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无可忍,问他到底要干么,他也不说话,只是用很沉默受伤的表情看着我,那眼神十足就像被妈妈冷落的小男孩,委屈得很。
不是看不出他超软姿态下的求和意图,问题是,他要我原谅他,然后呢?原谅了又如何?坦然祝福他和刘晓莙吗?
也不是没想过季楚说的,他对我还有残存的情分,意图挽回,而且目前看来,似乎是这个可能性比较高。
如果是这一个,那么我自问,该如何应对?
当初分手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才让自己割舍,那种感觉太痛,一次就全身虚脱,我没有办法再来一回,我会崩溃。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认真,也已经承受不起他的撩拨,宁愿不去看,紧紧关闭、心门。
我不够勇敢,要不起他。
但他还是天天来,被拒于门外无所谓、对他视若无赌无所谓、风吹雨淋也无所谓,只是默默地陪在身后。
产检时,他想跟进问诊室,被我冷眼一瞪,委屈地收住步伐。
「先生不一起进去?」护士小姐问了这一句,他期待地朝我望过来。
「他不是我先生。」发狠再补上一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理会他受伤的神情,转身进看诊室,将他隔绝在门外。
要是让他进来,就什么都隐藏不住了。
想怀孕的是我,他从头到尾都没同意过,既然如此,我不想再徒添困扰,让彼此关系更加纠扯不清。
现在这样很好,一切都清清楚楚,恩怨两消,毫无瓜葛。
走出医院,下起毛毛细雨,来的时候还是晴朗的好天气,我没带伞,他不晓得几时去买了伞,静静走到我身后,替我打伞。
我原想拒绝,但想起现在怀孕,感冒会很麻烦,也就致默接受了。
没想到这家伙完全就是给他道菜、就得意忘形开起流水席的人,感觉一条手臂环上我的腰,我僵了僵,怕被他摸到已有些许迹象的小腹,迅速挣开。
他无辜地看着我,一副天下太平、有发生什么事吗的模样。
我看了有气,暗暗吸了吸气,稳住声调冷静地递出产检报告。「要看吗?」
他连忙点头,伸手接过来,要打开封口时,我不疾不徐地补一句。「怀孕六周,是自然受孕,我不喜欢我的孩子从冰冷的仪器里孕育出生命。如果你缠了我半天是想知道这些的话。」
往前推算六周,我们已经分手,意思很清楚。
他动作顿住,没能再往下抽出报告,默默地将纸袋还给我,我假装没瞧眼他眸底浮现的那抹伤,无动于衷。
再迟钝都该知道赶人的意图有多明显,再装傻下去就有点死皮赖脸了。于是,他没再多说什么,将伞塞到我手中,很识相地走开。
不要心软!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绵绵细雨很快打湿一身,水珠从发梢滴落,他走得很慢,拖着脚步像在等我改变主意留他,我用尽了全身的理智,才克制住喊他的冲动。
这样,够他死心了吧?
我背过身,往反方向,背道而行。
第9章(2)
隔天,是星期日,依照最近的惯例,出门前一定会看到那等在大门口的身影,很讨好地挨靠过来。
今天没有。
昨天的话,真的起了作用,也好。
我到附近绿地走了一圈,坐在长椅上看孩子打球嬉戏,消磨时光。
一个人的寂寞,我还可以忍,两个人的寂寞,却是一种伤,我再也不要了。
手机响起,我低头看了一下,是纪先生打来的,想了一下,还是接起。
他说,齐隽要他打电话来,让我知道他这礼拜要飞一趟欧洲,等等准备要登机,他忘记跟我说了。
「他干么不自己打?」不对!应该是他干么要告诉我?
纪先生笑了笑。「他说你在生气,他打的话你不会接。」
干么讲得那么可怜,我才不会内疚。
「还有——你等一下。」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还做小抄?不会吧?
「嗯,他说他不在的时候,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最近会常下雨,出门要带伞,东西太重不要自己提,会动到胎气,晚上不要踢被子,可以的话,能不能想一下他,一点点就好,他不贪心……喔,真的太肉麻了,我念不下去。」
「……」你念不下去,我何尝不是无言以对?
「最后那几句是你自己加的吧?」我一点都不相信齐隽会说这种话。
「……难怪齐隽说你聪明,他在你面前完全是透明的。」
不是聪明,是太了解这男人的性子了。
「真的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吗?他已经尝到苦头了,看他把日子过得一团精,你真的忍心?」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他真的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吗?如果只是多年下来,习惯性的依循、眷赖,我不能要。
叹了口气,我没正面回答,只依例叮咛。「在外头凡事小心,有什么状况,打个电话给我。」
结束这通电话,我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齐隽的日子。
日出日落,麻木到几近无感,我可以没有他,日子还是过得下去。这个星期如此,过去分手的一个月如此,未来也是如此,只是,没有快乐。
直到第八天,回家时看见又出现在阶梯前的身影,我才感受到一丝压抑的思念痕迹。
「我一下飞机,行李扔给小纪就过来了……」他轻声说。
鼻头酸酸的,我别过脸开门,人家都这样说了,不让他进来坐坐,好像显得我太没人性。
我进厨房倒了杯水给他,他一进来就安安分分坐着,盯着自己的指尖,一副等我审判的样子。
我无奈低叹,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他还有工作,有时还要飞来飞去,再像之前那样站岗,身体会吃不消,我原意并不是想折磨他。
「齐隽,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睑。「一定要有什么吗?」
「什么意思?」
「只是想看看你而已……不行吗?」
感觉眼眶一阵热浪涌出,我赶紧眨几下眼睛,将酸热感逼回。
「一定要说的话……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你不用理我没关系,只要……不要赶我就好……靓,好不好?」
如果他曾经让我密密筑起的心防动摇,那现在这几句话,已经足够溃不成军,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
只是几句话,就让我节节败退。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各过各的日子,不也好好的吗?」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离开你,我连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他仰起头,我从来不曾看过那双冷然无绪的眸子里,盛满那么深、那么重的忧伤。
「那当初,潇洒同意分手的是谁?」我忍不住埋怨。
现在才来说那么重的话,像是多么不能失去我的样子,要我怎么相信?
「因为我没有预期会变成这样。你总是默默包容我,每一次不管我多任性你都会顺着我,我们之间付出最多的人一直是你,我只是习惯性地占有你的好,我以为、以为你不会真的离开我…… 」
「我知道这样讲很无理取闹,但是——你把我宠坏了,你太好,好到让我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这一切,让我甚至……不必思考该给你些什么。」
我讶然。
真像季楚说的那样,是我先不爱自己,齐隽又怎么晓得该怎么爱我?
如果说,他必须为这段感情的崩解负起大半责任,我自己又怎么可以免责?
他缓慢地蹲靠到我脚边,拉拉我的手。
「对不起,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感受你的心情,我真的很抱歉那样伤害你。当我真正意识到,你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纵容我,我真的彻底失去了你的时候,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慌、多痛,然后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就算被全世界遗弃、人生最低潮的那段时间,都不曾让我这么无助……」
他将脸理在我膝上,像个迷路的孩子,哽咽落泪。
我没有办法推开那样的他,他悲伤绝望的模样,还是会让我心房疼痛。
「那,刘晓莙呢?」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发誓!」他仰起红红的眼眶,瞄了我一眼,又心虚地低头。「我知道就算抵死不认,你也不会相信,你说的对,很多事情我明明都心里有数,一个会扑上来强吻我,还那么巧被狗仔拍到的女人,怎么可能一点心机都没有,是我自己选择性忽略,然后一被你道破,就恼羞成怒……」
「可是……那没有这么罪大恶极对不对?我只是一时迷惘,还没有从初恋那种旧有的情怀里走出来,但是理智上,我知道我是你的,不是习惯或恩情,我本能就是知道要回来,抱着你心才会踏实。」
「我只是笨了一点、迟钝了点,太晚看清你在心里的重量,太晚发现,原来生命中真正不能失去的女人是谁,那种虚幻的情怀已经过去了。这六年来,心灵依恋最深的人,是你,真正知我懂我的人,是你,这世上唯一会那样无条件包容我的人也是你,可是,我却让一个这么爱我的女人伤心……对不起,靓,对不起、对不起……」
或许,我还是不够狠吧,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靠在腿上依依恋恋,一声声歉语,心如何不软?
我轻抚了他一下,指间穿过他的黑发,回忆曾有的亲昵,以及那些美好的日子。他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糟糕,很多时候,他也懂得疼惜我,给过我许多快乐,否则我怎么会愿意陪着他那么久。
也许是察觉到我态度软化,他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天晚上……是你选的,我没有选。重来一次好不好?我要自己选。」
这是哪里来的无赖?有人大考考完了,会布成绩以后才来说「我刚刚交了白卷,要重填答案」的吗?
我无言了半晌,他自顾自地缠上来,一把抱住我,下巴靠在我唇上,摇晃着撒娇。「我选结婚,和晓莙断绝往来,就是不要分手。」
「……孩子呢?你不介意?」
他沉默了下。「那是我活该,自己猪头惹出来的,否则现在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你那天这样说……我很难受。我只是关心你和宝宝健不健康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不要曲解我。」
看来那一刀,砍得有点狠,让他到现在都还很受伤。
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到时再看着办。
我承认心中还是存有疑虑,无法因为他几句话就尽释前嫌,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与他重新来过。
第10章(1)
他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让他陪在我身边就好,即使我不曾正面给予答履,他还是能自得其乐,每天牵着我的手散步就一脸满足。
他说,他这次真的会很乖、很听话,不会再做让我伤心的事,我可以慢慢考虑,等确定了再告诉他。
「那你去向季楚到期那。」
「我为什么要?」他立刻反弹。「那家伙这样对你——」
是谁说会很乖?才第一句就不听了。
「去不去,一句话。」
「……去。」他答得满脸不情愿,可是答应我了就一定会去做。
他只要没有工作就会往我这里跑,一赖就是大半夜。
「好啦,靓,亲爱的咏靓、我最可爱的靓靓……让我睡这里好不好?我保证我会很安分绝不乱来……我只是想抱着你睡,你都不知道我失眠多久了……」
「少来。」睡不好我相信,但他的保证我个人持保留态度。
他一定会说他习惯裸睡,然后抱一抱、蹭一蹭,就算原本真的不打算做什么,最后还是会出事。
「干么把我想得那么禽兽……你现在是孕妇耶。」他枕在我腿上,摸摸我的肚子皱眉。「才两个多月就这样?老实说你到底是怀孕还是发胖?」
「……」好想打他!
在这里混了快一个月,我没再刻意回避他的碰触,想说久了让他自然而然察觉也好,没想到他全然不疑有他。
也是啦,这经验他也是头一遭,哪会有概念怀孕几个月的肚子该多大。
「你这双小毛袜要多久才会打完?」他把玩毛线球,状似问得很不经意。
「嗯,再半个月吧。」慢工出细活,给宝宝的当然要做到最好,把满满的母爱一针一线勾进去。
「喔。」语气还是很不经意。「那打完你就有空了对不对?」
问这干么?
察觉话中有异,那副愈是不经意的态度,感觉起来就更刻意。「怎么了?」
「拨一点点——」他拇指和食指挤出一咪咪距离。「一点点的时间就好,再帮我打一条围巾。」
「……你在记恨啊?」故意用这种方式勾起我的愧疚?
「不是……那是你学会打毛线的第一项成品,对我来讲意义不一样,结果你丢得好干脆,一点都不像我那么珍惜……」
「我不晓得……」他从来没表现出来,我不知道他是这样在看待的,我人生中的第一项成品是为他而织,他由那感受在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当他知道,我将围巾毫不犹豫扔弃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在我心中被狠狠移除了?
「好啦,我赔你一条。」
「我不要买的喔。」很小心眼地强调。
「保证汪氏自创品牌,一针一线纯手工。」
「嗯。」他满意了,打了一个小呵欠,垂下眼皮。
等我收完最后一针,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看着枕在腿上的睡容,沙发上空间有限他也能睡得那么熟,平稳的呼吸显示正深眠中。
我指腹轻轻拨开他垂落的黑发,眼下有浅浅的暗影,看来他平日睡眠真的不太好,都有黑眼圈了。看他这样,怎么还忍心再赶他回去?
我伸手轻轻摇醒他。「齐隽,去房里睡。」
他困倦地撑起眼皮,迷迷糊糊起身走了几步,回身确认。「主卧室还是容房?」
我叹气「……随便你。」
唉,碰上他,我真的是一点原则都没有。
但是看他一手环住我,安稳地枕靠在我肩侧,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的样子,又觉得这种一败涂地的感觉也没那么糟。
「啊,对了,下个周末你不要过来,我们家的小公主生日,我要回家。」刚刚突然想到。
他掀掀眼皮。「让我跟?」
「不好吧?我爸……嗯,可能会对你不太客气。」
「我知道,早晚要面对的。」
他这样说也对啦!如果我真的要跟他复合的话,也不可能一辈子避着爸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见我的家人,参与我的家宴。
「你确定要自己去找骂挨」
「要骂多久都让他骂。」他的头埋进我颈侧低哝。「不要拆散我们就好。」
我侧首看他,想安抚几句,他凑上来啄吻我的唇,一下,又一下。「就算他想拆散,你也不可以受影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让他认同我,不让你为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