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中愤怒的走着,一心为家志委屈。这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人真心要帮助他。
瞧!她只不过要求一点做戏的支持,就闹成这种结果。如今不管真订婚或假订婚,都没有差别了,反正高贵的俞何两家都怕沾到一点腥臭。
难怪家志老说自己是一匹孤独的狼,在阵阵的围杀中,也只能发出悲鸣的声音呀!
第一次,她不觉得他是怪胎,而且有为他哭的冲动。
※ ※ ※
北门堂灯火通明,笑声晏晏。程子风带着几个义子和手下在喝茶聊天,当然用的不是潮州茶具,而是一般的老人茶组。
有几个人已不甘寂寞,架起赌桌在玩牌了。
程子风一提到立委选举,话就特别多,也格外兴奋。他这个从鱼市场一穷二白出身的小混混,能有今天的局面,也真值得骄傲。回顾一生,他没啥好抱怨的,唯一的遗憾是,三个大小老婆,竟没生出个儿子来,五胎都是没“种”的千金。但他也看开了,反正被人骂太多“绝子绝孙”的话,算是他的报应吧!
不过他也不是随便向命运低头的人,五个女儿可招五个女婿,他有本事把半子,变成五个完完全全的儿子。
想到此,他把眼睛瞄向他最小,也是最宠入心的关门义子。家志正喝着茶,玉屏挤着他窃窃私语。这两个男的俊挺、女的美艳,不正是珠联璧合的郎才女貌吗?
呃,或许玉屏离过婚,又有些幼稚娇纵,是差了一点……如果家志真的不情愿,他还有老五,只是雁屏年纪还小,难伺候的程度是姊姊的好几倍,连他这横眉竖目的老爸都要举双手投降,何况是年轻的家志呢?
这时,他的另一个义子蔡明光坐到玉屏的旁边,破坏了他的幻想画面。他忍不住高声说:“家志,你和玉屏那么卿卿我我,什么时候要向她求婚呢?”
全场有两秒寂静,接着大家闹热起哄,只有蔡明光一脸的怏怏不乐。
“对呀!你们该请喝喜酒了!”有人吹口哨说。
“那要看他负不负责呀!”玉屏忸怩作态的说。
家志知道事不宜迟,他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要让大家失望,因为我已经订婚了。”
如丢出一颗手榴弹,炸哑了所有的声音,连如火如荼拚斗的牌桌,也停顿下来。
子风脸色铁青,暴跳着说:“你和谁订婚了?”
“江盈芳。”家志不自在地说。
人人期待一阵如雷的狂骂急吼,但子风的手僵在半空中,脸由青转白,又到充血的红,然后凸暴的眼眯起,一张嘴弯了起来,戏剧性地化为笑容。
“妈的!我没白养你,你终于帮我攀到这门亲了!”
众人尚未回过神,就听见玉屏哭嚎着嗓子说:“什么?你竟然赞成他们订婚?”
“当然呀!家志能娶到盈芳,等于娶到了俞家和何家的财经政治地位,正好可以提高我们北门帮的形象呀!”子风得意地说。
家志急着摇头,盈芳姓江,和俞何两家都没有直接关系啊!他想着要如何委婉暗示时,玉屏早拔高声调哭闹说:“那我怎么办?家志应该是我的呀!”
“谁教你是我程子风的女儿呢?”子风走到蔡明光身边拍拍他的肩说:“不过也不错,你还有明光可以嫁呀!”
“我才不要嫁给他呢!”玉屏跺着脚说。
“那你们两个就去商量啦!反正家志是盈芳的。”子风过来揽住家志的肩说:“来,我们去讨论如何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北门帮三个字一定要金光闪闪,总统和院长们的红布联都不可少,何家那边八成有部长级的贺客……”
家志愁容满面地随子风进入里间的私人办公室。
帮主一离开,外面的人又浑哄起来,都是针对玉屏和蔡明光。
“你们再说,我就一个个把你们的嘴缝起来!”玉屏冲到蔡明光面前,恶狠狠地说:“尤其是你,瞎了狗眼,聋了狗耳,竟敢动你老娘的歪念,你去死啦!”
她说完就开始摔茶杯茶壶,远的近的都难逃“毒”手,连赌桌上的人都不例外。最后她脱下脚底厚重的高跟鞋,用力一扔,一只打到神坛关公的脸颊,一只则敲到“北门帮”三个字,再直直落地。
现场众人奔逃,只剩玉屏站在原地,全身发抖着。她自幼要什么有什么,天地都不怕,除了小妹雁屏煞气太重不敢招惹外,任何人她都不让,她怎能败在江盈芳的手下呢?
哼!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敢抢她的男人,就该尝尝她北门帮四小姐的厉害。她要整得江盈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下地狱都没有脸见人!
※ ※ ※
盈芳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十点了。照顾李妈妈的看护七点就交班,淑美不见人影,两个多小时后才姗姗来迟,还浓妆艳抹,边修她的手指甲。
盈芳也懒得讲什么,只说了几项医生交代事项,就背着皮包走出来了。
外面的空气清新许多,即使是漆黑的夜,也比病房内的惨白日光灯活泼有生气。
她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四方顾望,有点期待家志来接她,但没有,他大概又被工作绊住了。
他们订婚四天,戒指也带了四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改变。敏敏找过家志,知道一切是权宜之计,不反对,也没有赞成的态度,而程子风那里也过了关。
但,家志的心情并没有比以前更轻松。
盈芳不想考虑太多,先应付程玉屏再说,下一步就是劝家志脱离北门帮了。
她伸直手指,在眼前亮了亮。心形的莹白钻戒,闪着细致又怯怯的光彩,像天上采撷下的星星。嗯,真奇怪,那时随便挑的戒指,怎么会愈看愈美丽呢?
正如她此刻的心惰,愈来愈振奋。
一蹦一跳,她步行回家。有的路段很黑,是家志多次警告的不宜夜行之路。管他呢!谁教他不来接她!
公寓附近正有一整排房子改建,泥水横流,板架满地,连路灯都故障了。五月的夜并不冷,但走到这里,老有阴风惨惨的感觉,原本一颗无所谓的心,也警惕起来。
当她看到两个人从蒙暗处朝她走来,就知道情况不妙。果真夜路走太多,碰到鬼了。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回头往另一端走,结果那里也出现两个人,把一条窄窄的巷子堵死。
唉!她的运气可真好,竟要以刀光血影来结束这美丽的一天!
她摸摸皮包中的刀,自从上次拜访过李妈妈的家后,她都习惯带上两把,或许可以当个左右双刀妹。
可是一对四总是吃亏,如果家志在就好了。
“哼!不要他的时候,像黏皮糖;需要他了,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盈芳暗咒着。
也有可能这四个人不是针对她,但看起来她是错的。如果面对现实,用武力蛮干,对她并无好处。
盈芳灵机一动,钻进工地。这地方她来过几次,因为敏敏有意帮她买一间新公寓,内部的格局虽不很熟,但总比外面那四个笨蛋好。
她躲在钢筋木板的暗处,见那些人在搜寻。
“妈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抱怨的声音响起。
“找呀!就这么小的地方,她能躲到哪里去?”有人说。
范围虽小,但因为地上都是铁钉木屑,处处都难走,他们没多久就显出不耐烦。
“真够蠢了,竟找这种地方来动手!”又有人说。
“江盈芳,你快出来吧!你不能躲……”
“嘘!你他妈的别说名字好吗?”另一个人说。
他们知道她是谁?所以是有预谋的?盈芳心一沉,牙咬得死紧,不是一般宵小混混,她要格外小心。
有一个歹徒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既是存心来找麻烦,盈荐下手也不留情,拿了一条钢筋,使出空手道破砖之力,往他背后击下。
那人惨叫一声,狗爬式地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一下惊动另外三个人。盈芳轻悄地绕到左边梁柱后,趁他们尚未发现她,又一记钢筋棒,把最靠近她的倒霉鬼打得哀爸叫母的,跌到台阶底。
但她也同时爆了光,剩下的两个人一起扑上来,盈芳被奇大的力气箝制住,人摔了一跤。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凶狠地说。
“没什么,玩玩你而已。”有人压住她的上半身说。
冷静!冷静!盈芳不断强迫自己,但往日被人触碰的恶心感又回来,像浑身在臭水沟里,爬满了蛆样的虫。
“你们要强暴我吗?”她挣扎地吼叫,想去掉那些肥白的蛆。
“正是。”另一个人要剥她的裤子,“事实上是轮暴,一个接一个,让你爽死!”
从未有的愤怒,如千年火山轰爆!
他们竟敢动她?碰她的肩、摸她的腿、触碰她的身体……那些牛肉场的淫客,人面兽心的叔伯,无所不在的变态狂,都一起对她狰狞笑着。
她要撕破他们的脸,砍断他们的手,再彻底阉了他们!
盈芳厉声而叫,四肢齐发,以从未有的大力气,抖掉那两只禽兽。他们还在惊愕中,她的两把刀出鞘,乱砍乱杀,眼中露出疯狂的凶光。
“哎哟!我惨啦!四小姐没说她有武功呀!”一个被划好几刀的人说。
盈芳浸在血腥味中,一听“四小姐”,更是全身肌肉紧绷,熊熊怒火直烧眉顶。她右脚一踢,有人落到积水的地下室,哀嚎不断。
剩下最后一个人,手脚都是血,她从后面死掐他的脖子,两沿刀锋齐上,吓得那人簌籁颤抖。
“是程玉屏那个贱货叫你们来的吗?”她大吼。
“是……是……”他感觉那刀的冰凉。
“你们是北门帮的吗?”她手臂箝得更紧。
“是……是……”他脖子都快折断了。
“你们知道我是刘家志的未婚妻吗?”她声音极冷。
“知……知道。”他怕透这个女人了。
“你们不怕他生气吗?”她心中已沉得如一块冰。
“四小姐说……没关系。呃,一切有她,呃……她逼我们的,我们不来就会很惨……”
他跪下说:“求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惹你了……”
“报上你们四个人的名号。”她冷硬地说。
“我……我……”他迟疑着。
“如果不说,我就把你划成你妈都认不出你的尸体来!”她轻轻一按刀锋,血流了出来。
“痛呀!我说!我说!”那人结结巴巴的回答:“先前两个被你打昏的是阿标、蔡蛋,掉到地下室的是天狗,我……我是阿龙……你不会报复吧?”
“我只要程玉屏,她正在等你们的消息吧?”她的刀仍没有放松,用毫无人气的声音说:“她人在哪里?”
“在少主那里。”阿龙说。
“刘家志?”她睁圆眼问。
“四小姐是这么说的,她叫我们办完事打电话到少主的家。”阿龙设法避开刀锋。
盈芳一掌推开阿龙,他摔了七、八里远!
她无法再忍受了,她在此地受人凌辱,家志竟和程玉屏在一起!那么晚了,一对孤男寡女能做什么?
他不是和她订婚了吗?竟还被那骚货牵着鼻子走,连未婚妻都无暇保护!难道……他真贪恋程玉屏的秀色可餐吗?
那些杀千刀的臭男人,天下的乌鸦果真是一般黑呀!
盈芳冲出工地,手脸是血,衣服撕破,心中有千万恨。但她也够阴毒冷静,先踅回家换掉这一身的不堪入目。
她宁可死,也不愿任何人看到她这“残花败柳”般的凄惨景象。
※ ※ ※
家志不耐烦地关上电视,对着玉屏说:“十二点了,我送你回家。”
玉屏斜躺在沙发上,露出撩人的姿势。她瞟一眼钟,慢条斯理地说:“人家肚子还疼嘛!一站直就想吐。”
今晚义父在附近有个喜宴,才一半玉屏就一副肠绞痧的模样,硬要到他这里来休息。
“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再不好,我看最好送医院。”他没好气地说。
“不要啦!再等一下下嘛!”玉屏噘着嘴说:“难道你不喜欢我陪你吗?”
家志正要回答,外面有人轻轻敲门,一声声如游丝,他深觉奇怪,都半夜了,会是谁呢?
打开门,盈芳站在那里,面色雪白,眼眸并不看他,幽幽的,彷佛梦游般,掉了三魂七魄。
“盈芳,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家志担心地问。
她并不回答,只往客厅走,看到玉屏,立刻变了脸色,整个人像张扬的刺。而玉屏原本病痛得不肯起身,一见盈芳,竟然跳了起来。
家志尚未弄清楚,盈芳就一巴掌击出,还送上所有的拳头拳脚,一记记俐落地往玉屏身上打。玉屏左右闪不过,挨了好几下,直抱头哀叫。
“打死人啦!她疯了,要打死人了!”玉屏哀嚎不已。
盈芳一句话也不吭,就是拳打脚踢。家志没看过她那样子,彷佛要杀人般。他阻止不及,只好挡在玉屏前面,替她接过几拳。
“盈芳,你冷静点,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吗?”他抓住她的手说。
“你问她,你问她,看她做了什么好事!”盈芳用力咬着家志的手臂。
他一痛,弯下腰来,一排齿印出血。
盈芳又扑向玉屏,这次更不容情,指甲往她脸上抓,一拳揍出她的鼻血。
“血呀!血呀!要杀人了呀!”玉屏恐惧她哭叫。
“是的!我要杀你!”盈芳由皮包拿出小刀说。
“盈芳,住手!”家志由背后抱住她,紧紧箍着,像要挤出她的五脏六腑。
“问她做了什么!”盈芳挣扎不出来,凄厉地叫着。
玉屏见自己安全,马上捂鼻回嘴说:“我哪有做什么?家志喜欢我,深夜招待我,你就狠成那样,爱男人也不必爱得像花痴!”
盈芳咒一声,动得更厉害,撞痛了家志的肋骨。
“你还说!”家志骂玉屏,“你还不快躲进房间!”
盈芳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关门下锁,眼睁睁地看着家志与对方同声一气,心像破了一个大洞,所有寒冷、孤立与无助不断挖着掘着,彷佛要穿透她。
“你居然帮着她!”她恍如陷入铁夹的动物,无望又痛苦地叫道:“你果真心向着她!”“我没有帮她,也没有心向着她。”盈芳的愤怒令他不安,手不自觉地放开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冲动……”
“好!好!我总算认清楚你!我们从今天起一刀两断!”她把戒指丢向他,人往门口走。
“盈芳,别这样。”他急慌了,拉住她说:“如果你是为玉屏深夜逗留的事,我可以解释。她在附近喝喜酒,因为肚子痛,所以……”
“她根本没有肚子痛,她是在等……”盈芳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的心痛,再也说不下去,只低低命令,“放开我!”
“不!你这个样子,我不能放!”他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