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础风心中震动了下,他爹……时日不多了?但一想起以往的经验,他不由的讽刺的勾勾唇,漾了一抹无温度的笑容:“这又是另一个拐我回去的方法吗?”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不曾有过亲情的温暖,表面上他是严府的二少爷,但他的爹却从不曾让他亲近他,更别说甚么嘘寒问暖了。只因为他娘生下他后就跟别的男人私奔的缘故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在他爹的心中只是一个背叛的象征,所以他怎么能期望他爹对他付出任何关怀呢!日覆一日,他不再渴望亲情,终于,在十五岁那一年,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了骁勇善战的樊骁,离开家跟着他东征西讨,也不再踏入严家半步。
想当初刚离家的时候,他爹还挺着硬朗的身子对他露出嘲弄的笑容,似乎暗示着他一离开家门就注定一事无成。如今才一年的时间,他爹有可能从原本硬朗的身体变成时日无多吗?骗鬼的吧!
“二少爷……”老人还想说些甚么,却被严础风挥手制止。
“别说了,我是永远不会回去的。”甩开扇子,严础风恢复一贯温和的笑脸,温言道:“下次换个更好的理由来,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动摇的,毕竟他从未捎信回家过,而他们竟然可以找到他。或许……不,他不能再心存幻想了,他……是永远都不可能想看到他的。
“回去吧!”他烦躁的挥挥手,正打算离开,却看见柳若灵独自坐在庭园的石椅上望着湖心发愣。
一见到是她,严础风不由得面色柔和起来,不再理会老人,快步的朝她走了过去。
一旁的老人有些讶异于他的转变,也跟了上去。
“灵儿!”
听见温柔的叫唤声,柳若灵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看是他,美丽的小脸蛋浮现狂喜及……一抹娇羞。
“风哥哥……”柔柔地唤了声,连日来的相处已让她小小的心灵认定了他,而严础风对她的宠溺更是让她打从心里想永远依赖着他。
“怎么望着湖水发呆呢?杨大哥没陪着你吗?”严础风坐到她身边轻问。
杨自硕那家伙拿她当宝似的捧着,没有理由柳若灵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发呆,除非……是发生甚么事了!
“难不成是厌倦了这里,在想如何开口说要回家的事?”严础风状似开玩笑地说着,目光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柳若灵,眼底有着一丝紧张和试探的意味。
“灵儿是要回家了……”柳若灵有些恍惚地低喃。
严础风闻言一愣,丝毫没料到自己随便的一句玩笑话也会该死的猜中。
“灵儿,你在开玩笑的吧!”这下严础风可紧张了,平日悠闲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完全垮掉,取代而之的是难得的心慌。
不可否认的,他不想就这样跟她分开,即使他还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他就是不想与天真可爱的她分开。
柳若灵未回答,只缓缓的摇摇头,一双水眸也跟着染上了一层雾气。
严础风叹了口气,健臂一揽,将她娇小的身躯纳人怀中。任由她隐忍的泪水沾湿他的胸襟,直直烫人他纠结不舍的心。
“风哥哥,灵儿不想离开你!”她在他怀里咕哝道,细白的手臂紧紧的搂着他。
再也找不到像风哥哥对她那么好的人了,虽然大哥对她也很好,但却没有让她觉得每次见面心中好像塞满温暖和忍不住想要撒娇的感觉。
“灵儿……”严础风搂紧她,心中完全被她的这一句话给完完全全震动了。她不想离开他啊!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原来……他也是被需要的……
低头看向怀中仍在啜泣的小人儿,严础风眼中满是温柔,承认吧!他早已对她动了心,即使她还是一个不满十岁、未识情为何物的女娃娃……
“别哭了……”严础风抬起她娇小的容颜并轻柔的为她拭去残泪,“告诉我,你离开这里之后还会记得风哥哥我吗?”
“会、当然会,灵儿一定会记得风哥哥的。”柳若灵拼命地对他点着头。
风哥哥对她这么好,她怎么有可能忘记他呢?
严础风扬起一抹极温柔的笑,抚着她的脸颊轻哺道:“那么,等你长大后便做我的小娘子,让咱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柳若灵睁着一双水眸看着他,虽然还不太明白“小娘子”的真正涵义,但一想到这代表着可以永远的和风哥哥在一起,她丝毫不考虑的说好。
狂喜的感觉瞬间充斥在他心中,明知她还不懂得爱。但没有关系,他会慢慢等她长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一定也会爱上他的。
严础风再度拥紧她,脸上展现的神情仿佛正呵护着一件珍宝。
此情景让依然站在一旁的老人震惊不已,怎么他从小看到大的二少爷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恋童癖!?
天啊,这该怎么办才好?
第十五章
夜幕退去,琥珀色的淡淡日光,穿过窗户,赶走了屋内的阴暗及寒夜的凉意。
天亮了吗?严础风睁开双眼,不太确定自己睡了多久。只隐约记得昨个儿晚上想着他和灵儿的事,不知怎么竟睡着了。但他的确梦到了他的灵儿,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小灵儿。
如果可以,那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那么他便不会再次意识到灵儿早已离开的事实。
严础风苦涩的撇唇,从怀中掏出一条微皱的锦帕,在绣着娟秀的字上好的质料上迹,万般眷恋的细抚着,仿佛想藉此感受到曾是这条锦帕主人身上的体温。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力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风哥哥,这是灵儿将一片心意绣在这条锦帕上,你可要好好保存哦……
傻灵儿,做这种事情多费眼力啊,下次不可以了,我会心疼的。
风哥哥,灵儿最喜欢你了,要永远在一起喔!
往日的温存话语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盘旋,严础风痛苦的闭上眼,用力握起拳头,任凭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好舒缓心中无法呐喊出的痛楚。
血,从掌心中缓缓淌出,如同心中的伤痕……染红了他的袖口,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不弃不离,生死相随。灵儿,这是我对你的誓言。
生死相随,是他许下的誓言啊!而如今他又做了什么?
他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脸,悲戚的笑了起来,由他的指缝间,温热的泪水和着血液缓缓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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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个儿梦里,那炙人的热又悄悄袭上她的身。
这五年来,几乎只要她一闭上眼,那晚的记忆便跟着她在脑海中浮现。火红烈焰在她身上狠狠地燃烧着,几乎烧毁了她仅存得求生意志,让她几乎崩溃。
有多少次她便想这么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便能逃脱出这噬人的火海中。
但她知道她不能,她的命是大哥冒着生命危险救的,她不能就这么轻易舍弃。
其实,她的心里一直是存疑的。大哥说会治好她的脸,但治?真的能治好吗?
又要花多久的时间?万一真的治不好,到时她该怎么办?她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小姐,你又在发呆了。”一进门,降云便瞧见她主子又呆坐在床铺上,不禁摇了摇头。
这几天她总发现自己的主子不同以往的平静,至于怎么个不同法她也说不上来,但似乎和那位严公子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样子。
降云皱皱鼻子,这么艰深的问题她也不想追究,反正她只要照顾好小姐就可以了。
“小姐,起床用早膳了。”看到早晨的气候有点寒冷,降云走到衣柜前找件大衣想给柳若灵披着,以免受寒。
一件雪白色大衣落入降云眼中,她马上想起那是前一天晚上严公子给她家小姐披上的。
待看清楚些,降云才发现这件大衣是以雪貂的毛皮,教人用一针一线地仔细缝制而成。雪貂本身就以珍贵难寻,皮毛更是稀有罕见,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件大衣会价值多少两银子。
想到这里,降云的脸色有点苍白。“小姐,这件大衣好像还没还给严公子喔!”
开玩笑,要是弄脏了要拿啥去赔人家!
不若降云那般单纯的心思,柳若灵神色复杂的望着那件大衣,心……沉重的让她说不活出来。
该还吗?那代表着她将会再见到他,让自己内心的情绪更加如波涛般激狂。
还与不还,她竟然犹豫不决……
第十六章
最后的选择,她还是决定还给他。
他与她已没有未来,那么留着他的东西也只会为往后的日子更添伤心罢了。既然如此,还了也好。
她已不想再奢望些什么了。
柳若灵步出自己的居所,脚步蹒跚的来到严础风所居住的客房,没了降云的陪伴,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来到这。
知道严础风喜欢安静,她早已料到客房附近是很少会有家仆走动的。因此,没了人声的喧嚣,整个地方除了风声和不断传来的鸟啼声之外,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来到他房门口,柳着灵深吸了口气,平顺一下呼吸,才轻轻敲了门。
“哪位?”一贯慵懒的音调从屋内传来。
柳若灵震了下,随即轻声道:“严大哥,是我,柳云。”
才一句话便让自己的心开始浮动,柳若灵不禁感到一丝退缩。她……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吗?屋内的男人是她用尽一生去爱的人啊!
容不得她再胡思乱想,眼前的门已被屋内的男人打开。
“云妹,真的是你!?”他惊讶的扬高了音调。“快进来、快进来,外头一定很冷吧!”
忙不迭迎进了她,保暖的衣袍旋即覆上她的肩头。
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手里捧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仰首看去,他竟衣着单薄……
顿时,浓烈的酸楚呛上鼻骨。
他总是这样,温柔的叫人心醉难舍……她垂下眼眸,不愿让他瞧她眸中那深刻的悲伤。
“怎么,来找我发呆?”严楚风有些戏谑的笑道,带着她来到屋里的火盆边,让她坐在供他歇息的软坑上,然后倒杯热茶递给她。
不知为何,见到她总让他有想起有灵儿的感觉。而今早梦醒后的失落感,竟也在看见她之后慢慢消失。
“我……我拿这件披风来还给你。”柳若灵捧着热茶,小心的啜了一口,想借着热气来平抚她波动的情绪。
严楚风放柔了眼神,伸出手,揉着她的发,笑道:“傻瓜,要还也得披着它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突来的碰触令她的气息变的紊乱,她不禁抬起头,对上他那略带血丝的双眸及憔悴的神色。
她微蹙起眉,怎么,他昨个儿晚上没睡好吗?
“又发呆?”严础风好笑的扬起唇,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可惜她的脸上覆着人皮面具,否则他便可从她的表情猜猜她在想些什么了。
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非常想知道那掩藏在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容颜。
讶异于自己的想法,严础风微愣了下,怎么了,他一向不是多事好奇之人啊!
双方沉默了一会,屋内恢复一片静默。
终于,柳若灵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心疼,开口问他:“严大哥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怎么感觉有点憔悴?”
“没有啊……” 黑眸闪过一丝复杂,严础风的笑容明显地变的僵硬,“大概是还没用早膳的关系吧!对了,降云没和你一块来?”
拿出随身的桐骨扇,他巧妙的掩饰住嘴角的心虚。
“她出府办事去了。”柳若灵再度垂下眼眸,苦涩的撇撇唇。
他在逃避,也只有心虚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扇子遮住嘴角,为什么?她还不足以信任吗?
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除了柳若灵,他对任何女人全的是一个样,温柔、多情,却不交心!
她握紧披在身上的衣服,心,再度冷了起来
“怎么了,还冷吗?”察觉她的动作,严础风连忙走到火盆边,再添加些许煤炭好让屋内更暖和些。
看着他的动作,柳若灵的眼框不禁浮起一层雾气。
谁说冷情的男子会让女人伤心,多情的男子……不也一样?
第十七章
心冷了,柳着灵若有所失地抱住单薄的身躯,落寞不语,眼眸里不由控制的泪光再度引起严础风的注意。
他偏头凝望她。“到底怎么了,愚兄说错了什么了吗?”
柳若灵一阵轻颤,抬眸望他。
“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她低不可闻地道。
不能,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溃,必须将满怀的伤楚悲凄,全部掩饰在灵魂深处,不让他察觉,然后逃到他看不见的角落,独自舔伤。
老天,在她还能控制前,她好想逃离这里,逃离他那令人心碎的温柔里。
“我……我想回房了。”
慌乱的开了口,她起身想移至房门,步履却显的有些凌乱。
“啊,别急……”见她起身离去,严础风连忙开口挽留:“反正也没什么事,咱们再聊聊嘛!”
聊,他们还能聊什么?柳若灵眼眶一热,再度有了想哭的冲动。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庞,她悲哀地一笑。
“能告诉我吗?”温柔的音调从后面响起,严础风轻轻地将她的身躯扳过来面对他,“告诉我属于你的故事好吗?”
莫名的,那股异样的情潮悸动与迷离的熟悉感再度充斥着严础风的心胸,让他按捺不住地想去了解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我……我……”幽幽望住他,她沉然道:“曾经,我有过一位相爱至深的未婚夫,他……他像你一般温柔、体贴,所以面对你的温柔好意,我才……我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她不自觉握住双拳,紧得指尖泛白、紧得十指陷入掌心,都还浑然未觉。
严础风静静地凝望她。“怎么,那个男人嫌弃你吗?”
她轻轻摇头,心里一阵刺痛。“不,他是我见过最情深义重的男人,我们很相爱。我今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曾经遇见他并爱上他。我……我也明白,或许无论我变得如何,他也会义无反顾且不后悔地接纳我。但是我……我根本就配不上他啊,这……这样的我,我自己看了都自惭形秽,叫我如何有勇气面对他?”
她哑了声,豆大的水珠滚出眼眶,泪……终究还是忍不住。
“所以,你就离开了他?而他也不曾找过你?”
“他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为了让彼此忘了对方,我用了一个让他永远找不到我的方法……”柳若灵闭上忧伤的眼,调息悲抑的心绪,确定已有足够的平静,这才睁开眼对上他清澈的双眸。