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更加无处可逃,方便他闭门审讯,搞不好还严刑拷打……猪头啊!她简直想哭了。
“你还没回答我。”凤遥悠然踱入,将她困在电梯死角。
看来他这回是铁了心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容她再蒙混过关。
“那个……就……其实……嗯……”一瞬间,上百种说词从她脑中闪过,一边评估哪一个比较能让他接受。
“不必用你那套小聪明来敷衍我,我只听实话。”
真惨,都还没说就让他看透了。
她深吸了口气。“啊不就是——”
第6章(2)
咚!一阵巨响,打断她欲出口的话,她只觉电梯一晃,震得她脑袋发昏,待回神之后,四周只剩一片黑暗。
电梯卡住了。
也就是说,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孙旖旎!”
她本能朝那道急切而忧虑的叫唤靠去,在黑暗中寻着他的手,感觉对方牢牢地回握。
“你有没有事?”
“没有。你呢?”
“我很好。”
瞳孔稍稍适应黑暗,凤遥将她上下瞧了一遍,确认她的安好,这才放心。
接着,他摸索电梯的操控面板,按下紧急呼叫钮。
完全没反应。
他改弦易辙,双手试图扳动电梯门,试了几次毫无成效后,他放弃了,改看向电梯项端。
“你不是走武打动作路线的。”孙旖旎直接替他宣告放弃。要她家尊贵无比的主子冒险去扮演蜘蛛人,想都别想!
凤遥叹气,算是附议她的话,靠着电梯席地而坐。
现在也只能等了,但愿外面的人能早早发现异状。
她靠了过去,低声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通常这句对白不都应该出自男主角口中吗?
偏偏他也很务实地知道,现在的确是她比他强,她有本钱说这种话,这一刻他还真深刻感受到“百无一用是人类”这句话的奥义。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愉快,他却已经尝了二十年,并且无力改变什么。“凤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假如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好老梗的台词,他最近闲到开始学临江迷八点档了吗?
那她是不是要应观众要求,走一下马景涛路线,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命令他不许胡说,你这是在撕碎我的心——
算了,她走不来煽情路线。
“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只是假设。你能力再强,人类总有寿命上限,这是你改变不了的。”
“那我就再去打昏文判官,查到你下一回转世之处,继续陪伴你。”
凤遥没有立即回应。黑暗中,他敛眉凝思的神情,隐约而飘忽。
“凤遥,你在想什么?”
在想,是不是该同意让她继续追随着自己。
一世又一世,在找寻过程中的惶然、疲惫,在拥有与失去之间一再轮回……她虽绝口不提,但并不难想像。这对她不公平。
放弃,才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与解脱。
但是,当他想开口时,迎上她隐含惊怯的眼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在害怕,怕他真的说出口,要她别来寻他。
“你会让我找的……对不对?”她小心翼翼求证,深怕被拒绝。知道是一回事,由他口中说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双眼从来都只看着他,一旦抽离,就空泛得什么也不剩了。
自欺也好,只要他一天没真正说出口,她就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他……不曾厌恶地想驱离她。
他无声低叹,如愿道出她想听的答案。“对。”
他也是自私的吧!就算明知她有多疲倦、就算必须让她一再承受失去的折磨,他还是希望身畔有她。
孙旖旎掩住双耳,假装没听见他沉重的叹息。就算是强赖来的,至少他还是答应她了,他愿意让她跟……
哔哔啵啵的声响传入耳中,极细微,但她还是察觉到了——更正确的说法是,她居然现在才察觉到!
要命。她闭了闭眼。
“怎么了?”他留意到她的异样。
“祝融来了。”是电线走火还是其他原因,她不清楚,但她确确实实是嗅到祝融到来的气息。
凤遥沉默了,神情跟着凝肃起来。
所以悲观一点的话,最糟糕的情况是——他们有可能不是活活烧死、就是闷死在这里?
焢土窑很有趣,但是当自己成为被焖烧的食物时,那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他开始感受到背靠着的地方升起不寻常的热度。
“旖旎,我知道你有能力离开这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知道吗?”
“你太高估我了。”她苦着脸。“若是以前,我还有力气开溜,但是现在——坦白告诉你,我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所以昨晚才会虚弱得维持不了隐身术,在他眼前现了身。
“为什么?”
“天劫。”虽然她是由他所渡化,不必如一般异类修行得历个三劫五难的,但三回的天劫还是得熬,否则哪有什么公平?
千年前,她历水劫时,他在身边,助她熬过。
经过千年,近来她的法力一点一滴消退,何况她这次历的是火劫,比以往还要来得严重。
火克木,是她的天敌。
打从以前,她见到祝融都只有闪边绕道兼发抖的份。
明知就在近期了,但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救一个不相关的人而被血劫反噬,大病一场,所以就——
“就怎样?”意外地,他竟听见了她的心音。
“我的本命丹在你身上。”她不情愿地吐实。
“那就收回去,想办法让自己离开这里,如果有余力,再找人回来救我。”
孙旖旎本想抗辩,但也明白他说的才是最正确的,如果两个人都困在这呈,那就什么都玩完了。
这位祝融老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铁面无情,他可不会顾忌这里有一位天人就高抬贵手,绕道而行。
凤遥命格特殊,一如姻缘簿那样,他每一世的寿元,生死簿也不会有记载,她根本抓不准他几时寿终。
“听话,不要犹豫了!”电梯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感觉连空气都稀薄起来,再迟疑下去,他们真的会一起葬身于此。
“好!我听你的。”她倾前,覆上他唇瓣。凤遥只觉胸腹一阵暖热,而后,眼前一晕,他体力不支地软倒。
孙旖旎扶住他,让他倚靠,匆匆留下一句。“等我!”
“旎旎。”手腕一旋,他握住皓腕,扯下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自从六岁那一年,他对她说过梦中情境之后,这些年他绝口不提,从不让她知晓,对于他们之间的一切,他大多是知情的。
他睁开眼,半昏蒙的视线仍然坚持要将她看个清楚。
轻轻地、眷恋地,他浅啄粉唇,不同于她取回本命丹的仓促,只是纯粹亲吻,传递千年爱怜。
“如果来不及,没关系,就像我们刚刚说的,我等你下一世再来找我。还有——可以的话就好好谈,不要再打昏人家,得罪太多人不好。”
“好,我知道。”
看着眼前身影如光点飞散,他收回落空的掌心,逸出低低的、浅浅的叹息。
就算今生只到这里,他也不觉遗憾了,至少,他确知她是安好的。这样的心情不陌生,好似千年以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抉择、酸楚心情……
第7章(1)
清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先至窗台前察看一个月前栽入盆中的植物。
这种植物,他从没见过,查追了植物百科,也找不着它的名称与属性。
也是,她本就奇特,既不是普通人,又怎么能在一般植物百科里找得到答案?
泡了一个礼拜的图书馆后,他灵光一现,改往灵异志、山海经、神怪百科等方向去找,这才略有所获。
原来,她叫雪绛草。
雪绛草,原生于百草峰峰项极寒峭壁处,后栽于瑶池畔。百年后,为灵山天人所获,潜修于灵山,终有所得。
关于雪绛草的叙述极少,几乎不为人所知,然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一道模糊画面闪过脑海。
王母大寿,瑶池畔,百花争妍间,他偏由众多绝世奇珍里瞧见了它,蹲身轻抚过稚嫩翠绿的叶瓣,换来它欣喜的颤抖。
小家伙喜欢他。
她身上的气息,和它原生的百草峰一样,指掌抚过的寒凉,舒适极了。
它在呐喊:带我走!在这里我好不快乐!
他读出了它的意绪,于是向王母讨来了它。
在灵山,不若瑶池那般拘谨守礼,也不需要矜持端庄,可以迎风玩耍,降了雪便舞上一场,快活极了。他从不约束它,依它这爱玩性子怕是修行不专,也许五百年都化不了人身,那也无妨,至少它是快乐的……
既知它适合生长于寒凉气候中,凤遥当日便将它移往二楼窗口,一来那是他的房间,方便他时时刻刻关注它的状况,二来那是风向处,屋子里温度最低就是那里了,正因如此,他当初才会选择以这间为卧房。将冰块化在水盆中,以沾湿五指的方式在叶瓣间洒落点点水珠。最初试探性地这么做时,发现它似乎很喜欢,原本枯黄的叶瓣一日日逐渐翠绿。
但是,它不开花。
雪白的小小花苞,一个月来毫无动静。
他取来棉布,一一擦拭过叶片,专注而耐心,每一片小叶子都没错过。
她曾说过,能够被他亲手栽种照料,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她现在,觉得幸福吗?
回想一个月前那场电梯惊魂,他只记得窜入的浓烟令他逐渐呼吸困难,四周传来的热烫高温逼出他一身的汗,而后,一缕微光闯入被黑暗与浓烟笼罩的空间之中——
半昏蒙的意识辨认出眼前的形影,他惊愕不已。“你——还回来做什么?”
不都叫她走了吗?
“找你。”她答得理所当然。
起火点是在十公尺外的中控室,一路延烧开来,半边大楼已陷入火海,但第一时间并未波及他所在之处。
他是主人,所以得听他的话,先出去寻求协助,以免灾情扩大,造成更多人伤亡。虽然她并不是很在意会有多少人死去,只要一己之力能够保住他即可,但他总是想顾全每一个人,他的命令,她不能违逆。但是,她等不了那些慢吞吞又龟速的救灾人员,祝融这回脾气特别坏,火势扩展太迅速,她不确定这些人能否安然救出他,所以还是决定自己来。
被浓烟熏得酸涩的眼眸里,无法抑制地逼出两颗湿泪。“你——笨蛋!”
火是她的天敌啊!
平时看到不都吓得唉唉叫吗?她不避远一点,还自己跑来送死!
火势烧得她什么咒术都忘了,就算还记得,微弱的力量也使不上任何作用,一遇上天敌,她软绵绵得几乎与凡人无异,可她还是坚决要来寻他……
凤遥握牢她的手,哑声道:“我们一起。”
这是他许给她的承诺——死活一起。
除此之外,太多细节他已然模糊,只记得最后肺部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耳边传来耳语交谈声时,人已置身于救护车中。
“旎旎……”他心心念念记挂着,沙哑疼痛的喉间吃力地逸出声。
“你说那个冲进去找你的女孩子吗?我们没看到她,目前消防人员还在努力。”有人如是回答。
不,他很确定他没有松开她的手。
然而,他怀中只剩一株——白色的、半枯的不知名植物。
他在医院待了半天,配合着做完检查,感觉体力稍稍回复,便不顾医护人员反对匆忙返家,安置这株从未离身的绿色植物。
他知道,这是她,他感应得到她的气息。
虽知这是她必逢的天劫,他还是无法不心痛。原来天也懂得操弄人心,这劫,安排得与他环环相扣,她怎可能避得开!
每一日,他悉心照料,看着它越见青翠,低声告诉她:“不用急,慢慢来,好好的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回来。”
入睡前,也不忘与她道晚安。
闲来无事时,他最常做的便是坐在窗前与她说说话。不必有所回应,他知道她都感受得到,也很喜欢他以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叶瓣,每次他这样做,它都会愉悦地颤抖。
“今天不能陪你,我要去公司一趟。”他转身进浴室漱洗,准备出门。
窗台间,一瓣辈绿迎风招展,嫩白花苞缓缓、缓缓绽放,清妍绝美的身姿令百花尽皆失色。
一踏进家门,凤遥立刻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他缓缓拾级而上,推开房门,窗台上的雪绛草消失无踪,目光搜寻了房内一圈,最后停留在隆起的床被间。
他轻悄地靠近,先是瞧见披散在枕间、如瀑般黑得发亮的柔软长发,然后是雪嫩的肩、隐没在被子底下娇娜妩媚的诱人春光。
“旎旎。”轻轻地,他喊。
埋在枕间的娇容稍离,抬了抬眼。“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长指拂开黑发,无尽怜惜。“怎么不穿衣服?会着凉的。”
“没力气。”她娇哝,讨怜地将脸颊偎向宽掌间,蹭了蹭。元神才刚凝聚,化为人身已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若不是感受到他期待见她的心情,其实是应该再等一阵子的。
她太虚弱,凤遥看了万分不舍。“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去煮。”
“好。”一个月没吃到人间美食了,好想吃。
他短哲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盘炒饭。
“太晚了,只剩炒饭,好吗?”
孙大小姐的回应是撒娇地朝他伸出雪白双臂。
读出“抱抱”的肢体语言,他只得靠坐在另一方的空床位,将炒饭放在床边柜上,连人带被捞起她,让娇娇软软的俏佳人倚在他臂弯间,一口一口喂食。
人虽虚弱,胃口倒是还不错,一整盘吃得干干净净。
“还要不要?”
她摇摇头,饮尽他凑到唇边来的白开水,雪白藕臂缠楼他腰际。“陪我睡。”
凤遥搁下水杯,挪低身体,充当人形抱枕,善尽“陪睡”职责。原本搁在他腰间的小手,突然不安分起来,在他身上东摸西摸。凤遥及时抓住几乎要钻进上衣里头的小手,无奈道:“不是要睡吗?”莫非是饱暖思淫欲?
“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答得理直气壮。
姑娘,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回想起她那时坚决回头寻他的模样,他不知不觉便软了心,松开手,天大的事也都想纵容她、由着她去了。
她也没真想做什么,只是寻着他胸口的位置,平贴着,感受心房的律动与温暖,安心闭上眼。
“我好想、好想你……”摸不到他、感受不到他的温度,真的好难熬。她低低娇喃了声,枕着他臂膀。
好累,又想睡了。
直到胸前传出平稳的呼吸声,他垂眸凝视睡容,浅吻蟋首,轻不可闻地低声回应——
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