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若水自然听见了她细小的声音,她正色瞅着她,“大嫂,大哥不是存心要骗你的,实在是因为我们有个秘密,还来不及跟你说,那些人就找上门来。至于纳妾是我们共同决定的,就是希望透过让大哥纳妾,一举揪出那些人的小尾巴,引蛇出洞,详细的情形我让大哥和你说,但是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好好的照顾身体啊!
“这次真的是太危险了,你中的毒可是俗称的血毒,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人吐血不止而亡,如果不是大哥吩咐我们早晚都拿点丹药给你补身子,只怕你撑不到大哥把解毒丸给喂完就……”
苏荷怔怔地看着小姑,有些无法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想要再细问一些事,田若水已经退了出去,随即田耀农进入马车里。
一时间,车里寂静无声。苏荷好几天没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她的喉咙在知觉慢慢回复后,顿时觉得有火在烧一样的疼。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拿旁边的水袋喝水,却因为全身无力无法动弹,田耀农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连忙取过水袋,然后扶起她靠在胸前,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水。
解了喉咙的不适,她也没有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的意思,田耀农放下水袋后,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际低诉。
“你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没办法把你救回来了……”
苏荷静默的听着他担忧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刚刚若水说你没有骗我,只是因为你们有个秘密,所以你才……”
她不是不怨恨,即使是现在,她只要一想到那时候她站在门外看着那个喜轿,还有那个穿着大红衣服站在厅堂里的贾如花,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甚至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有多冷,以为他就像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一样……
但是,在自己中毒而逐渐昏迷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他颤抖的怀抱,还有亲口不断的喂药给她,那时候她想,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起码在最后这一刻,他对她还是有情的,在这样的怀抱下死去,值得了。
所以她心软了,在田若水给她一个可以心软的理由时,她就知道自己还会给他机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让他可以告诉自己,那并不是存心的欺骗。
田耀农蹙了蹙眉,本来想简单讲两句,但忽然又想到这几天她昏迷的时候,妹妹告诉他的话——“大哥,你什么都不告诉嫂子,什么事情都自己担,表面上看起来你是个顶天立地负责任的男人,但是嫂子却一直不安。
“你也知道我们对于嫂子的过去根本就一无所知,过去经历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但是从那天看来,嫂子也是个烈性子,她可以过穷生活,可以跟你过苦日子,但是她却不希望人家骗她,尤其是你这个身为人家丈夫的,更没有理由把所有的事情都藏着瞒着,就算嫂子帮不上忙,跟她说说也让她少操一份心,不是吗?!”
他叹了口气,从头开始一字一句的说着,从神农派是个如何的门派,还有田叔救人之后引来的风波,还有贾如花怎么想方设法的来他们家里打探消息,最后大家又是如何商量要用纳妾的方式来引蛇出洞,每个步骤都说得详细,偶尔她会提出几个小问题,他也都耐心的解答。
“原来如此……”苏荷轻叹一声。原来她以为的平静生活,其实暗藏了如此多的危机。
他也不催促她,也不多说后来他们走了之后的乱象,当然更不会去提那些五毒教的人死得有多凄惨。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也不会那么不安了,你还记得我有一次说作了恶梦的事吗?”
田耀农自然记得,只是不懂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怎么了吗?”
“其实那天我并不是作了恶梦,而是听到你们要纳妾的谈话,只是我没有听见前面,只听到说你要纳妾,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很不安,因为我问过你,你却没有给我一个让我心安的答案,而且因为我过去的……
唉!总而言之,这次我们都有错,不只是你,其实我也有责任。”
她一顿,脸上有着无奈,“如果我够信任你、如果我不那么疑神疑鬼的话,就不会去怀疑你,结果让自己那么难过,甚至冲动的举止差点破坏了你们的计画,也不会中了毒躺在这里了。”说完,她自嘲的笑了笑。
田耀农不发一语,因为他怪的还是自己,枉为神农派的掌门人,身上的灵丹妙药号称能解天下百毒,却连自己的妻子都差点救不回来。
她的认错,对他来说,就像是体贴他而为他找台阶下。
“不管那些了,你好好休息,现在我们才刚到入口,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走到房子那里。”
“嗯?我们不在家里?”她有些诧异。
“那里已经不能住了,五毒教的人在那里失踪又死了一堆人,就算是官差不来,其他的江湖人士也必定会寻来,那里现在应该热闹滚滚才对。而我们离开那里之后,就一路北上,要回到我们神农派的大本营,那里四季如春,对你和孩子都好。”
“嗯……”刚醒来的她在说完和听完这一大堆话之后,体力开始不支,偎在他怀里,忍不住打起呵欠。
“想睡了?”田耀农轻声问着,然后温柔的帮她拉起被褥,稍微调整了下她靠着的姿势,让她能够更好睡。
在她睡着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所有隐瞒她的事情几乎都说了,但是她的过去、她心中隐藏着的秘密,却半点也没谈到。
“算了,先让你睡吧!等睡醒之后,就换你说了。你不知道,不了解你的过去,也会让我很不安心啊!”
外头驾着马车的田若水和田伯光,听着马车里的声音渐渐平息,彼此相望笑了笑。
人醒了,事情也说清楚了,他们终于不用再面对一个板着脸的掌门了。
真是阿弥陀佛,普天同庆,善哉善哉!
第9章(1)
苏荷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当她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雕刻精致的木床上,床边挂着粉色纱帐,拉开纱帐看出去,这个房间比之前住的大上许多,起码里面的桌椅杯盆之类的都很齐全。
不过有一点是和原本的屋子一个样,就是除了必需品之外,屋子里没有任何的装饰品,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全都没有。
她慢慢起身下床,桌上放着一些简单的糕点和水果,她随口吃了几个垫肚子后,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一推开门,苏荷顿时停住呼吸,眼前所见的美景,让她觉得所谓的“人间仙境”大概就是如此了。
此时已是夜半,除了天上的皎洁月光,外面的园子里,约莫二十步就挂上一盏小灯。
那小灯有些挂在树上,有些放在地上的石雕内,朱红色的火焰在黑暗中闪烁着,房门外一大片的树林,在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得出树上开满了花朵,那花朵小小的,却一串串的开着,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每棵树都被火焰给点燃了一样,在夜里看来格外炫目。
苏荷忍不住走向前,在树林中转着圈,晚上的夜风吹过,总会拂落几串红色的小花,她用双手去接,看着那一朵朵的火红落在手上,美极了。
“出来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田耀农从另一边的林子走了过来,手上带着一件袍子,在将她拥入怀中的同时,也将袍子披在她身上。
“这里好美……一时忘了嘛!”沉浸在美景中,她露出许久不见的小女儿娇态。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一片红色花朵中间,一棵隐藏在大树之间小小桂花树,那白色的娇嫩花朵,盛开着专属于她的美丽,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在一片火红中,显得如此的遗世独立和特别。
那小小的桂花树,勾起了她的许多回忆桂花啊!南方很常见,但是来到北方之后她就很少见过了,现在能在这里看见,让她突然有些怀念,也有些感伤。
田耀农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一棵还不算大树的桂花,感觉到她情绪上的波动,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微微推开他,走到桂花树前蹲了下来,带着一丝怀念的语气说:“田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虽然穷,但是我娘总会用门前的桂花做些桂花糖水给我喝,然后在我吵着要爹的时候,安慰我说爹去当大侠了,不用多久就会接我们去住大房子,吃好吃的饭,穿好看的衣服,那时候我娘总是笑得很温柔,后来我爹真的来了,把我们接回去大宅子里……”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眼中似乎多了几缕怨恨,“那一年,我已经七岁,进了那栋大宅子,才知道我娘并不是我爹唯一的妻子——不!或者连妻子都算不上,就是个妾而已,因为他妻子的位置只能给同样是武林世家的林家女儿,他们成亲的那天,我和我娘还没有进府,这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但是我娘始终不死心,死心塌地的爱着他,听着他说的虚伪谎言——
“他说,这正妻的位置是永远留给我娘的,他说,最爱的就是我娘。但是从我七岁入府到我娘死去的那天,正妻的位置永远都轮不到我娘。至于爱?那就更可笑了,你知道我爹在我娘之后娶了多少个妾吗?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每娶一个妾,他就又会反覆的说,那个不过是逢场作戏,不是真心……”
苏荷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似乎又看见了当年让她印象深刻的每一幕,“田大哥,那个男人,这辈子说过的唯一真话就是——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不只是我娘,他对每一个女人都是。
“他逢场作戏,却又怕他的正妻怕得要死,我们这些小妾生的儿子女儿全都像下人一样做着奴婢、佣人的工作,当着他的面喊他老爷他都没有反应,真好笑不是吗?这就是生下我的爹啊……”她苦涩的笑着。
“或许因为这些过去,所以我才会一直对你不信任,即使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有些事情我就是无法放下。”
田耀农听着她的往事,怜爱的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然后呢?你是怎么被卖到人市里的?”
“是我大娘,因为我娘过世时,我哀伤过度不去干活,所以她随口找个理由把我卖给了前往北方的人口贩子。我早就知道她恨不得把我们这些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一个个除掉,能像我这样待在那里长大的已经是少数,大多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或者是被打发得远远的,被卖,只能说是一种预料中的事情。”
两人静静的站在树林中看着桂花树,沉默许久之后,她才又再度开口。
“田大哥,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一开始只想安安分分的生活,可是后来你对我越好,我却越不安,因为我怕失去,我怕这只是我的一个美梦,我听见你要纳妾的事情……我就无法再相信你,我看见我娘被那个男人给骗了那么多年,所以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忍不住开始猜测你是不是也在骗我?当我看见那顶喜轿停在门口,那时候我……”说到最后,她闭上了眼,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田耀农轻抚着她的背,然后用手指拭去她睑上的泪水,“都有了孩子了,还这么爱哭,怎么行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在神农派里好好的过日子,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种什么,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好不好?至于那些人,我们要相信这世间上是有报应的,或许只是时候未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安抚她,但是心里已下了决定,他要去找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并且给他们一点教训。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过去竟是如此坎坷,难怪她总是惶惶不安,总是怕得罪了谁,那应该是童年生活带给她的影响吧!
“嗯,我不再去想了,我们就好好的在这里生活,谁也不理。”她朝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夜深了,等等山里会起风,我扶你回房里睡吧!”
他们手牵着手走回房,在身影消失在门后,那开着火红花朵的树上,突然跳下两个人,田伯光和田若水。
他们负责守护苏荷,本来静静地窝在这里,谁知道田耀农来得太快,他们都还来不及离开,两个人就谈了起来,只能被迫收听所有的对话。
两人对望一眼,田伯光忽然叹口气,“想不到婶子的过去那么惨,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累。”
“累什么?又不是你的过去,有什么好累的?”
他扫了田若水一眼,“小师姑,你没听见方才掌门说的话吗?那些人会有报应的,报应从哪里来?自然得要我出马了,要不然真的要等到报应降临,说不定我们也都去见阎罗王了。”
“呸、呸、呸!你才去见阎罗王呢!”田若水没好气的啐道。
“快去睡吧!我猜明天掌门师叔就会分派工作给我们了。”田伯光吐了吐舌头,就跑了。
田若水想想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叹了声之后,跟着离开。
人家夫妻俩相拥而眠好不温暖,他们可都是孤家寡人,还是赶紧回房抱被子比较实在啊!
***
田伯光在第二天之后就离开了神农峰,身上背着满满的药罐子,打算当日行一善大使。
他首先回到了他们原本居住的村子,请人写了好几大张的公告单子,第二天,城里城外都贴满了大大的公告——
从明日起,凡受五毒教之毒所伤,在此城一个月内免费发配解药,各门各派皆可领取,药丸有限,速到速取!
公告出来后,不少人都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那个扛着大袋子坐在城门边的少年,却没有人敢靠过去,毕竟五毒教的积毒已久,天下没有几个人相信这样的年轻人会有解毒的方法。
“那个就是贴公告的年轻人?太年轻了吧!他真的能够解毒吗?该不会是唬弄人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也不赶时间,就在这城里等等看也无妨。”
“嘿!假如真的有效的话,我就是抢也要抢个几颗来,我们门派里受到五毒教毒害的人还不少。”
不管那些人的议论纷纷,田伯光依旧每天扛着他的大袋子坐在城门边,就这样等了五天之后,一个半身溃烂,全身泛着恶臭的汉子爬到了他面前。
“请问……这里就是治疗五毒教毒伤的地方吗?”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