天才刚到,听这里的掌柜说今天还会有一队人马到剌桐。”说完,他拉住她纤细的柔荑,坐到长榻上,让她站在他开跨的一双修长的大腿之间,抚着她柔软的脸颊,目光紧瞅着她不放。
“放开我,『剌桐城』的水气比京城重,也比京城热,两人搂搂抱抱的,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她伸手就要推开他,却立刻被他握住了手。
比京城湿,比京城热,这些都是借口,沈晚芽就只是不想要在这个时候被他抱着,看见他满不在乎的表情,会让她哽着的那口气更吞不下去。
“你在生气?在气什么?在气我吗?”她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她的有些表情与动作,他比谁都熟悉了解得很!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了?”沈晚芽螓首微偏,弯起再明媚不过的笑,“你瞧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哪里像是在生气呢?”
“笑得开心灿烂?我看你是笑里藏刀。”他嗤笑了声,对她的反驳颇不以为然,果不其然,话才说完,就见她娇颜沉了下来,不想再与他扯淡下去,硬是抽开了他的掌握,转身就要从他的面前离开。
“别走。”他大掌擒住她纤白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硬是将她拉进了怀抱里,不让她有机会再挣脱开来。
“放开我……”沈晚芽挣扎的动作忽然一顿,采出手贴抚着他的额头,发现一股子不寻常的热度,“你在发热!”
原来,并不是刺桐城的气候偏湿偏热,才会让她觉得被他抱着时,感觉一股子与寻常不同的躁热,而是他的身体明显比平时热烫。
“有吗?”他笑耸了耸肩,只觉得她今天的身子抱起来异常的凉爽宜人,“你的身子好凉好香,真想就这样抱着不放了。”
就在这时,张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东家,大伙儿都已经在议事厅候着,就等东家过去商讨买卖的事宜。”
“好,我这就过去。”问守阳话才说完,正要起身时,就被沈晚芽给一手按住,她转头对外说道:“不,今天不议了,请张副手过去代为转告各位弟兄,说今儿个东家身体微恙,就趁此机会让大伙儿歇息一天,有事明日再议。”
“是。”张预只是迟疑了下,便领命离去。
在张预走后,问守阳没好气地瞪着她,“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
“那你还——”
“我还怎么样?爷,你现在是要卖命赚钱,还是要赚钱买命呢?”她柔柔地笑着,虽然字句犀利,却不带半点硝烟。
阖言,问守阳愣了一瞬,但随即被她的话给逗得失笑出声,他大掌擒住她皓白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过来,把她夹在修长大腿之间,一双强健的臂膀抱住她纤软的腰肢,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胸脯之间。
他大口大口的贪婪般的吸取着她身子透出的香味,她的味道似花般有着一股娇香,却又像果实般,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甜美芬芳。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气什么?”他抬起琥眸,勾笑问道。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她微笑摇头,看他一束不羁的发落到颊畔,忍不住伸手为他拨顺到耳后。
“虽然你说没有,但我不信。”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何必问我。”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一双柔荑按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放开我,我还要再见几位相与,这一次我来刺桐城可不是为了要陪你玩乐的。”
“可是我病了。”他近乎蛮横地抱住她,轻沉的语气带着一点幽怨。
这男人当自个儿是三岁孩子吗?沈晚芽心里好气又好笑,刚才明明还想撑着去见弟兄,不承认自己染了风寒,现在竟然把它抬出来当做对她予取予求的借口吗?
被他这么一闹,刚才盘踞在她心里的郁闷消散了大半,她不再挣脱,乖乖任他抱着,感觉他吹呼在她胸口的气息带着温热的湿润感,因为他的身子在发烧,所以感觉也比平常灼热。
她的心没由来的为了这不寻常的温度紧了一紧。
沈晚芽垂敛美眸,目光刚好落在他的头顶上,忍不住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么大的一个男人生起病,看起来竟然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晚芽伸出手,几根葱白般的指尖在他的发间来回地梳弄着,“好好养着,没两天病就好了。”
说完,她听见他在怀里似乎发出了轻浅的笑声,还未能会意过来,整个人就被他给抱坐到腿上,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你要干什么?”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问,他的举动已经十分明显。
问守阳将脸埋进她温润纤细的颈窝,啃吻着她白皙的肌肤,动手解开她坎肩上的软系绳,然后是她衣衫的腰系。
沈晚芽没有阻止他,微抬起娇颔,承迎着他的侵略,柔柔地启唇道:“可以吗?你生病了,不记得吗?”
“承蒙娘子提醒,我记住了。”
……
问守阳这场风寒来得突然,也痊愈得很快,大夫说应该是路途劳累,才会引出病症,所以吃两贴药,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不过,在沈晚芽的主张之下,让两支商队在拟定了时程之后,各自出发,而要问守阳与她一起先回京城,就怕他再劳累发病。
这十年来,他竭尽全力,走过大江南北,构筑出一幅浩大的贸易网络,因为他知道即使问过再多熟手,也比不上自己亲身走过,更明白各地物产的盛衰,以及决定进抛的关键时间。
他绝不容许“云扬号”再发生高买低卖,被从中亏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