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低声说道:“江天凌或者莲贵妃,他们两人中肯定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云湘国遗孤。”
江天舒却有不同想法,“不,知道真相的人多半是江琥。江天凌与莲贵妃说不定到现在还以为那块玉佩是自己人做出来的假货。”
无瑕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江琥当年接替你父亲收拢残兵,的确有可能得到这块玉佩,只是我想不明白,江琥拿出这样一个证据陷害你,难道只是为了给儿子争夺一个世子的位置?这也未免太疯狂了……而且皇帝的态度也很明显,他在偏袒江天凌,一副要将你置于死地的样子。照理说,你有一个国师师父,皇帝无论如何也要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
江天舒苦笑道:“你没看出来?皇帝有软肋掌握在江琥手上。江琥要置我于死地,皇帝当然要配合,只是碍于我师父关系,皇帝不能主动这么做。”
无瑕怔了怔,“皇帝……有软肋掌握在江琥手上?”她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匪夷所思。
江天舒点点头,“宫中的事儿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两年前,雍王府曾经抓过一副流产的药。”
无瑕捂住嘴巴,迟疑地看着江天舒。
江天舒又点了点头,“是的,药是煎给雍王妃吃的。那段时间雍王妃经常进出皇宫,至于有没有其他的软肋,我就不知道了。”
无瑕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仍然不解,“如果江琥只是想要给儿子争取一个爵位的话,完全可以与皇帝讨价还价,皇帝也完全能够另外给江天凌补偿,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谋夺你的世子之位?”
江天舒叹气道:“这个理由我知道,过去因为我父亲的赫赫功勳,先帝曾经下旨,册封我父亲做铁帽子王,雍王爵位世袭罔替。如果另外给个爵位,那是一代降一级,几代后就成了平头百姓,他当然要谋夺我的位置。”
两人说着闲话,一边往前走,火把照耀之下,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无瑕不由得出声惊呼。
面前是一片白玉壁,就像瀑布一般,从极高的穹顶倾泻而下,只是这片瀑布像是被什么东西凝固了,空有奔流的姿态却没有水泻的雷声。边上又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石头,像竹笋,像小树,像孔雀,像大象,像奔马……
无瑕呆呆的看着,低声赞叹,“好美!”
江天舒得意的说:“这是前些年我的属下出来打猎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实在太美,我就拿了五百两银子做赏赐,封住了他们的嘴,你说我聪不聪明?”
无瑕啐了一口,回头招呼后面的人,“快来,这里的风景更美!”
金道吉之前一直看着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的样子,但是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听闻无瑕招呼,心中的疑虑才一扫而空。
洞穴之中本来就没有道路,脚底下崎岖不平,只是一群人都有轻功,爬高窜低,并不为难。又上窜下跳的走了十多里,头顶之上蓦然出现一片星空,一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出洞穴了。
转头看去,依然能看见半边天空一片明亮,那是大火烧山还没有结束,隔了一座山峰,这边风还带着凉意。
只是方才钻山洞的过程中,一群人都没有带马,皆施展轻功步行。无瑕有些记挂着大黑和大白,但是想着大黑和大白素来聪明,黑风林又是沼泽地带,大火难烧过去,这才略略放心。
天明的时候,一群人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轮流休息了一会。几个功夫不错的高手,还去附近村庄偷了一些食物衣裳过来。
到了晚上,一群人才又悄悄赶路,金道吉安排了人前行探路,又安排有人留在后面查看情况,虽然只是十几个人的出行,也暗合兵法之道,江天舒不禁暗暗点头。
隔天到了刺天在峻崎国的一个补给点,众人终于不用再做小偷。补给点还有十匹马,便全都牵过来,个子大的人自己骑一匹,个子小的就两个人骑一匹,这下赶路的速度终于快了一些。
如此又向着东北走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凌晨,众人正要找地方休息的时候,前面却扬起响亮的呼哨声——那是前行的斥候在示警!
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峻崎国的追兵们发现了。
幸好云湘国的死士熟悉附近地形,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处可以居高埋伏的地点,借助着地利之便伏击追兵,金道吉又留下四个人断后,其他人则跟着他继续前进。
这是一场拉锯战,也是史上最为惊险的千里逃亡,虽然有江天舒的罡风箭作为杀手鐧进行威慑,但是后来的追兵很明显知道罡风箭不可能无限量施展,于是便用大量的死士舍命上前消耗掉江天舒的罡风箭,那么其他的追兵就再也不必顾忌。
于是,之前江天舒用罡风箭威慑江琥等人转身离开的场面,再也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战斗一场比一场艰难。
一个月过去了,众人已经换了几次逃亡方向,但是行踪还是多次暴露。
刺天的死士一个比一个凶悍,但即便是如此凶焊的死士,依然一个又一个的牺牲……虽然他们牺牲的同时,也让敌人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当再度望见远处追兵带来的烟尘,金道吉看着寥寥无几的手下,又看着江天舒与无瑕,终于下了决心。“公主,江大公子,今天这个局面……我实在没有把握,所以我们会想办法缠住对方,你们就趁机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们。如果回不去云湘国,那就隐姓埋名,在峻崎国过一辈子!”
无瑕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当下哽咽说道:“不,我不能自己逃命。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公主,那么我就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我也是做过主帅的人,我知道,危急时刻抛弃下属的将领不是好将领!”
金道吉怒道:“与下属同生共死的将领,那是寻常的将领!您不一样!公主,您不能死!”
第三十二章 崤山关过花烛夜(2)
这时,旁边却有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如果信得过我,就将十个人的指挥权交给我。”
金道吉怔住,看着江天舒,重复了一句,“交给你?”
“是的,交给我。”江天舒望着远处的烟尘,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对方有一两百人,我没有保全全军的把握。”
金道吉这才想起来,面前是江天舒,青鲤帮帮主,还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战神。当下点头答应,“好,我将指挥权交给你。”
“众人往东前进,前面有一道峡谷。”
“你来过这里?”金道吉不免好奇的问。
“没来过,不过我师父曾经逼我背过地图。”江天舒淡淡的说。
等众人到了峡谷附近,江天舒再度开口,“轻功最强者出列。”
他对着站出来的几人说:“天干物燥,正是纵火好时节。你们负责登上前面那道峡谷的山顶,等追兵大部分都进入山谷后,立刻点火,让两边的山坡都烧起来。”
金道吉忍不住提醒,“峡谷下面有水,这样无法退敌。”
江天舒翻了个白眼,怒道:“火焰不能伤人,浓烟也能伤人!不要再给我问东问西了,不信我的话,我就不指挥这场战斗了!”
金道吉连忙拱手道歉,江天舒又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别开头,不打算原谅他,但还是继续发号施令——
“骑术最强者出列!你们负责骑马将敌人引入埋伏圈。注意,将敌人引入埋伏圈后要立即离开,切不可留在原地。”
无瑕握住了江天舒的手,冰凉的小手传来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天舒反手握紧无瑕的手,喃喃自语,“我想要保全你,但是我真的不想与峻崎国为敌,真的……所以就算他们逼迫我到了这般地步,我还是想尽量少伤人命……”
无瑕听着江天舒的喃喃自语,她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掉眼泪不是她这个剽悍侍女的作风,但是心中最痛的地方被割开了,被割裂了,鲜血奔涌,血肉模糊。
她踮起脚尖,努力吻去江天舒脸上的泪,将他的苦涩,全都吞进自己的心里。
我是云湘国人,你是峻崎国人,在我们出生之前,云湘国与峻崎国已经为敌。尽管峻崎国的皇帝已经如此的无情,你却依然不愿意与自己的国家为敌,在组国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但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我却无法为你分担……
虽然要了十个人,实际上只有八个人投入战斗,但是这八个人却借助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地利,成功将一两百名追兵,全都堵在一个小小的峡谷里。
当那领头的将军带着剩余的十几个士兵冲出峡谷的时候,江天舒等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一行人终于渐渐靠近了崤山关。
谁都知道要到云湘国去,走龙泉关最为方便,但这大家也明白,到龙泉关的路上已经被重重封锁,所以在接过指挥权之后,江天舒就带着众人往崤山关的方向走。
重峦叠嶂依旧,黄宗艺站在萧瑟的北风里,心情复杂的看着往崤山关走来的一行人。
为了离开峻崎国,江天舒等人已经在路上辗转拚杀,而时间已经悄悄从秋天变成了冬天。
崤山关的城墙上站着一队威武的士兵,自从上一次大胜之后,崤山关的士兵们得到了很多赏赐,大家都更换了盔甲和武器,但是身上的盔甲和武器虽然铮亮,他们的脸上却明显地带着疲倦和忧伤。
看着江天舒与无瑕前来,一众士兵脸上不禁露出复杂的神色。
风十三就站在黄宗艺的身后,他看着江天舒,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黄宗艺下了城楼,验看了江天舒的通关凭证,在上面盖了章,又看了看无瑕,终于开口问道:“京师盛传,说你是云湘国的公主,这是假的,对吗?”
无瑕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天舒苦笑着回应,“这……很可能是真的。”
黄宗艺看着江天舒,片刻之后才说:“这一路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当初无瑕在台前,你躲在幕后,你才是崤山关战役的真正指挥者,是吗?”
江天舒还是一脸苦笑,“好像是这样。”
黄宗艺却突然哈哈大笑,“你瞒得我们好苦……我原先就觉得江珏与赵炯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无能之辈,只是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不过无瑕的确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值得你如此。”
这是两人自从离开金殿以来所听到的第一句正面评价,听到这样的言语,江天舒和无瑕都不由得有些感动。
只是黄宗艺顿了一顿后,突然说道:“不过今日,你需先过我这一关!”
江天舒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黄宗艺盯着江天舒,声音沉了下来,“作为崤山关主帅,看见通关凭证后,万万没有阻拦的道理。但是作为峻崎国的将军,看着帅才叛逃,无论如何,都得阻拦。所以我用个人身分,找你打一场,你可敢应允?输了,你就留在我的麾下做一个小兵,赢了,我送你出关,让你去做云湘国的皇夫……”说到后面,声音却是沙哑了。
江天舒看向无瑕,无瑕也看向江天舒。
江天舒的眼神里有很多的抱歉,而无瑕的眼神里也有很多的无奈、痛楚和决然。
一切都不需要说了。
于是无瑕微笑着开口,“黄元帅,天舒只是送我到边关而已,他没有要叛逃,你完全可以将他留下做一个小兵……嗯,先从倒马桶的小兵做起吧。”
黄宗艺愣住了,周遭的士兵也全都愣住了。
无瑕的语气里带着轻松的调侃,江天舒也笑道:“无瑕,你对我好狠啊!”
无瑕露出灿烂的笑,“玉不琢不成器,不狠一些对你,你是不会成材的。”接着又转头看着黄宗艺,“黄元帅,我还有一个请求。”
黄宗艺愣了一下,“公主请说。”
无瑕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师父已经将我嫁给他了,但是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我们还……没有圆房。”
黄宗艺再度愣住了,而江天舒也愣住了。
无瑕轻描淡写地继续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不合情理,但是很显然他是不会随我出关的。既然他不会随我出关,我也不会再回峻崎国。既然这样,我想借一个地方,将我们的事给办了。”
无瑕语气里一片轻松,似乎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天舒怔了一下,终于回神,艰涩的开口,“那场婚礼……完全可以不作数,只要咱们不圆房……那么,对你来说,一切都没有影响。”
无瑕看着江天舒,“你会娶别人吗?”
江天舒摇摇头。
无瑕又问江天舒,“那你认为我会嫁给别人吗?!”
江天舒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终于笑起来,“那成,咱们圆房吧。我说黄元帅,你不会连这么一间屋子都安排不出来吧?”
黄宗艺深深地看了这对青年男女一眼,就命人下去安排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了起来,大红喜缎也缠了起来,军营里办了流水席,除了轮值的士兵不能喝酒之外,其他人,每人三碗酒,两斤牛肉。
钱当然是黄宗艺拿出来的。
新郎新娘既然已经拜过堂,那就不用再拜堂了,事实上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也不知怎样主持婚礼,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将江天舒给装扮了,然后把他送到洞房里去。
坐在洞房里的无瑕看见江天舒被人送进来后,差点笑岔了气。
原来江天舒的头上竟然插了三大朵大红的绢花,左、中、右,整整齐齐,简直就像是卖花的架子。
江天舒很委屈的说:“这是他们从崤山镇上一个青楼里要来的,说这个颜色喜庆……”
无瑕止住笑,将江天舒头上的绢花取下来,帮他把头发解开,又打算替他除下衣服。
江天舒伸手阻止了她,然后换他一根一根、一枚一枚的,小心将无瑕头上的珠翠全都摘下。
外面喧譁不已,满是欢声笑语,那是士兵们在为他们曾经的元帅们祝福。
在嘈杂声中,江天舒深深凝视着无瑕,深深吻了下去。
一个吻,天长地久。
泪珠滑落,洗去了胭脂,无瑕没有哭,她只是笑,笑着落泪。
那个晚上,他们互相拥抱,互相抚摸,互相安慰。
那个晚上,无瑕剪下了自己的一缕长发,交给江天舒;那个晚上,江天舒也剪下了自己的头发,交给了无瑕。
那个晚上,江天舒将自己的身子,揉入无瑕的身子里,云雨既毕,两人都有些疲倦。
江天舒笑着指向无瑕的前胸道:“咦?你的胎记……怎么沾到我身上了?”
无瑕身上的胎记竟然变淡了一些,而江天舒在胸口相同的位置上,竟然出现了一些隐隐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