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鬼堂暗语气冷冷的,没有表情。
“暗王,姬宫艳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绝不可能对暗王--她没有那种能力。”
“我说过了,流火,你这种妇人士仁是不必要的。”
“可是--”
“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鬼堂暗冷淡的打断煌流火的话,回过头来,说:“流火,你绝不能对她对任何人有不忍之情。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久将来,或许就在这几日,或许将有甚麽事发生。”
“暗王……”煌流火愣哑住。没想到鬼堂暗竟会说出这种沉重的话,那不像他认识的鬼堂暗。鬼堂暗阴狠忍决,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犹豫或留情,绝不会有质疑自己的情绪产生。
鬼堂暗抿抿嘴,没说话。自从遇见姬宫艳後,他的噩梦更频仍了,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梦中那帧模糊的脸孔也变得清晰--姬宫艳那清冷的容颜,是那样笑著、笑得那么美,却毫不留情的一刀刺入他的心窝--
啊--他心头猛不防一阵刺痛,他锁紧眉,咬著牙,用力揪著心口。
“暗王,你怎么了?”煌流火趋上前去。看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没事。”痛苦很快就过去,鬼堂暗展开眉,又恢复阴冷的表情。
煌流火怀著幽微的情怀,望著鬼堂暗不现心思、感情的阴冷表情,说:“暗王,你对姬宫艳的事,是否……是否……有甚麽打算?”
“打算?”鬼堂暗眉目略为一扬,似乎不明白煌流火的意思。
煌流火迟疑一下,说:“那姬宫艳究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不可能、也没那个力量威胁到我们,何必取她--”
“何必取她的性命是吗?”鬼堂暗一脸漠然。他侧头扫了煌流火一眼,目光锐利,将煌流火的情急不忍之色完全看在眼里。他背过身,冷冷说:“流火,你与姬宫艳素昧平生,为甚麽百般对她不忍,甚至不惜替她求情?”
这些话,他由喉咙里逼出来,低嘎森然又诡谲,尾音拖曳著,语气冷飕,有种刻意的猜忌。
“我……”煌流火欲答难言,吞吞吐吐的。
“哼!”鬼堂暗哼了一声,说:“我再提醒你一次,流火,别忘了我们来殷方的目的,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妇人士仁!”
“可是,姬宫艳她--她--”煌流火一再挑战鬼堂暗的容忍。他对姬宫艳有心,但在鬼堂暗面前,却有口难言--不!他们之间,有些情绪根本不必多说,就彼此了解。他明白,鬼堂暗其实是明白他的心思的。
鬼堂暗深沉锐利的目光,多疑地又扫了煌流火一眼,藏著心机。他知道煌流火的心思,却故意模糊事情的焦点。煌流火对姬宫艳的不忍,泄露了他对她的心意。他故意不说破,不动声色,走到青石栏杆前,眺望远处,忽然说:“流火,你可知道有关於‘神巫女’的事?”
“神巫女?”煌流火楞一下,不明白鬼堂暗忽然这麽问的用意。
“是的,神巫女。神巫女是侍奉黑龙神的巫姬,在殷方百姓心目中,有极崇高的地位;她拥有的护国神权,掌有一半的殷方。如果能得到神巫女,就等於拥有一半的殷方。”
“这件事,我听库马大人提过。听说,暗王的母亲,当年就是……”
“没错,我母亲就是个神巫女。九垓那家伙当年就是因为拥有了神巫女,才得到整个殷方--”鬼堂暗倏然转过身来,表情变了,那种阴戾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远的眼神。
“暗王……”那眼神读煌流火内心一动,衷心追随他的王。他未曾见过鬼堂暗露出那种表情,深邃而缥远,似乎隐藏了许多的落寞。
鬼堂暗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叫唤!凝目望著远方。在临殿池旁,发散著沉香味的亭子北端,芍药怒放正盛,杠、粉、紫、白各色竟相争艳,花萼相辉。风吹来,春意无限。
“看看那片园子,繁花旖旎,多美丽的人间,江山无限……”鬼堂暗喃喃的,声音很低!像感慨。先前提到一半的话题突然中断。
煌流火默默不语,静静地跟著他的王。
“流火--”鬼堂暗突然转头,表情已变了,恢复阴冷的气息。“你跟了我那麽久,不管我要你做甚麽事,你不惜生命,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鬼堂暗为甚麽突然提起这些事?煌流火不明白他的用意,低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我的命早就是暗王的,只要暗王吩咐,流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麽,即使我要你的命,你也心甘情愿吗?”
“暗王若要我死,流火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恋栈偷生。”煌流火毫不犹豫,语气十分平常。
鬼堂暗轻笑起来,煌流火的反应在他意料中。他转过身去,将目光掉向远处的地平线,落得远远的,并不看煌流火。说:“我不会要你死的,流火。只是怕,会比死更痛苦……”
甚麽意思?煌流火纳闷的抬起头,正想开口,被身後迭声的呼叫盖去疑问。
“王--黑王”温桂边喊著边疾步走过来。
鬼堂暗面不带表情,神情与情绪的变化全敛在眼神里。看著温桂神色匆匆,疾步赶来,他却连动也不动。
“黑王……”温桂喘著气,说:“共主请您现在马上过去,他想见您。”
“是吗?”鬼堂暗与煌流火互望一眼。等了那麽多年,总算等到这一刻。“我们走吧,流火。”
“黑王--”温桂叫住他。
“还有事吗?”
温桂点头,却饶有意味的看了煌流火一眼。“是的。嗯,不过……”
“有甚麽事直接说,不必顾忌流火。”
“是。”温桂向前靠近一步,带著奴才特有的媚主表情,挤眉说:“是这样的,黑王,也许您不知道,我听说日前‘神巫女’香郡主特意打听有关煌将军的事情……”
“神巫女在打听流火的事?”鬼堂暗扬扬眉,似乎有些意外。
煌流火蹙蹙眉,眉宇有种不愿牵扯多事的冷淡。
“温桂,你说清楚,神巫女为甚麽要打听煌将军的事?”鬼堂暗不动声色,语调显得很平淡。
“小的不清楚。不过,据小的了解,香郡主似乎是对煌将军……”温桂聪明的不把话说满,留一截嗳昧模糊的尾巴。
“是吗?”
从鬼堂暗冷漠阴森的表情,没有人猜得出他心里想甚麽,或打甚麽主意。煌流火表情更漠然,即使事情与他关连,他却仍是一副不相干。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根本不曾见过那个神巫女,为甚麽她会有那种举动--
“还有,黑王,”温桂再趋前一步,习惯性的压低嗓音,说:“澄正妃特地召见了国师,说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一下,偷觎一眼鬼堂暗的神色。
“说下去。”鬼堂暗面无表情。
“是的。是这样的,黑王,澄正妃似乎请国师说服共主,让澄王和神巫女成婚。”
好个殷妲,竟然打这种如意算盘。鬼堂暗冷笑一声,眼神露了一抹邪佞恶华之气。
“你做得很好,温桂,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还有,黑王……”温桂又倾前一步,眼神不定,别有一种鬼祟。附在鬼堂暗的耳朵旁,哼哼唧唧地不知说了甚麽。
“靛妃?”鬼堂暗微侧起脸,锐利的眼神如筋一般能穿透人,瞪得温桂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赶紧低下头。
“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鬼堂暗神态始终漠漠,不露一点心迹。
温挂如释重负,弯著腰离开。等他走远,煌流火才开口!说:“暗王,正妃殷妲果然和巫觋挂勾。不如我潜进澄堂院,将殷妲和巫觋杀了。”
“这件事不可大鲁莽。”鬼堂暗摇头。“澄、赤两院地形曲折严密,戒备也非常森严,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徒然丢失了性命。现在乌纳已经顺利潜入殷方,驻进堂院与我们会合,再等一些时候,等我拿到赤、澄两院的详图,再从长计议。”
“详图?”煌流火纳闷不解。
鬼堂暗露出神秘的微笑,没有多解释。问道:“对了,流火,你知道那个‘神巫女’香郡主为甚麽要打听你的事情吗?你可曾见过她?”
煌流火摇头。“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是吗?这就奇怪了……”
鬼堂暗若有所思,额眉颦蹙,似乎有甚么打算。
“怎麽了,暗王,你想到甚麽吗?”煌流火见他沉吟不语,不知他心里做何打算。
日影渐移。赤堂院殿项金彩的飞檐参差地指飞向天。鬼堂暗负手走到石栏前,眺望著远处那屋瓦低绵栉比鳞次的人间。
“我们的机会来了,流火。”
“我不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鬼堂暗笑起来,额上的金抹额闪著金属冷的光辉,使得他的笑附著一股阴森森。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九垓。”
阳光耀金,江山多艳。春风拂滥,沉香亭北农艳吹凝香。但却吹不进一身荒漠烟尘的鬼堂暗黑暗的心头上。
第六章
“共主,黑王暗已经到了。”温桂匆匆地进入赤殿,高声通报。
殿上居中高坐的九垓表情一肃,粗浓的眉压得很低,目光犀利,犀利中掺著一股深沉猜疑,神态极是威严,有种压迫人的气势。
在他右侧殿下,依序坐著正妃殷妲,国师巫觋,澄王信,以及碧堂齐。左边与正妃殷妲相对的位置,坐著一名穿著靛色服裳,眉目青翠、神态极是娇媚的女嫔,那就是靛堂院侧妃达已了。在她座下,则是坐著质色与她完全相左,清纯洁净的神巫女窦香香;接著是二宰相窦方郢与紫当修。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鬼堂暗一身晦色的装扮,神态从容的与煌流火走进殿中。
“共主,好久不见,真高兴能回到殷方,再见到共主。请恕暗无礼,没有立刻来向您请安。”他对四下视若无睹,将目光掉向九垓。接触到鬼堂暗的目光,九垓暗中猛然震退了一下。他紧抓住椅臂,稳定心神,才开口说:“是好久不见了,暗,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而且这般威武迫人,看来库马没有辜负本王对他的交托。”
“托共主的福,暗在北邑才能一切安好,无病无祸。”
鬼堂暗这句话一出口,九垓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跳了一下,瞳孔缩了缩,使得目光更深沉。好一句“无病无祸”!只怕这句话的背後藏的是相反的意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北邑黄沙烟尘下,躺著多少赤堂院的杀手骸骨!
他沉默了半晌,将犀利的目光掉向煌流火。沉声说:“你就是煌流火吗?”
“是的!惶流火见过共主。”煌流火朝九垓拱手略低着头。
“果然名不虚传……”九垓仔细打量煌流火几眼,心倏地往下沉。
连同库马!加上这个煌流火,以及北邑一干死心塌地的死士,鬼堂暗手下全是精干绕勇之士,难怪鬼堂暗能成如此气候,叫他奈何不得。
“原来,你就是让人闻名丧胆的煌流火。”殷妲也在打量煌流火。她怂恿九垓派人暗杀鬼堂暗,屡次失败无功,除了因为鬼堂暗机警,皆败在卡著一个煌流火。煌流火那对碧绿的眼眸,散发出的妖光,光是视线相对,就足以教人胆寒。
“哼,还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煞罢了。”紫堂修极是不以为然。
对他的挑衅,煌流火默不作声,鬼堂暗也置若罔闻。窦香香却颦著眉,轻声说:“修,你不应当这麽说,煌将军地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邦邑。我说的对吧?信?”
众人略略惊讶,没想到她会回护煌流火。殷妲表情有些难看,紫堂修脸色更是阴晦。鬼堂暗将这一切暗暗看在眼里,阴阴的表情暗中泛出一些笑意。
“呃,香香说得是。”澄堂信点头,露出温厚的微笑。“修,你太莽僮了,应该向煌将军道歉。”
“道歉?”紫堂修忿愤不平。他堂堂一个堂院王子,居然要向一个低下的北邑秽民道歉,这算甚麽!
殷妲看着紫堂修涨得通红的脸,轻描淡写说:“紫王修说的也没错啊!不过,我相信他不是有意的。你说是不是?齐?”有意地拉碧堂齐下水。
紫堂修个性浮躁,容易受煽动;碧堂齐虽然稍好一点,但也容易冲动。两人感情一向比较好,殷妲有意笼络,为腹中的计划先铺路。
“澄妃说得对。哪有要修向一个身份低下的邑民道歉的道理。再说,他说的是事实。”碧堂齐果然受了挑动。
窦香香粉眉又蹙起来。“齐,怎麽连你也--”
“哟!”一声娇媚的笑声冷不防荡扬起来。媚得蚀骨,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靛堂院侧妃达己的红菱口中。“没想到你们感情这麽好,说说吵吵的,也能这么热闹!”
“靛妃,你这话是甚麽意思?”紫堂修率先不高兴反驳。
“我没甚麽意思啊!”达已眨动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得好无辜,转向九垓,娇嗔说:“共主,您倒是评评理啊!”
“嗯……”九垓略为沉吟,有意笼络鬼堂暗似,说:“修,你方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得罪了煌将军,依理应该向煌将军致歉。”
“甚麽--”紫堂修俊美的一张脸涨紫了。
“不必了。”鬼堂暗开口。“共主,哪有要紫堂王道歉的道理。他是堂堂紫王,不与庶民同过。”
“黑王!你怎麽--”窦香香轻轻咬唇,大为不解。就连澄堂信也讶异地看著鬼堂暗!微锁着眉。
达己青翠的蛾眉一扬,娇笑起来,拍手说:“说得好!不愧是黑王,气度就是不一样。”声音一转,侨侨地又转向九垓。“共主,您真是了不起,不但有澄王信这麽一个秀逸英挺的王子,连黑王暗也承继了您的睿智气度。”两三句话轻描淡写的就将鬼堂暗与最受宠信的澄堂信同比并提。
达已有意无意地,似乎都在为鬼堂暗说话。殷妲沉著睑!朝国师巫觋递个眼神。
“共主--”巫觋咳了一声,神态很庄重严肃。
“有甚麽事吗?国师。”九垓连忙回应,似乎很重视巫觋。
殷妲嘴角微扬,示威似地瞥了达己一眼。
“咳!”巫觋作态地又咳了一声,才一脸郑重地说:“共主,有关香郡主的事……”
窦香香听见提到她的事,稍感讶异的抬起头,特别留了心,注意倾听。
巫觋极快与殷妲交换个眼神,朗声说:“共主,香都主是侍奉黑龙神、‘龙雨祭’的祈福神巫女。百姓对神巫女的寄望甚为殷切,而自古以来,神巫女即拥有殷方一半的统治权。所以,将来不管是谁与神巫女共结连合,那个对象非常重要。为了殷方长治久安,共主,我以为我们有必要慎重地为神巫女挑选一个最适当的人选,继承共主,与神巫女共同辅佐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