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容易,还是维持着一贯的水准。”舒璃在吃了第二颗荷包蛋后这么说。
她知道惟西做任何事都有如持手术刀一般的精准.连简单的烹饪他也能保有专注与细心,而这一向是她所欠缺的。
“喔,事实上我已经好些年没下厨了。”惟西别有深意的看着她。
自从她离家后,他就不再下厨。他实在很不愿去忆起她坐困厨房向他撒娇的模样。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惟西不想再去缅怀往事了,那是一种不容易挣脱的栓桔,当他独处的时候,孤寂就会来啃噬他。
“以心情而言,像一条浅溪,春夏泛滥,秋冬干涸.乏善可陈。”舒璃不知怎地,看着惟西的眼睛,就老实的说出自己这些年的心情写照:
“你呢?”才开口问,舒璃就后悔了。
惟西的黑眸刹那闻变得更黑,他的脸就像一片沉默的海洋。“我常常觉得我像一片死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舒璃心上,像尖石般扎得她的心口发疼。
“海至少可以风平浪静。”这些年来舒璃只希望自己过得平静.却很难。“不,你不会喜欢海的。”惟西苦笑。
“何以见得?”舒璃挑起左边如弯月般的眉,看着他。
“你知道海水的味道吗?”惟西问。舒璃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哪是一种成得发苦的滋味。”惟西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敢回来见惟西了;他天生有一种本事,总是很轻易就把她给融化了。舒璃看着惟西的眼睛,忽然想逃。
“看着我,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婚。”惟西拉着她,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舒璃眼里起了水雾,她看着惟西的眼睛,被他眼里那些富有感情的风暴淹没,险些灭顶。
许久许久,往事历历如电影一般倒带着,她想起了以往他们那些无数的争执,想起她无缘生下的孩子,想起白秀秀,最后,她记起了她那间摇摇欲坠的公司。
终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冷漠声音对惟西说:“我要彻底离开你,过新的生括。”
惟西听后,像触电一般松开了她的手,阴郁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舒璃在一旁等着.等着他开口。终于等到他面无表情的说:“你也不小了,不要尽做些小孩做的傻事。五天后,我会给你答案,这几天让我清静清静,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先回去吧。”
跳湖一事都还没得到他的正面答覆呢,副作用就先来了。
“明天请惟西来家里吃中饭吧,你被他从湖里救起来这件事.我们还没谢他呢。”舒爸在吃晚饭的时候忽然对舒璃说。
“不用吧。”他昨天才叫她这五天都别去找他。
“你看,我们煮什么请他好?”舒妈问舒爸。
“嗯.如果他的口味没变的话,他曾经很喜欢你煮的蹄膀、清蒸鲈鱼和红烧桂竹笋,还有舒璃做的小羊羹。”舒爸记得很清楚。
“那我们就煮这些。再煮个鸡汤,另外炒两盘青菜。”舒妈作了总结。
“可是,我认为他不会来耶。”舒璃有些为难的对在兴头上的爸妈说。
“为什么?”舒爸同。
“他叫我别去找他。”舒璃照实榻告。
“你就说是我要请他的。”舒爸命令道。
“你自己去好不好?”舒璃有点踌躇。
“叫你去就去,这么罗嗦。”舒爸大手一挥。他认为多制造机会给小两口,也许对复合会有些帮助。
“听你爸的吧,我也好久没见到那小子了。”舒大猷只作了这么一句总结。隔天,舒璃一起床就想开溜,却沮丧的发现,老爸已经先一步和老妈上市场去买菜了。
她老爸还留了纸条要她自己准备小羊羹的材料。
唉,看来是躲不掉了。舒璃把头发束成马尾,换上丝质衬衫和牛仔裤,散步出门去买红豆和洋菜。
在厨房蒸红豆的时候,忽然忆起初次做这道点心的情景。
当她还是家政科三年级的学生,惟西回家准备期末考。她准备好小羊羹的所有材料,外加一本笔记簿上门找他帮忙。他从来就是她的靠山,从来不曾拒绝她任何的古怪要求。
“怎么了,心情不好哦?”惟西开门一见到她丧气的脸,关心的问。
“我们期末考的点心要做小羊羹,我完全不会。”她张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
“老师课堂上没教吗?”惟西蹙着眉,不解的问。
“人家都在打混咩。你也知道我根本对煮饭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把责任都推给别人。“那现在怎么办?”惟西茫然的看着她。
“你教我啊。”耍赖,赖他就没错。
“拜托,这个我哪会啊?”惟西一脸不可思议,上家政课的人又不是他。舒璃记得当时自己鳜着嘴,坐在他家生起闷气来。
“唉,好吧好吧,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吧。”惟西最后还是投降,硬着头皮拉她起来。
他拉着舒璃走到书房,从桌上一大叠乱七八糟的英文医书里清出一小块桌面,捧着舒璃那本笔记,认真解读舒璃写得七零八落的笔记,“喔,看你的笔记就知道你真的很混。我们还是去食品行头一条小羊羹回来研究研究吧。”惟西忍不住敲了敲舒璃的头说。[热%书M吧*独5家(制/作]
小羊羹买回来后,他们两人一人一口慢慢吃,慢慢分忻,试着想像那种甜腻点心的成分及做法。
惟西钜细靡遗的设计了五种可能的做法,写在笔记簿上交给舒璃。
“好可惜秀秀不在,不然我们就可以打电话请她过来帮忙了。你先弄红豆泥吧。”
就这样,惟西捧着医科艰深的书本,坐在厨房陪舒璃做小羊羹和修正配方。“这一次你再吃吃看。”舒璃失败了八次以后,端出第九次的成品给惟西说。
“嗯,硬度、甜度和均匀度都刚好,我们的舒氏小羊羹终于成功了”
“真好吃!”“有多好屹?”舒璃怀疑的问。
“我一辈子都会喜欢这个舒氏小羊羹,这样够不够好吃?”他带着宽容的眼神笑看着她。
她傻得以荡那是一句情话,摆在心里甜蜜了好一阵子。
当时她快乐得差点要跪下来亲吻那些失败而阵亡的十几斤红豆,真不如道当年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傻!
红蛋的香味从电锅里传来,舒璃也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唉,如果不是公司缺钱,逼得她走投无路,她真不该回来的。
这里的每件事都有李惟西的影子.她匣本就该挥别过去面对未来的,却总是掉人更深的回忆泥沼里:难道她要拿这些回忆去换更多的泪水吗?
她没时间想太多,因为老妈已经把菜买回来了。
‘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发愣?”舒爸看着正在电锅前发呆的舒璃问。
“我头有点痛,你自己去邀请他啦。”舒璃找借口推托。
“头痛刚好可以叫他帮你看看,顺便开个药给你吃啊。”舒爸说得合情么口理。
‘舒璃,我看你还是赶快去医院邀请他,不然菜作好了,他不来,我们可要吃上好几天。”舒妈实事求是的说。
“唉,好吧,等我把小羊羹倒扣出来后就去。”舒璃无可奈何的接下了老爸的命令,舒璃骑着老爸的机车来到振光医院。
好不容易等到诊间都没有病患,舒璃才进去诊问。
惟西抬头一看是她,把骠诊器放在一旁,带着疲倦的神色望着她。
“我还在工作中,不想讨论任何私人问题。”他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觉,没有多少精力应付她了。
“我是来请你吃饭的。”舒璃对他甜甜一笑:
“为什么?”惟西一脸警觉。
“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舒璃笑得尴尬。
“不用了。”惟西又恢复刚见面时的冷漠。“别这样拒人于千里嘛。”
舒璃撒起娇来。不过是一顿饭,他在怕什么?
“所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何况她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可疑。
“你别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舒璃摆出愤慨的神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惟西客气的拒绝。“你不答应,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一赖天下无难事,舒璃知道他最终总会答应的。
“随你。”惟西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病患又陆陆续续的进来,舒璃虽然安静的坐在诊问角落,还是引起了患者的注意。许多患者都不放弃机会,不停的和美丽如明星的院长夫人寒喧,无法专心地让惟西问诊。
看完三个病患后,白秀水终于说:“院长,照这样下去,我们上午的门诊可能会看不完喔。”惟西叹了口气。
“好,我接受你的邀请,你先回去吧。”惟西头也不抬的对坐在角落的舒璃说。舒璃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他,然后愉快的走出去。
第四章
惟西这个饭局只迟到了五分钟。
他沉稳的走进舒家,对着舒志桓、舒妈和舒大犹:“爸,妈,爷爷。”
舒璃没料到他还是维持着旧时的称呼,心里复杂的感觉难以言说。
“阿西,你好久没来家里看我了。”贵玉带着些微抱怨的口气对他说。
舒璃看见惟西的眼里闪过一丝难堪,可是很快就恢复正常。
“别光说话,快上桌。舒璃,你去把碗筷拿来。”舒爸开心的指挥着用餐的前置事项。
惟西看着一桌他旧时爱吃的菜,不明白舒璃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惟西,谢谢你前天救了我们家舒璃。”贵玉夹了一块鲈鱼给惟西。
“妈。这是应该的。”惟西意有所指的看着舒璃。
舒璃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真是虚假到极点。
她认真的低头吃饭,不理他们。而惟西也想快点结束这饭局。
舒爸存心要替惟西制造机会,频频暗示舒妈和舒爷爷离开饭桌。
舒妈会意后,仍有些不放心。
走到客厅又蜇回头,指着惟西旁边的柜子上那一大盘小羊羹,问认真扒饭的舒璃。“那个什么小什么的,要不要先冰一下?”
“什么?”舒璃抬头不解的看着老妈。“舒氏小羊羹。”惟西提醒她。
舒璃意外的看着他,原来他还记得。
“喔,那个……那个我会处理。”舒璃心烦意乱的胡乱应着。
饭桌上只剩两个人。
惟西放下碗筷。
“到底什么事?你说吧。”惟西冷冷的看着舒璃,充满血丝的眼底写满了无可奈何。
“不干我的事。这顿饭真的不是我要请的,是我老爸坚持要谢你;他要谢你把我从湖里捞起来,所以就有了这么一顿饭局。”舒璃忙着撇清,却没勇气跟老爸说这起溺水事件全是自己设计的。
“呃,我爸是一番好意,你就勉为其难吃一点,菜没吃完我妈会很伤心,她弄了一上午,小羊羹是我唯一会做的食物,嗯,就当作谢你前天请我吃早餐。至于我那件蠢到不行的演出,请保密别让他们知道就这样.谢谢。”舒璃结结巴巴的作了一番补充说明。
惟西赙完她的说明,才放心而认真的动起筷子。
“我还真是好久没吃得这么愉快。”他总是在医院内草草解决三餐。
两人努力的把菜进攻完毕。
然后看着盘盘皆空的战果,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感谢你‘拨冗’前来及配合。去喝茶吧,这里我来收拾。”舒璃决定好客到底:家事她虽然不行,面对惟西也不容易,洗碗盘在此刻似乎是个还满不错的选项。
舒大猷一看到惟西从饭厅走出来,马上热情的招呼他。
“那个惟西啊,我前几天在树林里看见一棵灵芝,你陪我去看看是不是樟树芝。”舒大猷说。
两人走进树林里,大猷开口便问:“你和舒璃的事,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惟西一阵苦笑。“横竖只有三种选择,留住她、放开她和维持现状。”
“你打算怎么选择?”舒大猷用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选择?爷爷,或许您该先问同看舒璃想怎么选择。”惟西低头踢着地上的落叶说。
“哎,你这臭小子,你讲这样哪对!你忘了当年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吗?”大猷提醒他。“我没忘。”他说。他怎么可能会忘呢?
他永远忘不了他大六那一年秋天!初恋女友秀秀被诊断出罹患血癌的那一幕,他对着病床上因为作化疗而掉光头发的秀秀笑说,她会没事的,背地里却对着她的检验报告焦虑神伤。
接下来他申请到秀秀住的医院实习一年。亲眼看着秀秀的生命在他眼前迅速流失。秀秀终究还是走了,他们一起作过的梦没有一个能来得及实现。
而他也从医学院毕业了。
回到家里,发现爸爸不知为何瞬问老了十岁;一问之下才明白,叔叔因生意失败,连累到替他作保的爸爸,家里的产业全数遭到查封,连医院都可能不保。
爸爸把他唤进书房对他说——
“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是。妈跟我说了一些。”
“事情都发生了,真要把家产赔光也无所谓,但是医院不能不保住。
如果我们医院倒了,院里这么多病患该怎么办?这里毕竟是穷乡僻壤,不会有人上山来建医院了。”
“您的意思是?”
“现在唯一能帮助我们脱离难关的只有舒家了。”“那我们去找舒校长帮忙?”
“舒家的经济大权是舒爷爷在作主的,我去找过他了,他开了些条件。”“什么条件?”“他要你娶舒璃。”“什么?”
“爸知道你和白秀秀的事,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而且你还年轻,应该以事业为重。”“……”但是婚姻和事业怎么能混为一谈?更何况他一向把舒璃当妹妹一样。
“唉,我也不想勉强你。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自己斟酌着办吧。
如果你真的不想娶舒璃,我们就移民到日本投靠你姑丈去吧。”话虽这样说,但他每天在家看着母亲以泪洗面,父亲终日唉声叹气,全家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等着法院通知,到最后,他还是软化了。
他亲自去拜访舒大猷。
“舒爷爷,请您帮帮我们家。”他在舒大猷的书房里对他行九十度鞠躬礼。“呦,你这么久没上门,我还以为你家的难关度过了说,心里头正为你们家高兴着呢。”舒大猷抬起头看着他。
惟西沉默着。舒大猷仔细打量他的表情。
“很为难?”他小声询问惟西。
“舒爷爷,舒璃毕竟还小,您订这条件她也不知能不能接受……”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舒大猷眉毛一挑。
“我已经毕业了,只要您愿意帮我们度过难关,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欠您的钱连本带利还给您。”惟西说。
“跟我谈生意?那好。在商言商,你跟我借钱,当然得提供担保品,你拿什么跟我担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