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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紫花开  第12页    作者:言妍

  “好,那我就用刀断。”她说着,拿刀刺他的手腕。

  他可以躲开,但因为迟疑,手臂划过一道细长伤口。

  盈芳的刀掉到地上,泪模糊了眼,转身就要离开。

  “盈芳!”他按住流血处,仍要挡住她。

  “你需要再来一刀吗?”她退到门外,人在阴暗中。

  “我十刀都给你砍。但你要判我死刑,也该有个理由吧!”他咬着牙说。

  “她,就是理由。”她指着卧房,再指着他说:“还有你,还有该死的北门帮!”

  他一步向前,她的第二把刀就飞出来,但她故意偏歪一边,家志轻易闪过;然而巧中之巧,飞刀恰恰射向出来看热闹的玉屏,她的大腿被刺了一个洞,血喷涌而出。

  “呀!”玉屏痛得倒地,“杀人了!杀人了!”

  盈芳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慌乱,走之前只说一句:“果然是报应不爽!”

  家志愣住了,一边是恩人的女儿,一边是盈芳,他想追下楼去,但玉屏流了一地血,还哭喊道:“我快死了!快送我上医院!”

  对面邻居听到骚动,望向门内,看到血,也惊慌的说:“要不要报警?要不要叫救护车?”

  警察来就麻烦大了。家志当机立断,先放下盈芳,来安抚玉屏,免得事情闹开,三个人上报,成了争风吃醋的男女主角,会影响到何家及舜洁基金会的名誉。

  大街上盈芳踽踽而行,夜实在凄凉,她的步伐也愈来愈无力,到必须贴着墙走的地步。

  所有愤恨发泄后,心是疲累的空虚,身体的伤害也一一击向她脆弱的神经。

  那四个人意图轮暴,如果她不带刀,又没有武功,不会保护自己,如今不就伤痕累累,甚至死状凄惨地躺在那无人的荒地吗?她无法想象被施暴、蹂躏、戳戮……种种毫无尊严的凌辱……

  超过脑子所能忍受的限度,就成为空白无形的痛楚。

  她站在街角,望着空旷的街,如世界末日。突然有摩托车声传来,远远她就知道是家志,骑过她眼前,后座是抱着他的程玉屏。

  急着上医院吗?那她差点被强暴,又全身瘀青,谁会来关心她、怜惜她呢?

  忍不住哽咽,她哭了出来。那声音,在寂寂的夜里,如含冤几世的阴魂,哀哀泣血。

  说什么任何事都可以告诉他,说什么只有他能保护她;到头来,她无法开口,而他却去保护她的仇敌。她终究只能靠自己,永远孤单无依的自己呵!

  信威他们说得没错,家志是个有去无回的黑洞,他不想自救,她又何苦为他牺牲呢?

  看!他最后不又选了北门帮和程玉屏吗?

  雨丝丝滑落,由散雾,成水滴,再浸透她的发肤。她茫然地走着,天涯路无止尽,但空了的心,能走多远呢?

  ※  ※  ※

  这是他们北门帮常来的张外科诊所,医生熟练又不多问地为玉屏止血包扎,还缝了十几针。玉屏从头到尾都哀嚎咒骂,尤其看到她保养按摩得漂亮的美腿伤成那样,更心痛不已,她要多久才能穿迷你裙呢?

  程子风人一来,她更是大声诉冤,她自幼保镖围绕,没损过毫发,当然不甘愿被盈芳整成人不像人。

  “她看我和家志亲热,一把刀就捅过来,连家志都受伤了呢!”玉屏怨恨地说。

  子风一脸震怒,他当场拍桌咆哮说:“太可恶了!竟敢伤我程子风的女儿,传出去有多难听呀!我不讨回公道的话,人家还以为我北门帮垮了,以后我在台湾还能混吗?”

  张医生忙将滚动的针筒拿走,清出桌上更大的空间。

  “义父,都是我不好。盈芳是针对我来的,争吵之中,不小心伤到玉屏,她绝不是故意的,一切由我来担待就好。”家志赶紧说。

  “才不是呢!江盈芳根本就要杀我,要不是家志挺身而出,我就死定了呢!”玉屏拉过家志说:“我今天终于明白,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从喜宴到以后发生的种种,家志已经受够她各种频率的声音。可惜她的嘴巴没受伤,否则缝上几针,天下会太平多了。

  他不理会她,只设法说服子风说:“盈芳是我的未婚妻,义父就处罚我,别再和她计较了。”

  子风沉默不语,内心算计着。

  “程老要不要开验伤单呢?”张医师问。

  “当然要!”子风又拍一下桌子说:“愈严重愈好,身上每一处青肿都要伤到骨髓;腿上的刀伤,就说有残废之虞……对了!还有脑震荡……”

  “义父……”家志急着说:“我和盈芳都订婚了,何必彼此伤和气呢?”

  “还订什么婚?她都杀你了,当然要解除婚约啦!”玉屏在一旁煽火说。

  家志想瞪她,又怕事情恶化,只有忍着。他一心记挂盈芳,至今他仍想不透,她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彷佛有很深很深的痛苦和委屈……

  她把“一刀两断”说得那么决绝,甚至用行动表现,是真的吗?他知道她难测、暴烈、倔强,这几年也体会出一套接近她的方法。只是这一次真像火烧到眉睫,她真以为他重视玉屏更甚于她吗?若是如此,他等于白花了这许多呕心沥血的功夫了。

  可惜他现在不能飞奔到她的身边,她该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吧?

  他深陷于自己的思绪,没注意到义父又说了什么。

  “我是说,婚约当然不能解除。”子风看他一眼才又说:“但我女儿也不能白白被欺负,这公道总要讨的。”

  “这件事全是我的错……”家志再次强调。

  “不管是谁的错,验伤单就是我的筹码。到时候,商场上、政坛上,俞何两家都不得不礼让我几分,再也不会那么高姿态了。”子风得意地说。

  “你真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吗?”家志激动地说:“义父,我们不是正当做人,不走旁门左道了吗?”

  “所以我说你嫩,还有几年要磨练。”千风教训他说:“黑白两道的大人物,谁不有几张护身符?有人幸运,有光明正大的权势当后台,我们这种只有来阴的险招。”

  “我还是反对你的做法。”家志脸色阴沉地说。

  “男人别太感情用事,你要顾盈芳,我也要顾玉屏吧!”子风有些不高兴地说:“何况这种拿刀杀人之事,我不去表示一下愤怒和不满,像话吗?”

  家志知道再说无益,义父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很难再更改,辩下去只会愈来愈糟而已。

  他们离开诊所时,天已大亮。家志发动摩托车,并不随着程子风的宾士轿车。

  “你要去哪里?”子风在车内问他。

  “去看盈芳。”家志实话实说。

  “她把我伤成这样,你还去看她?”玉屏生气地说。

  “去吧!”子风摆摆手说。

  家志点个头,人就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今晨有薄薄的雾,它是湿的,他情不自禁地在车阵中穿梭,脑海只想着,要如何把这件事情的伤害,减到最低的程度呢?

  ※  ※  ※

  盈芳不在自己的公寓。

  家志沮丧地晃了一会儿,才打电话到敏敏的家。

  “盈芳有没有在你那里呢?”他开口就问。

  “有。”敏敏的声音有明显的忧虑,“我也一直在找你。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盈芳清晨四点多就坐在大厦的台阶下,全身湿透了,还是管理员发现,把她带上来的。到现在,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发呆。盈芳一向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真把我急死了。”

  敏敏每说一句,他就更心痛一分。清晨四点?全身湿透?那盈芳不是在外面流浪了一夜吗?该死!他应该去找她,而不是在诊所陪玉屏罗唆个没完。

  他悔恨交加地说:“她没生病吧?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呢?”敏敏打断他的自责说。

  家志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包括盈芳如何发现他和玉屏深夜独处,如何发怒,如何动刀要切断两人的关系,结果误伤到玉屏。

  “我是刚从诊所出来的。”他抹抹脸疲惫地说。

  电话那端久久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听敏敏不稳地说:“怎么可能?盈芳怎么会动刀杀人呢?”

  家志无言,盈芳隐瞒太多事,她的秘密,他不能说。

  “还有,盈芳和你是假订婚,不会吃醋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我实在想不通……”敏敏几乎说不下去。

  “对不起,真对不起……”他只能说:“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敏敏控制好情绪,才说:“我去问问她。”

  像等了千年万年,敏敏才回到那一端说:

  “她不愿意见你,而且听到你的名字就很激动。”

  家志捏紧话筒,良久才挤出字句说:“她气我,不肯原谅我,对不对?”

  “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敏敏已镇静下来,“程玉屏那里如何?你义父有什么反应?”

  “他很生气,可能需要你和信威出面谈谈,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扛下一切责任。”家志说:“请告诉盈芳,我和程玉屏真的没有什么;还有,我没去找她,是因为要安抚程家,免得把事情闹大了……”

  “我了解,我会告诉她的。”敏敏说。

  “我……我很对不起……”家志又再说一遍。

  “不要再自责了,无论如何,动刀子总是不对。”敏敏温和地说。

  “你千万不要怪她,要骂就骂我吧!”家志忙说。

  “这种事,我也要好好想想了。”敏敏叹口气说。

  挂上电话后,家志仍把机车骑到敏敏住的大楼外。仰望那十二层高的豪华大厦,还真像公主的城堡。

  盈芳就在八楼的某扇窗户内,她不肯见他。当然,她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他也不是没被人拒绝过,只是都不曾有过这种茫然失措的感觉。

  他伫立许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六章

  俞庆大楼在艳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第十六楼集中的是各种专业的律师和助手,人来人往中,全都是快速而紧凑的交谈。

  只有一间办公室,门紧紧关着,室内一片安静,红木会议桌旁,敏敏一个人坐着,眼眶微红,手帕湿了一角。

  她仍然无法释怀,无法承受呀!

  盈芳最初还紧闭着嘴,除了流泪吼叫,什么都不吐露。直到管家到盈芳公寓拿换洗衣物,带回那撕裂又血迹斑斑的衣裤时,盈芳才缓慢而困难地说出事情的经过。

  轮暴?!北门帮竟然叫人轮暴她可爱又单纯的妹妹?

  她不知道盈芳靠什么奇迹去斗倒那四名彪形大汉,但一样是女人,感同身受,光是那个字眼,就教人不寒而栗。难怪盈芳会拿刀冲到家志的公寓,程玉屏的伤不是误杀的,根本是罪有应得。

  聪明如家志,为什么没有看出事情的蹊跷呢?

  “我恨他!我恨他!”提到家志,盈芳就猛力反弹,哭叫着说:“你们都是对的!我不应该帮助他,他是定时炸弹,他是黑洞,他是改不了吃屎的狗,他是火,他只是拉我沉沦,拉我到地狱,和他同一层,让我永远爬不出水桶中的恶梦!我错了!我太天真,笨得付出那么多在一个满身罪恶,只有猪狗程度的白痴身上!”

  敏敏听不懂妹妹那些悲愤的话,但她眼神涣散、句句嘶哑,很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连世雄死峙,她也没有如此崩溃过。敏敏只能抱着她哭,哭她椎心刺骨的创痛!

  “或许我也错了!”敏敏环着双臂,感觉到冷。

  第一次她后悔让家志留驻在她的生活圈内。若没有她自以为是的坚持,世雄不会死,盈芳也不会遭此横祸。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她的好意,都会铸成大错呢?

  门开了,信威走进来,看见伤心的妻子,温柔地说:“还在怪自己吗?”

  “我恐怕还是不祥的人,会克到你呢!”她难过的说。

  “我的命硬,就需要你来克。”他搂着她说。

  “你们找到那四个人了没有?”敏敏想到了问。

  “没有。工地现场除了一些血迹外,什么都没发现,那些人大概都连夜逃走了。”信威说。

  此时,门又打开,云朋严肃着一张脸,后面领着子风、家志,还有北门帮的姚律师。

  敏敏立刻端坐,寒着表情,唇紧紧抿着。

  全场众人面色黯淡,只有子风谈笑风生,四处招呼,彷佛他是来做客,而非谈判的。

  “俞先生,俞太太,关于令妹刺伤程先生爱女之事,这是医生的验伤单。”姚律师打开公文包,先发言说。

  信威接过一看,吹个口哨说:“哇!伤那么重!这只有一百公斤的足球队员,或重量级拳王才有这个能耐,你们太抬举我那五十公斤不到的小妹了吧?”

  “你那五十公斤不到的小妹,可是空手道黑带,射刀高手。家志在场,他可以做证。”

  子风脸拉下来说。

  “你们有权利找另一个医生验伤。”家志沉着地说。

  “你。”子风狠狠地瞪义子说:“别吃里扒外了。”

  “他们是有这个权利。”姚律师说。

  “不!我只信任张医师,而且我也不准别人再把我那伤势严重的可怜女儿翻来覆去了。”子风火大地说。

  云朋轻瞄那一张验伤单,再丢回桌上,彷佛不屑一顾地说:“打伤人是事实,但你们有没有问江盈芳为什么要打程玉屏呢?”

  “理由很清楚,争风吃醋哇!”子风肯定地说。

  “完全不是!”敏敏站了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她打程玉屏,是因为程玉屏教唆你们北门帮四个手下来轮暴我妹妹,就在昨晚十点,一排改建的公寓中!”

  那些字句,各个回荡,如尖刀依序刺向家志。他无法动弹,分不清自己是站直或倒下;

  感觉不到血液是流尽或充爆。他只听到一个涨裂的声音,由他胸膛发出说:“他们……他们……碰了她吗?”

  “感谢上天!幸好盈芳还有空手道黑带和射刀高手来保护自己,否则能不能逃过贵帮的毒手,就不知道了。”信威冷冷地说。

  “不!这是江盈芳的一面之词,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子风由震惊中恢复过来说。

  “要证据,这里有。”云朋打开一个袋子,拿出那扯裂带血的衣服。

  家志认出那是盈芳爱穿的白色衬衫和浅蓝牛仔裤,领口和裤脚都有点缀的小紫花。他心神俱裂地走向前,拿起那衣物,那乌褐的血仍怵目惊心。难怪盈芳会有举刀杀人的冲动,只有他明白,她有多么痛恨别人碰她的身体。

  可是她为什么不说呢?昨夜她一定很难过地回家换衣服,很伤心地来找他,却看他帮着玉屏。天杀的!她该说的!而该死的玉屏,他真想再赏那女人几个耳光,那点小伤还太过便宜她呢!

  神魂轰轰中,他发出了最阴冷的声音说:“是谁干的?”

  “盈芳说是四个叫阿标、蔡蛋、天狗、阿龙的北门帮流氓。”信威说:“当然啦!真姓名只有你们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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