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朝安愣了愣,良久才语带诙谐地回答她的话。
「我知道很多男人不愿意在女孩子面前承认这种事,确实,我是个二十七岁的宅男,也是个处男。」
楚绮瑗听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但是她眼眶中流转着泪光。
「这就是你瞒着我最大的秘密?你觉得在爱情里,容得下两人各自守着一些秘密吗?」
容朝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心中确实有秘密瞒着楚绮瑗。
在爱情里,他可以坦白到什么程度?
他同时也想着,她的秘密又是什么呢?她的难言之隐,跟她必须看心理医生的病理性洁癖有关吗?
「如果秘密是用来保护对方,我想,这样的爱情还是满健康的。」
内湖容家「伊甸园」61:09:27
二十多年前,容朝安的父母在赚进了第一笔财富之后,便斥资买下内湖一块八百多坪的土地,然后以两年的时间建造了这幢豪宅,命名为「伊甸圔」,期望在繁忙纷扰的尘世生活中能有一片净土,构筑出一个快乐天堂。
然而,即使是圣经中的伊甸圔,也蕴含着亚当和夏娃的「原罪」,只要人类继续衍生存在,不管有没有一颗红苹果和一条蛇的诱惑,人的一生依旧要在七情六欲中打滚。
送楚绮瑗回家之后,容朝安直接返回「伊甸圔」。
此刻,容家夫妇仍为了家中的事业在某个宴会场合与人交际应酬,容朝安的么妹容季嬅已经返家,但是她依然和往常一样,把公事带回家,熬夜工作。
容朝安常常疑惑着,如此年轻的妹妹这么拚命地工作,没有约会,没有男朋友,没有自己的生活,究竟是为了取悦父母亲,还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满足对事业的企图心?
想到容季嬅,容朝安不禁感到一丝心疼。
这些年来,容季嬅已经从一个自我期许甚高的大学生,蜕变成一个更加严谨的年轻女企业家,在这段破茧而出的过程里,她也逐渐显现出各种强迫症的征兆和症状。
她把办公桌和家中的个人书桌收拾得像家具店里摆设的样品,所有的纸张必须像堆砖块一样整齐,所有的笔必须按照颜色和长度依序排列,如果她一时之间找不到某份想要的文件,那就表示若那天晚上没有找出来,她就不可能安睡了。
这样的生活值得吗?这样的犠牲值得吗?
容朝安想到邢家父子三人为了「防恐特煞」和东方A所作的犠牲,心中也同样萦绕着这个问题。
对于家人,容朝安最放不下心的是弟弟容朝平。
他突然又忆起今晚和楚绮瑗在车上的谈话,他们谈到关于「秘密」的话题。
有一天,当他和楚绮瑗交往到某个程度之后,他一定会找个时间把爸妈和弟妹介绍给楚绮瑗认识,但是,他一直担忧着一件事,弟弟会变成他瞒着楚绮瑗的一个秘密吗?
而他暗中对弟弟的纵容,又如何在不引发任何道德批判的前题下,摊开在楚绮瑗和她的父母面前?
容朝安只简短地和容季嬅在书房里聊了两句,然后容季嬅便继续熬夜工作,接着,容朝安快步踱向容朝平的房间。
「朝平?朝平?你开一下门好吗?」
从门缝下,容朝安看见房里的灯光在他敲门轻唤之后,立即被关上。
他有耐心且平稳地继续敲门。
「朝平,我知道你还没睡,你开一下门好吗?-」
几分钟后,房里的容朝平把门链拉开来,然后又打开了两道他自己加上的防盗栓,最后,他只把门拉开一条缝,让容朝安自己推门而入。
容朝安一推开门,阗暗的房中,一股浓浓的化学性烟味首先扑鼻而来,夹杂着汗臭和脏衣物堆积过久的霉味。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灯光一亮,眼前所呈现的景象只能用「劫后余生」来形容,整个房间像被窃贼翻箱倒柜过那般。
容朝平的神智显得不太清楚,低声吼道:「关门,如果你不想让爸妈看见的话!」
容朝安把身后的房门带上,极力想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容朝平的一头乱发半覆在他异常皙白的额头和脸颊上,他那与容朝安像极了的浓密剑眉十分凌乱,无神的两眼空洞深陷,突出的颧骨更加显现出他脸庞的瘦削。
他瘦骨如柴,肋骨明显的苍白上身并没有穿衣服,打着赤脚的双腿上只松垮垮地穿了一件脏兮兮的牛仔裤。
容朝安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弟弟狼狈颓废的模样,忍住卡在喉间的一阵哽咽,半带斥责地低问:「你又吸毒了?」
「不够,哥,永远不够!」容朝平烦躁地在偌大的房间内踱来踱去,就像一头即将大发雷霆的野兽。「我全翻了一遍,我找不到钱,找不到我的提款卡,连我皮夹里的信用卡都被妈收走了!他们是要我死吗?」
第3章(2)
容朝安作势要走近弟弟,却被他一手挥开。
「朝平,冷静下来!也许忍一忍就过了……」
容朝平突然显得百般痛苦,扭曲着脸讪笑起来。
「过了?怎么过?这种日子教我怎么过!」
才说完话,容朝平突然弯身用两手抱住他皮包骨的腹部,他的脸上现出痉挛的痛苦,接着整个人跪坐在地板上,一阵又一阵地干呕,但是除了一些黏稠的液体,他空空的胃里根本吐不出东西来。
容朝安一个箭步上前要撑扶着弟弟,容朝平忽然间像溺水的人一般,无助又狂乱地攫住他的手臂。
「哥,痛……好痛!」他凄厉沙哑地低声喊着。
容朝安噙着泪水,用力把他抱入怀里,兄弟两人都跌坐在地上。
他不断温和地安慰着弟弟,「再多忍一下,也许就过去了……」
容朝平虚软无力地将脸贴靠在哥哥胸前,他的嘴角抽搐着,唾液不断淌下,有着深深黑眼圈的双眼很用力地试图睁开,但是勉强只能睁开一条缝。
看着兄长,他神智迷乱地持续哀求着:「哥,我好痛苦,我快受不了了,哥,给我钱,我求你,不然我会从楼上跳下去!我好痛,哥!我求你,求你……」
弟弟是容朝安最大的弱点,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血亲手足日夜遭受这种身心煎熬,也很气爸妈为了保全容家的面子和所谓的企业形象,坚持不把容朝平送去烟毒勒戒所接受治疗。
但是,容朝安更恨自己,恨自己无法狠下心,因为他不忍看到弟弟全身痉挛地在地上乱踢、打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向可怜的弟弟妥协。
容朝安再次从口袋里取出皮夹。
一瞬间,容朝平两眼一亮,宛若看见救世主,获得救赎。他贪婪地抢过容朝安的皮夹,胡乱地从里面抓出一把千元大钞,然后他把容朝安一把推开,趴在地上像条狗般地找来一件衬衫套上。
容朝平在要奔门而出之前停了下来,悲喜交集的表情里暗藏着太多他内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他以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丢下一句话,「哥,谢啦!」便奔出房间。
容朝平匆匆消失之后,容朝安依旧跌坐在地板上站不起来。
身为「毒虫」的容朝平是容家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拿钱给弟弟去买安非他命和摇头丸的他,难道不也是容家的羞耻?他这是在减轻弟弟的毒瘾之苦,还是让弟弟越陷越深,落进无底的深渊?
他算是个好哥哥吗?
容朝安不禁觉得,人的这一生活着真累,出门要看门面,重视外表,进了家门还得担心在乎别人偷窥的眼光,要为了面子问题戴着自欺欺人的面具!
容朝安无奈地以双掌蒙住了脸,一颗心为了弟弟而抽搐痛苦着,心想,像这种不可外扬的家丑,他又要如何向楚绮瑗坦白?而在这个秘密的背后,他更有着一生难以摆脱的罪恶感和自责内疚。
不断涌出的泪水,纷纷从他的十指之间溢出来。
中和楚家 56:47:21
午夜梦回,楚绮瑗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她掀开汗湿的薄被,然后双臂抱膝坐在床上。
床边桌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时间。盯看着那排液晶数字,她不禁又联想到那一颗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等待着倒数引爆的定时炸弹。
此刻,她的脑海中仍然被方才的残梦困扰着、萦绕纠缠着。
接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床头灯,在晕黄的灯光下,她把手举到眼前,前后左右审视着。她寻找着皮肤上是否有着任何微小的红疹,但是,她的手依然光滑白净。
她的手,今晚曾被容朝安握了许久……
楚绮瑗的唇角泛起了一抹微笑,心里有一种暖暖甜甜的感觉,像冬天的太阳缓缓照耀在身上。
她不禁开始幻想着未来有一天被容朝安亲吻的感觉。
但是不消片刻,她飞扬的喜悦心情却又直线降落,一个过去的记忆像一层低低的压下,罩在她头顶上的阴霾,已经好久、好久了,她几乎看不见晴朗的蓝天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
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是,有些人的过去会跟着他一辈子,阴魂不散。
楚家两老在生下楚绮瑗这个独生女之后,就决定不再有第二个孩子,生长在一个父母亲都是中学老师的小康家庭里,楚绮瑗的成长过程是在爸妈身教重于言教的熏陶下平实且平静地度过,因此她心中常常自嘲,她可说是个是胸无大志的人,而她的双亲则是世界上最最开明、慈爱的父母。
楚绮瑗十八岁那一年,第一次离家去台中就读大学,自己一个人在外头租住了一间学生套房。
那时,她和同班同学芮筱嫣尚未发展出无话不谈、知心至交的情谊,不过,情窦初开、芳心寂寞的她,在大一那一年便得到校圔里的风云人物,大她两届的学长管世皓的青睐。
管世皓来自一个富裕的家族,父亲和叔伯们都是知名的建筑设计师,因此念建筑系的管世皓俨然承继家风,不但在学业上野心很大,在校圔里也叱风云,不但身兼辩论社的社长和校圔文艺季刊的主编,而且他的设计作品还常常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性的校际比赛。
一个才华洋溢,又长得英俊潇洒的帅哥,却对一个青涩的小学妹展开追求行动,让不曾谈过恋爱的楚绮瑗,只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境。
但是,和管世皓才看了两场电影,吃了一顿饭,她就开始听到有关管世皓是「杀手级」的摧花大盗之类的传闻。
那时,楚绮瑗常以「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来提醒自己,认为在和管世皓交往一段时日之后,自己有眼睛可以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
芮筱嫣是班上第一个警告她要小心管世皓的同学,楚绮瑗虽然心存感激,但是并没有把芮筱嫣的忠告放在心上,因为初恋的滋味实在太甜蜜了,而且温柔体贴又慷慨大方的管世皓简直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标准白马王子。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楚绮瑗开始因为管世皓在约会时得寸进尺的要求感到心理压力逐渐增加,而且也饱受管世皓另有女友的流言之苦。
楚绮瑗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管世皓想与她更进一步的要求,她不断理智地告诫自己,人的一生中只有唯一的第一次,在她还没有百分之百、完完全全认识、信任而且深爱对方之前,绝对要守住这一道最后的防线,因为,她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绝对不可以对不起爸妈十八年来的细心呵护和教导。
在楚绮瑗心中最矛盾、迷惘的时候,有一天在学校的餐厅里碰到芮筱嫣,于是她鼓起勇气,快人快语地问了芮筱嫣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你是不是跟管世皓交往过?要不然你怎么会教我要对他小心些?」
芮筱嫣先是被楚绮瑗像是兴师问罪般的语气吓了一跳,但是继而不禁失笑,答道:「我不必跟管世皓交往才能认识他,我爸爸和他爸爸是旧识,我们小时候就见过面了。绮瑗,你可别被爱情冲昏头了,一个有着天使面孔的人,也可能是魔鬼的化身。」
后来,楚绮瑗实在是从许多人口中听到太多有关管世皓不同的故事,她终于决定和管世皓先冷淡一段时间再说。
某天晚上,两人最后一次在公圔里见面时,楚绮瑗便打算把心里的话和他说清楚。
不料,当楚绮瑗提出要先淡一下两人的关系时,管世皓立即脸色大变,而且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朝她怒声叫骂。
「你在玩我啊?你这个自命清高,自以为是的小骚货!条件比你好的女孩子满街都是,我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楚绮瑗当场被管世皓这么莫名其妙、狗血淋头的一骂,整个人都吓呆了。
她定了定神之后,认为自己可以不听这些平白无故侮辱人的话,于是丢下一句话,便打算离去。
「没想到你的思想那么肮脏!」
她转身要走,但是管世皓忽然从后方一手勒住了她的脖子,另一手则捂住她想叫喊求救的嘴,她只感觉到脑中一片晕眩,几乎无法呼吸。
接下来,管世皓连拖带拉地把她拖进一旁的树丛里,他一把将她按倒在草地上,以他健硕如运动员的有力身躯制压着她,然后伸手抚摸她的酥胸,另一手则粗鲁地想扯掉她裙子里的内裤。
天底下还会有什么事,比被自己爱上的男人性侵要来得更让一名少女心碎?
要不是有位老太太遛狗时经过树丛旁,听见楚绮瑗被捂住的嘴发出的低沉挣扎声,管世皓很可能会因而得逞。
幸运的是,大部分的坏人都是作贼心虚的孬种,当管世皓一听到老太太的高声尖叫,立刻拉起脱了一半的裤子,像夹着尾巴的狗那般落荒而逃。
当老太太帮忙把一身凌乱、衣衫不整的楚绮瑗从草地上扶起来时,立即关心地问:「他有没有……」
楚绮瑗含着泪摇了摇头。
老太太点点头,接着忿忿地说:「现在的年轻男孩太不象话了,我马上陪你去报警!」
但是楚绮瑗又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他是我交往两个月的男朋友。」
「那你更应该报警!」老太太义正词严地道。
最后楚绮瑗终究没有勇气报警,她想,还好并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她决定就这样算了,以后两人避不见面就好,再说,她最怕的是这种事一闹大,会让她同是为人师表的爸妈蒙羞,何况即使报了警,又有谁会相信她呢?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跟管世皓交往,甚至爱上了他,而他却是众多女学生暗慕、单恋,巴不得投怀送抱的资优生、风云人物,更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也许还有人会认为这是她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而编出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