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不是聂鸣锋跟团员们说了什么,那件事的后续没人追问,大家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他也绝口不提,仿彿集体失忆……只她一人刻骨铭心。
跟着,丁薇霓顺利自大学毕业,经由原先打工的成衣设计公司的前辈引荐,得到一份助理的短聘工作。老板是位自纽约返台的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说是助理,其实就像跟班兼打杂,工作量不小,能去舞团的空档明显变少。
以前除了常去舞团,乔得上时间,她还会跟聂鸣锋一起去观赏其他舞团的公演,但现在别说是一起看舞了,有时连轻风舞团的演出也无暇参与。
“维尼,你今天会来看我们在艺洞的演出吧?你好久没出现了说,讲好的,这次一定要来啊。”怕她忙人多忘事,小虎特地来电提醒她。
“我会跟团长一起过去。”正好他到附近办事,她搭便车。
“对厚,都忘了团长要去找你,那太好啦!”小虎兴奋道。
瞥见等待的人正走来,她说:“团长来了,我要走了。”
“好好好,等下见。”通话结束。
聂鸣锋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这么早到,等很久了?”
她穿荷叶边小洋装,合身的剪裁,衬出柔美的腰线,外穿短外套罩衫,脸上化了淡妆,妩媚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跳。
她今天很美……
“刚到而已。”她摸摸发尾,努力让自己分心,免得不小心直盯着他瞧,因而错过了那双黑眸里不觉流露的欣赏。
“走吧,车停在附近,大概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他领路向前走。
她跟在他身边,不禁暗叹。都半个多月没见了吧?他还是一样神采奕奕,完全不受影响,不像没用的她,只是面对他的一个微笑,就呼吸困难。
“打工还是很忙吗?”他跟她闲话家常。
“昨天开始吕姐病了,我也跟着暂时休假。”吕姐是她的老板。
“哦?”他抬高一边眉。“‘超级铁金钢’也会生病?”
咦?“你怎么晓得她有这个称号?”她诧笑。
“你跟我说过的,不记得了?”
“有吗?”她仔细思索后,横他一眼。“才没有,你诓我。”
“怎么可以这么笃定?”不赞同的眼神,指责她不可胡乱诬赖人。
“绝对没有。我记性好得很。”尤其是跟他说过的话,一句也不会忘……
“我知道,所以故意考考你。”狡猾地见风转舵。
她斜睨他,不吃这套,苦苦相逼:“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快说。”
好吧,他笑着招了。“杂志专访上写的。她有次参与一出大型歌剧的制作,一人包办四十几件服装,从设计到交件只花了短短一周,忙得连觉也没得睡,还能随时精力充沛;就是从那时起,她被朋友那样戏称——我说的对不对?”
“嗯,你的记性也不错。”她笑了起来,忆起吕姐跟自己提到那段风光事迹时,还得意洋洋地说:
“敢瞧不起东方人?看我吓掉那些臭老外的蓝眼珠!”
他瞅着她的笑,这才发觉,这阵子,每次走出办公室,见到空荡荡的沙发时,心里那股虚浮感觉,原来是出于想念。
说的也是。要不是因为想念,那时怎会没事去查杂志,想多接触她的新工作?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她这么忙碌的日子,会持续到何时为止?突然想在心里有个底,不然总感觉有点不踏实。“那位吕姐这次回来,打算在台湾待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再待多久。她是思乡病犯,想回祖国度个长假,所以顺势答应母校的邀请,回来担任短聘讲师,但纽约那里还有工作在等她。”
吕姐为人爽朗没架子,是位乐于提携晚进的长辈,而且专长剧场服装设计,正是她最感兴趣的领域;想到这可贵的学习机会时限紧迫,不禁有点惆怅。
“放假休息一下也好,连铁金钢都垮了,你可别跟着病了。”
呵,他是在关心她吗?被他话里的含意烘得心头暖洋洋的,她仰起下巴,表现出自信满满。“放心吧,在恶魔团长手下待过,到哪都游刃有余。”
“你的语气却嫌不够感恩。”他剑眉倒竖,没过几秒,自己先笑出来。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街上,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他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牵引她一起,散步般的走。
台北街头,车辆呼啸而过,尘嚣纷扰,街景杂乱,毫无景致可言,奇怪的是,他却如在胜地漫游,满心温柔喜乐,不在意有没有尽头。
***
“最近我去算命,大师告诉我,我的姻缘就快发生咯!”
距演出还有段时间,气氛尚显轻松,大伙聚在一起打屁,谈及近况,小虎如此说道。
“是吗?大师是怎么说的?”有人发问。
“哼哼……”小虎双手叉腰,得意得鼻子都快伸长。“根据大师的说法嘛,我的姻缘将非常之美满,命定的伴侣会是个与我无敌速配之人。”
“你没回答问题嘛。我们想知道的,是时间?地点?三围?”
“最后一点去死,前面两点嘛,呵呵,也许等下的联谊就会遇见咯。”
“……你说什么?你又要去联谊?!”顿时满堂惊愕。
“是啊。唉,像我这种在家工作的,没有人事环境当邂逅的温床,只能自己制造机会啦。我已经决定,从现在起要狂联谊,直到找到真命天女为止。”
咻……忽有一股寒意自背后扫过,一回头,却啥也没有。“咦!刚刚……”小虎咽咽口水,心口扑扑跳,惊疑不定。“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飘过……”
“对。”怨灵驴子。
唉……怎么会有这种少根筋的呆子?枉费他们上次强押他去男女授受很亲,他装傻不负责就算了,还想外出寻欢?!不可原谅!
“他奶奶个虎,你实在呆到恶烂!给我袋子,我快吐了!”有人直接唾弃。
莫名其妙受辱,小虎愤慨。“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压过他气势的,是聂鸣锋严厉的声音。
出事了?众人心头一凛,马上站起来,往前方聚集。
聂鸣锋正在询问负责的工作人员:“场地上为什么会是铺地毯?”
丁薇霓站在他对面不远,很少见到他这样脸色严峻、目光锐利,不带一丝笑意的嘴显得威严无情,浑身散发令人不敢妄动的压迫感。
“我们团上的行政上个月联络你们时,明确要求要铺黑胶地板,前几天也有再次致电做最后确认,为什么现在还会出这种状况?”
“那、那时是另一个人接的电话,她没转告我……”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助理小妹惶恐地低下头,脸色发白,说话不禁嗫嚅。
“那是你们单位内部没做好沟通,没理由让我们承担后果。地毯非常危险,可能害舞者扭伤,这一点,当初不是特地跟你们做过说明?”
“对、对不起……”她无措地眼泛泪光。“能不能拜托你们将就一下?”
“将就一下?”黑眸里闪过一丝火光。“小姐,我们跟艺洞合作好几次,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倒想请问一句——你懂不懂得尊重专业?”
第5章(2)
眼看团长咄咄逼人,都快把人家年轻女生弄哭了,小虎于心不忍。
“团长,不然把地毯抽掉,我们直接在水泥地上穿鞋表演,这样可以吗?”虽说穿的鞋子跟原定舞服不相衬,免不了会破坏造型,可也别无它法了嘛。
“就算是水泥地,也有可能滑地擦伤。”聂鸣锋对那小妹冷冷道:“你去告诉上头的人,没有黑胶地板,今天我们的节目只好开天窗。”
小妹含泪离开,众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凝重气氛下,丁薇霓从提袋中取出手机拨打,引来好奇发问:“薇霓,你打给谁啊?”
“我老板人脉广,我打电话问问她能不能帮上忙。”
喔哦!大伙眼睛一亮,心生一线希望,无奈天不从人愿,她很快摇头。
“打不通。”她切断通话,该怎么办呢?“我再打打看。”
她轻咬指节,微蹙着眉,再次拨出号码,认真的模样使聂鸣锋目光一柔。“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用烦恼了。”
这时,换瑞比从提袋中取出计算机,滴滴答答按起来。
又有人好奇发问:“瑞比,你在干嘛?”
“预估损失。”瑞比头也不抬地答。
“唉,损失……这字眼也太黯然、太销魂了……”
“比较大条的是,这虽然是小型演出,会不会还是会伤到舞团的名声啊?”
“这部分我也有计算在内。”啪啪啪,给能干的瑞比拍拍手。
主事的聂鸣锋倒是好整以暇。“怕什么?我都不在意了。”
他双手环胸,目光凛然,不容置疑道:“别的舞团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我不管,不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团里的任何一个舞者,因为设备不足这种蠢事而受伤。”视线四下一瞥,回到对面的丁薇霓身上时,蓦地一顿。
他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严酷?但是没办法,他实在太火了。
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事先通知确认,为什么还会出这种纰漏?回想起来,刚刚找上那助理小妹时,她还在边做事、边跟男友甜蜜热线,不用心的工作态度可见一斑。他最痛恨这种马虎随便的人,自己不敬业,还要拖累他人。
“团长,你的用意我们都了,不过……下次用不着那么凶巴巴嘛。”
“对呀,有话好好说嘛,团长最那个了……”见不得女人眼泪的小虎帮腔。
“少废话。”聂鸣锋好气又好笑,警告地睨他们一眼,看向丁薇霓时,心莫名被扯了一下。
她会不会也觉得,他待人苛刻差劲,为人冷酷无情?在工作上,他一向不讲情面,却第一次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希望她会懂得自己……
这时,仿彿察觉他的注视,丁薇霓忽然抬眸瞧他,对他露出微笑。
那瞬间,他嘴角不禁也勾起,心情轻快起来,随即感到好笑。嘿,他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在寻求认同?!太荒谬了,有没有这么幼稚。
但是,她是自己的知己——这个念头,使他愉悦非常。凝视她理解的笑容,不知怎地,觉得她很美很美,会发光似的,紧紧捉住他的眼睛,激发心跳强劲的节奏……
丁薇霓的心跳也很快,她在想,啊,这可恶的男人,为何可以这样迷惑自己?随时随地,他都这么冷静果断,认为是对的,就会贯彻始终,绝不妥协,坚决保护自己的团员,即使关系着自身的收益,也毫不犹豫。
这样的他,使她充满激赏,使她无法不更倾心。
不过,在旁有人可不像她这样想,小虎嘀咕:“我还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他伸手展脚,在原地示范起舞。“看!像我这样跳不也没——”
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滑,砰!重重摔个倒栽葱。
这声巨响,吓了大家一跳,赶忙上前关切:“喂,你没事吧?!”
“星星,好多星星……”小虎痛到翻白眼,抽气连连,不用摸都知道头上绝对肿了个超大包,还有……哦,妈祖,他屁屁好像开花了……
“小虎!你怎么了?!”一声惊呼来自后方,众人回头一看,是躲起来忧郁的驴子回来了,她扑到小虎身畔,从没见他这副垂死样,惊恐地煞白了脸。
“我不行了……我……我死了……”小虎断断续续地虚弱道。
“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欸……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小虎一呆。“小姐,我死我的,干你啥事啊?”
“我……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呜哇——”哭天抢地,好不凄楚。
咦?!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哗然——告白!如假包换的告白!
“安静。”聂鸣锋喝止他们。“工作还没结束。瑞比,你负责指派没事的人,整理带来的布景道具。离演出还有段时间,我去问问主办单位,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调到黑胶地板。”转向小虎,问道:“小虎,你有没有事?”
小虎愣愣道:“喔……没事……大概……”摸着头,慢慢坐直。
“你……你……”驴子瞪大眼,惊愕地看着他起死回生。
“很好。”聂鸣锋挑高眉。“那你可以回覆别人的告白了。”
“噫呀!”驴子羞极尖叫,脸轰一声充血,跳起跑走,而小虎……还在愣。
“小虎你痴呆啦,还不快追!”观众笑叱。
他这才回魂,猛地跳起。“等……噢!”惨叫一声,摸着剧痛的屁屁,冒着冷汗,一拐一拐追上,龇牙咧嘴地吼:“喂、你再跑……我真的会死!”
笑声和欢呼紧接在他们离开后爆发:“好耶!狂欢、狂欢!”
“安静。”瑞比已取出道具清单,准备调度。“剩下的人跟我走。”推推眼镜,从左到右环视一遭,冷静地作确认:“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哗,瑞比也会说笑?!大伙不可思议,又是一阵轰堂大笑。
一桩大好喜事,十足戏剧化,消弭了原本沉重的气氛。
聂鸣锋也笑了,视线对上丁薇霓,她同样显得愉快,眼里闪着笑意,亮晃晃的,像是恶作剧拿镜子折射日光到人脸上的顽童,扰乱他的注意。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为何目光离不开她?如果只因很久没见,胸中这过于炽热的感受,又该做何解释?
最离奇的是,他的思绪,一直无法抛开适才所听到的那句话——
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人要告白的?
***
那时候,他的眼神,为什么使自己心跳加速?
那天之后,已隔了段日子,丁薇霓却仍不时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莫名会脸庞发热。
那双深邃黑眸,是不是在吐露什么重要讯息……唉!怎么可能。
也许,她只是在羡慕小虎,幻想心仪的人也可以跟自己示爱。
如果换她像驴子一样告白呢?唉……别傻了,暗恋之所以发生,就是有不敢轻举妄动的理由,她太过沮丧地明白,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对象看待。
十岁的差距,仿彿遥不可及,她只能暗地下功夫,调整穿着风格,努力让外表看来成熟点,希望他可以因此正视她,别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
无奈他的态度从没变过,于是她只好想,没关系,至少她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在舞团的日子也很愉快,没什么好不满足的啊。
只是为什么,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煎熬她的心、打搅她的梦。昨晚,她甚至因此失眠了……
“薇霓?”耳边传来吕姐的声音,把她从出神中唤醒。
“是。”她连忙应声。
“你还好吗?”吕姐关心地打量她。“你好像精神不太好……对不起呀,都忘了你是个女孩子,还一直叫你搬桌子移板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